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讀王陽明:沒有策劃,你的人生註定平庸

01

縱觀整個大明王朝,王陽明是一個最出色的人生策劃大師。

公元1482年,王陽明的父親高中狀元並在北京獲得官職,那一年他11歲,還是小王同學,隨著爺爺王天敘老王從老家浙江餘姚前往北京。

一路上,老王與小王倆受到了朋友們的熱情接待。途經鎮江時,老王被鎮江的詩友挽留,一行人遊覽金山寺。會寫點文章的人在一起,難免不落入搞詩文比賽的俗套,於是,遊玩進入高潮時,有人提議以“金山寺”為名作詩比賽。

比賽本來是大人們的事情,但11歲的小王同學顯然沒有放過這個機會,不待大人出詩,他就揮筆而出了這樣的一首:“金山一點大如拳,打破維揚水底天;醉倚妙高臺上月,玉簫吹徹洞龍眠。”

詩友們口中嘖嘖稱奇,心裡卻懷疑這詩會不會是爺爺給孫子代筆的。老王是個道德楷模,平生只對經書感興趣,對名利十分淡薄,但他疼愛孫子,這夥也淡薄不起來了,紅著臉讓詩友們命題作文。

馬上有人就以金山寺的“蔽月山房”為題要求小王同學作詩一首,並斜眼歪笑地等著小王同學出醜。不料小王同學氣定神閒,隨口就吟道:“山近月遠覺月小,便道此山大如月;若有人眼大如天,還見山高月更圓。”

這個速度比三國時候那個曹植寫七步詩的速度還快了一拍,讓剛才出題的人大失所望,也只能紛紛點贊打賞。更絕的是小王同學沒有跟那些老朽們客氣地說些“謬讚謬讚”或“謝謝鼓勵”之類假惺惺的話,而是冷笑一聲說:“文章小事,何足掛齒!”

小王同學在鎮江的一聲冷笑奠定了他在江南文壇的地位,但當時江湖的重心在北京。

在北京小王同學祭出了更絕的一招。

1483年,小王同學在北京住的是學區房,上的自然是最好的私塾,老師也是有名的先生。有一天老師在講《論語》,小王同學突然一本正經地站起來問老師:“何謂第一等事?”

按照現在的話就是說:讀書是為了什麼?或者說,人生的終極價值是什麼?私塾先生暗吃一驚,這孩子了不得啊!他整理了一下表情,很快作出了堅定的回答:“當然是讀書做大官啊!”

小王同學嚴肅地看著老師,搖了搖頭,一臉鄭重地說:“非也非也,天地之間,第一等事應是讀書做聖賢。”

從些,小王同學的故事開始在京城傳唱。

現在每年高考到來時,總有一群文化人會在網上置疑高考的公平性,哀嘆社會階層的固化,譴責官二代富二代星二代在道德倫理上的低下。其實,這些文化人真不懂官二代富二代星二代們心中的苦。

你去翻翻歷史,究竟有幾個官二代富二代星二代可以逆襲上一輩的盛名重壓?

比如李白的兒子伯禽,魯迅的兒子海嬰,老舍的兒子舒乙,基本都是平凡之人,很難超過他們的父輩了。有的乾脆只能靠研究上一輩這種方式啃老為生了,比如陝西那個大作家的女兒。

小王同學是一個典型的官二代,往上追溯遠祖是書法家,曾祖、祖父都是知名文化人,父親是狀元,他顯然感受到了作為一個官二代的壓力,不過他舉重若輕,小用兩招就化解開了。

從此,小王同學在世人眼中樹立了天賦稟異和志向遠大的良好形象。

老王家的遺傳基因的確是很強大的,500多年後,另一位姓王叫思聰的同學傳承了老王家的衣缽,調侃名星、批評電影、撩妹罵人無所不及,冒著被天下人唾罵裝逼的風險,硬是把自己的形象給炒作起來了。

閒讀王陽明:沒有策劃,你的人生註定平庸

02

少年成名的小王同學繼續推動著自己不斷前進的人生步伐。

16歲那年,狀元父親挑選了故友江西布政司參議諸養和的女兒給小王同學作妻子,布政司參議是一個副省級幹部,與老王家也算是門當戶對,按規矩小王同學得親自去當時叫洪都的南昌迎娶新娘。

神奇的小王同學又主導了一件神奇的事情!

結婚拜堂之際,大家卻發現新郎失蹤了。逃婚?遇害?迷路?諸參議一家十分緊張,總不能讓女兒未過門就成寡婦吧,趕緊派人四處搜尋,可惜當時沒有監控探頭,新婚之夜新娘只能獨守空房了。

次日凌晨,正當諸家開始考慮怎麼向老王家作交待時,有人卻在一個道觀裡找到小王同學,原來他閒逛之際看見一個道觀,就進去和道士聊天,沒想到越聊越起勁,竟忘記了時間,也忘記結婚一事。

說這事奇不奇?反正,至於你信不信,我是認為奇了。通過這事之後,小王同學不僅成功地娶得了老婆,逸事也傳遍了洪都,大家都驚歎:“真乃一異人也。”

神奇的新婚之夜失蹤事件之後,王陽明又做了一件更神奇的事情——格竹子。這個事情從頭到尾都有策劃的影子,但這事卻是一點也不令人難以接受,反而算是小王同學人生中最有趣味的事情了。

1489年秋天,王陽明帶著妻子離開南昌老丈人的家回浙江餘姚了,這年他18週歲,已經具備完全刑事責任能力,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小王同學了。

途經廣信(江西上饒)時,他拜訪了大理學家婁諒。婁諒是吳與弼的高徒,吳與弼是明初大儒,後來黃宗羲將他列為明朝學術思想界的第一人,這個吳與弼一生不應科舉,講學家鄉,屢薦不出,是個連皇帝老兒也不放在眼裡的人。簡單的說,王陽明拜訪的是當時很牛逼的一個人。

王陽明向婁諒請教如何才能成為聖賢,婁諒說聖人是可以靠後天學習而獲取的,也就是四個字:格物致知。

臨了,婁諒還告訴他,一草一木都是有道理的,必須要去格出來。按照現在流行的說法應該是“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

王陽明心理說,好吧,我就按你說的去“格”,不過那是三年後的事情。

21歲那年,王陽明邀請朋友一起到家中“格竹”。你可以理解為兩人一起“格”不孤獨,也可以理解為王陽明為“格竹”找了個旁證。

總之兩人坐在院中的竹子下,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竹子, 希望參透竹子的變化玄機,掌握時間萬物的變化規律。格了三天三夜,朋友哇了一聲吐血了。格了七天七夜,王陽明也哇了一聲吐血了。被救醒過來之後,王陽明長嘆一聲:“聖人之說可疑也!”

就這樣,朱熹老夫子的“格物致知”之說在王陽明心裡就成了明日黃花,世間對王陽明窮盡真理的決心也多一份景仰。

常常看到這樣的新聞,某個領導視察了一基層單位,隨即基層單位的員工給這個領導寫了信,領導回信了,然後是各種媒體大張旗鼓的宣傳。或者要樹一個先進典型時,突然在網上發現了一條普通群眾寫的關於這個人的感人微博。

這個就叫策劃,其實領導看得懂,小百姓也看得懂,但大家都不點破而已。按照古代的說法是“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有一首歌很好聽,歌詞有兩句是“孤單的人那麼多,快樂的沒有幾個。”改一下更好:“裝A的人那麼多,傻A的其實沒幾個。”

閒讀王陽明:沒有策劃,你的人生註定平庸

03

經過20多年的努力,王陽明成了世人眼裡一個聰明好學、一心求做聖賢的青年才俊。但這離他實現做聖賢的志向和他父母親希望他讀書做大官的要求還有很遠的距離。

你且莫急,策劃大師王陽明同學才剛剛上路呢。

弘治十八年(1505),正值壯年的孝宗朱祐樘突然去世,一個不滿十五歲,完全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的頑皮孩子提前坐上了金鑾殿,他就是後來非常昏庸荒唐的朱厚照。

朱厚照當皇帝的第二年是正德元年,也是明朝歷史上不平常的一年,更是王陽明生命歷程中的轉折之年。那一年,新登基的武宗皇帝朱厚照因為寵信以劉瑾為首的八個太監(史稱“八虎”),竟然要劉健、謝遷這兩位大學士、顧命大臣提前退休回家養老。

這件事跟這兩天的劉月半事件差不多,朝野一片譁然,當時沒有微信,大明京城的言官們就紛紛寫信乞留兩位內閣大臣。朱厚照可能也感覺到了原來做法的不妥之處,但皇威豈容挑戰?於是就將這些上疏的官員統統趕出京城,削職為民。

但這不足以平息輿情,接著,南京的言官也上疏進諫,矛頭直指八虎。劉瑾的反應非常凌厲,要求朱厚照下令,把這些人押解到京,打入大牢,當眾廷杖三十,當場就出了人命。

強壓之下,敢進諫的人越來越少了。但就在這個時候,王陽明跳了出來,他決定也要寫信向朱厚照。

據說王陽明準備上奏疏之前,有人勸他:“當初鬧得那麼兇,不見你有任何動作;現在勝負已定,你卻逆風而行,這太傻了吧?”王陽明笑答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當初鬧得那麼兇,那麼多正義之士都在奮鬥,多我一個何用,少我一個何凡?而現在正義之士被壓迫,死氣沉沉,必須要有一個聲音來呼喚他們的良知,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說幹就幹,王陽明馬上給朱厚照寫了一封信,叫《乞宥言官去權奸以章聖德疏》,委婉提醒朱厚照同志要遠小人近君子,並沒有什麼慷慨激昂之氣。

劉瑾不清楚這個小官是什麼來頭,前面不說現在倒來說,心理也沒有什麼底,就給王陽明安了一個“越權行事”的罪名,廷杖四十並讓他下獄了,因為明朝兵部主事不是言官,沒有進諫的職責。

王陽明在錦衣衛大牢裡以詩言志,寫了許多作品,奄奄一息,但順知天命、以苦作樂,矢志不渝地堅持講學論道,深深地感動了他好基友湛若水。

”瞑坐玩義易,洗心見微奧。遁四獲我心,蠱上庸自保。俯仰天地間,觸目俱浩浩。“

出乎除王陽明外所有人意料的是,他的牢獄生涯居然很快就結束了,1507年春天,他獲准出獄被貶到貴州龍場驛站擔任驛丞。

彈劾劉謹這件事是不是很詭異?王陽明所彈劾的對象,選擇的寫信時間,所用的委婉語調,都是老王家智慧的集中體現。

按照現在的話來說,這是站隊的問題。站隊是一門藝術活,你不站隊你就沒有機會,你站錯了隊你肯定死翹翹,但這不等於說你站對了隊你就不會死,比如站早了你會先讓對方給滅了,站遲了人家就不要你了。

接下來的事情應該也是王陽明意料之中的。正德五年(1510年)初,王守仁謫戍期滿,復官廬陵縣(今江西吉安)知縣。八月,劉瑾被楊一清聯合宦官張永設計除去。王守仁隨即被召入京,擔任吏部驗封清吏司主事。

經過冒死力諫、謫戍龍場這一著,你是不是發現現在的王陽明身上又多了”捨身取義”的標籤,而且還在艱苦邊區經過了錘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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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到了1520年代,大明江山已經千瘡百孔,許多地方局勢不穩。1525年廣西又出事了,朱厚照要人去巡撫,桂萼推薦了姚鏌,但這個姚鏌是書呆子,廣西的事情他是越巡越亂,於是桂萼推薦了王陽明去收拾殘局。

這個江西老表是明正德六年(1511)辛未科的進士,資歷比王陽明淺了許多,但他善於政治斡旋,幹掉楊廷和後身居正國職,又銳意革弊,取得不錯的官聲。不過他與王陽明屬於三觀不同的人,始終尿不到一個壺裡。這次老表舉薦王陽明巡撫廣西,是不得已,非心甘情願也。

王陽明在1527年農曆七月領旨十一月二十日才到達廣西梧州,幾乎走了五個月。王陽明走得這樣慢,一是他的身體狀況不允許,另一是他知道廣西的事情並不十分危急,他剛好可以沿途講學,傳播他的“心學“。

梧州是當時兩廣的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的中心,在南中國,它是萬眾矚目的重鎮。王陽明的到來讓梧州的身價猛增,直到現在,梧州在訴說它的歷史時,總會大肆渲染王陽明曾來過這裡,建過赫赫功勳。

王陽明很快就平定了思州、田州盧蘇、王受的叛亂,實現了對兩廣的有效控制。可王陽明的身體每況愈下,在兩廣形勢已經穩定的情況下,多次哀求回鄉治病,文書卻都被扣住不報。原因很簡單,誰也不願意身邊再多一個用兵如神、手段詭譎的對手。

預料生命即將走到終點的王陽明也管不了這麼多了,在舉薦鄖陽巡撫林富自代後,不等皇帝批示他就自個兒踏上了回鄉的路程,這也成了後來桂萼攻擊他並申請禁他學說的重要理由。王陽明不是沒有想到桂萼的手段,所以也安排了他人生中最後一次,也是最精彩的一次策劃。

王陽明一路向浙,時醒時昏,眼神迷離,不過意識清晰。

1528年,五十七歲的王陽明達到化境,在他的眼裡萬物一體,生死如一。早在正德三年,他就死過一回,已然看破生死,所以此時他身心輕鬆灑然。

這年農曆十一月二十八夜,王陽明從昏睡中醒來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弟子回答:“青龍鋪(今大餘縣青龍鎮赤江村)。”

王陽明問:“到南康還有多遠?”

弟子回答:“還有一大段距離。”

王陽明笑了一下:“恐怕來不及了。”

於是命人召來他的弟子、在當地當官的周積,說罷又昏睡過去。

次日,周積早早來到。王陽明還在昏睡,很久才睜開眼,看向周積,說:“我走了。”

周積無聲地下淚,問:“老師有何遺言?”

王陽明微微一笑:“此心光明,亦復何言?”

大老遠找來周積,就是要說這句話,不知道周積是怎麼及時把老師的話傳出去的,但反正是傳出去了,以至於500多年後我們還能再讀到這個句子。

一代大才就這樣離開了人間,但大明王朝的爭鬥還在繼續。王陽明死後,他的弟子方獻夫、霍韜又各上疏替老師辯解,但桂萼等人卻以抗旨為由把他的學說禁止,把他的弟子驅出朝廷。

所以這時你就明白,王老師最後時刻為什麼要找周積來說“此心光明,亦復何言?”這句話了。他是在告訴皇帝和他的政敵,我就是這樣一個一心只求做聖賢的謙謙君子,你們沒有必要把我看成對手。

王陽明的詩文是一流的,他在哲學上的成更是超一流的。他可以上馬為將,下馬為師,就是所謂的文能安邦定緯,武能保家衛國。

其實還有,他的炒作功夫也是超一流的,而且不留痕跡。

(王老師是我最佩服的人,從人生策劃的角度理解他,也不是壞事,請勿誤解)

閒讀王陽明:沒有策劃,你的人生註定平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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