陌上花開
●櫻 雪（四川）
美麗最是春暖花開時。
杏花、梨花、李花、桃花一個接一個地在枝頭釋放出一季的燦爛，之後又悄無聲息地紛紛告別枝頭回歸塵土。就在人們以為春天的花事將盡時，坡上、坡下、田間、地頭忽地又熱鬧了起來，那前幾天還是綠油油一片的油菜，突然間變成了飢渴至極的娃娃，它們拼著命地吸吮著陽光，再爭先恐後地變裝。不幾天的功夫，就把個陽春三月的綠色陌上，變成了黃色的花海，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走向它，親近它。
聽從內心的呼喚，我與少年時的兩個手帕交蘭和瓊在一個風和日暖的日子相邀走進了陌上黃色的海洋。
暖暖的陽光灑在大地，黃豔豔的油菜花在油菜枝頭搖曳生輝。站在山下向上看，沿山勢而種的油菜像一條條黃金打造的綬帶，不斷地向山頂伸展，盤旋在整個山野之間。半山坡以下一座座錯落而建的農家小樓擺在花團錦簇之中，與山水一起，構成了一幅清新的山水田園水墨畫。
明媚的春光，美麗的景緻，令我們頓感身心舒爽。我們從山腳下油菜地的邊緣開始，順著窄窄的田埂信步花海，而在陽光的愛撫下，油菜花顯得更加嫵媚動人，引得我們一會兒伸出手輕輕撫摸一下燦燦笑著的花朵，一會兒又舉起相機對著花兒猛按快門，恨不得將花兒全部的麗影和風姿全裝入鏡頭，以留作永久的紀念。
人有情，風也笑。我們拍照拍得正歡的時候，一股甜潤和煦的柔風從遠處吹了過來，將菜花濃郁的芬芳隨著空氣一併送入我們的五臟六腑，我們不約而同地仰頭閉眼，讓花的芳香浸潤全身的每個細胞。
過了好一會兒，我們睜開雙眼，相視一笑後繼續前行。在路上，我們看到了很多成群結隊發出嗡嗡的叫聲、呼扇著翅膀的蜜蜂，它們在花海里飛來飛去，採集花粉釀造蜂蜜。這些蜜蜂真是很勤勞，它們忽上忽下，忽東忽西，在花叢中忙個不停，當一塊地頭的花粉被它們採完後，它們不作任何休息就衝向另一塊地頭，連掠過我們的頭頂時也捨不得作片刻停留。見此情景，在小學當音樂老師的瓊立刻童心大發，高聲唱道：“太陽光，金亮亮，雄雞唱三唱。花兒醒來了，鳥兒忙梳妝。小喜鵲造新房，小蜜蜂採蜜忙……勞動的快樂說不盡，勞動的創造最光榮。”瓊快樂的歌聲飄蕩在原野上空，而蜜蜂們也好似聽懂了瓊的讚揚，在花間忙得更歡了。
我們從田埂上走過，這些田埂大多又細又長，上面長滿了綠色的葉片如豆粒般大小的鵝兒草。這種草是春天裡最早復甦的野草之一，沒開花之前，它們一片片、一片片地靜臥在土地上，一到花季，它們便向大地發出綠色宣言，以最快的速度蓬勃地生長起來。此時正是鵝兒草的花季，一棵棵的鵝兒草就像一隻只引頸高歌的小白鵝，將綠豆大的小白花鋪撒得滿地都是。這些站在草尖上的小花隨微風的吹拂一顫一搖，快樂地跟我們打著招呼，顯得非常稚嫩可愛。我們不忍心踩壞它們，就墊起腳尖小心翼翼地從它們留下的小小空地走過，緩慢地走向花海的盡頭。
走出花海，是繼續上山還是下山，三人商量了一下後決定上山，待爬上山頂後再從另一邊下山回家。可當我們順著山間小道爬上山頂時，沒想到迎接我們的是一個巨大的驚喜：一簇簇、一叢叢的紅、黃、藍、白、紫色的野花競相綻放在山巔……點染著三月的春天，呈現出一派百花爭豔、五彩繽紛的景象。
“啊！真是太美了！”蘭在山頂上高舉雙手歡呼著。
“我愛你，美麗的春天！”瓊把兩手放到嘴邊做成喇叭狀，向著群山喊道。
兩個女人很不顧形象地對著山野大喊大叫，她們的快樂感染了我，我脫口而出一句古詩：“三月風情陌上花。”
蘭和瓊聽了，轉過身舉起兩手朝我打來，笑我走到哪裡都是文縐縐的。我一邊躲著這兩個女人的捶打，一邊不服氣地說道：“‘三月風情陌上花’，雖是古詩，但它所說濃郁而熱烈的陌上風情，也是應了此情此景啊。”山花爛漫，使蘭和瓊這兩個女人忘了自己已是人到中年，她們好像又回到了孩提時代，回到了久別的故鄉山野。她們哇哇叫著撲向那些搖曳在風中的花兒，時而像兒時一樣地在花叢中追逐笑鬧，時而又同時彎下腰去，互不相讓地爭搶著採下一枝喜歡的花兒。那在花叢中穿梭的快樂身影與在微風中搖擺著身姿的山花，是那麼和諧地相融在一起，也引導一幅久遠的畫面穿過歲月的長河從我的腦海中閃現出來。
那是三月的江南，吳越國的戴王妃又離開臨安，回家鄉橫溪郎碧村探望並侍奉雙親。以往，戴妃若是住得久了，在臨安的吳越王錢鏐會思念不已，於是便帶信給她，在信中訴說思念和關愛之情時，也隱含了催促回家之意。這一次，錢鏐仍對離家許久的戴妃深深思念，但在一日走出宮門時，看見西湖堤岸桃紅柳綠，萬紫千紅，想到在遠方的戴妃家鄉，阡陌上也應是花開處處，春意盎然，於是在回到宮中時，立即提筆給戴妃寫信，信中言辭切切地訴說如海深情，其中有一句是“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意在叮囑她只管賞花惜柳，享受春天，不必急著回家，情深意重溢於言表，讓看到信的戴妃當即落下淚來。
暫不論錢鏐治理國家的本領如何，單就他能在五代十國的夾縫中佔據十二州江山，已經很令人肅然起敬了，而他對愛妃的深情，對春花的戀慕亦充分說明了他不但是一個國君，更是一個有情有義的性情中人，所以，“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的故事就成為了一段千古傳頌的佳話。
只是，無論怎樣的柔情都換不來家國平安。吳越國和它的國王、王妃最後都成為了歷史長河裡的一段過往。但這世界終究是英雄惜英雄的世界，多年後的某個秋天，大文豪蘇東坡來到了臨安陌上，面對滿目陌上花，詩人不禁感嘆：臨安還是那個臨安，只此花非彼花。春花柔情，眼前秋花卻盡是蕭瑟之感。詩人懷人思古，借花書懷，作《陌上花》三首：“陌上花開蝴蝶飛，江山猶似昔人非。”“若為留得堂堂在，且更從教緩緩歸。”……“詩人一唱三嘆中，浸染著人事盛衰的感慨。陌上花，就這樣開在歷史的車轍中，櫛風沐雨，浸透豔麗與滄桑，令人唏噓不已。”
“不見當時翠輦女，今朝陌上又花開。”經歷了數度的改朝換代，當年的人、事、物早已雲淡風輕，但云捲雲舒下的陌上，仍舊年年花開依然，只不知是否有人再獲得過“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的叮囑和幸福！
“嘿！又在發呆啊？”蘭的嬌喝聲打斷了我的遐想，我收回有些迷離的目光回掃她和瓊，只見兩個女人各懷抱一大束五顏六色的野花笑盈盈地站在我面前。看我回過神來，兩人忙將自己採的野花分出一半遞給我，要讓我們一起把陌上的花兒帶回家。
於是，披一身三月風情，摟一懷陌上清香，我們緩緩歸去。
櫻 雪，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安徽省網絡作家協會會員，中國網絡詩歌學會會員。作為一個渴望以筆尖哀歌和素箋為已逝的歲月和純情的古典招魂的女子，相信愛情和承諾，喜歡閱讀和賞樂，希望在亦苦亦甜的茶香裡追尋靈魂的自由與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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