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陷落在青春里

时隔一年多,《芳华》这部影片因为导演冯小刚深陷各种负面新闻中,已经很少被人再提及,进而被很多人所淡忘,这样并不公平,作品也不该被埋没。

有人说这部电影拍得好,深切地告诉我们好人没好报。

也有人说这部电影拍得不好,前一个小时到底在讲什么,完全没有头绪。

我跟朋友说,这部电影不讲这些。它讲的不仅是那些坎坷曲折的经历,更是一代人在岁月和历史的长河中辗转腾挪的轨迹。这个轨迹是尖锐的,是锋利的,它呼啸而过,在每个人的心里和面颊上都重重地划下了伤痕,并抹去了所有人锐气和笑眼。

这个轨迹的名字叫做青春。而青春之所以美丽和可贵,正是因为它的可遇和不可求。

在于它只有一次,永不重来。

一、纯真年代

在看电影之前,严歌苓的小说在我的床头徘徊了两月有余。

冯小刚想透过电影讲述的东西很多,导致了影片的信息量庞大,庞大的信息量对于观众来说,具有天然的侵略性,这就让角度的选择,成了难事。观影的立场不解决,一切感慨都立不住脚。对于看过小说的观影者而言,这是悲哀的,因为电影可以创造无数的视窗,但我们只能选择一个,立场一旦选定了,就意味着放弃其他的诠释。小说里的视角是小穗子,但正真用力展示给读者的刘峰和何小曼。而电影里以小穗子为视角,第一主角在很多观众眼里,也就变成了小穗子。

审片室 | 《芳华》:陷落在青春里

电影里的把何小曼的名字改成了何小萍,这在我看是无法理解。也许严歌苓的用意于“萍”字更容易让观众理解她那飘零宛若浮萍的生命,但只有这个曼字,才能真正诠释何小曼那个软弱善良的文人父亲到底给了她什么,即使她是那么的怯懦,那么的孤独,那么的绝望,但她始终是个文人的女儿,所以她那死去的文人父亲,一定会在她身上活过来,为整个故事,绽放出最炽烈的芳华。所以在写下这篇影评的时候,我尽量去通过何小萍的立场去叙述,尽管这对很多人不太公平。

略显敏感的70年代对于现今的很多人来说其实已经过于遥远了,对新生活满怀希望的新兵何小萍来到了文工团,这里不仅仅是文工团,更是她摆脱家庭、摆脱那个变形的母亲、甚至摆脱那个被赐予的“何”姓的唯一机会。她在失望与惊恐的洋流中漂浮了十几年,第一座看到的救命岛屿,就拼命地爬了上去,却义无反顾地走向了另外一个虐待她的集体。在这里,没有了嫌弃她多余的弟弟妹妹,没有了那个大老粗的继父,也没有了那个扭曲变形的母亲,但她的纱发、她的“汗味”、她对自己身体的不满、她对生病和被关怀的渴望,在这里都成了她背负的罪过,给她带来了更大的歧视和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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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结合原作去理解,那么何小萍所有的举止和后来的故事,都会显得顺理成章。但电影里没有费力去讲述任何人的成长过程。呈现在观众眼里的,是那个怯懦、惶恐、眼睛深不见底的何小萍,她的惶恐和怯懦仿佛与生俱来;是那个大好人刘峰,他的好是与生俱来的,是真真实实的;也是那个娇弱的、甚至有点假的林丁丁,就连她的这份假,仿佛也是合理地存在在那里的。那些发生过在红楼里的故事,仿佛都是顺理成章的青春写照:好人刘峰的善意、高干子弟郝淑雯的干练霸道、上海姑娘林丁丁的小布尔乔亚腔调、年少单纯的小穗子那些粒粒颗颗的心事、少年男女们那些不可名状的情怀,甚至是这个集体对何小萍孤立和排斥,都带着明显的小女儿们特有的气息,让人忍不住去感怀。

但很快,纯真年代被突如其来的“触摸事件”所打破,毫无征兆,处处透露着残忍。

二、破碎年代

当巨大的黑纱蒙住了院子里的毛主席画像后,红楼中的生活开始被打破,原本就脆弱的乌托邦和生活在乌托邦里的年轻人们,开始走向各自的命运。

“触摸事件”是这个破碎的开端,曾经被大家爱戴的好人、标兵刘峰,却因为对林丁丁的爱意表达,成了批判的对象。或许是为了应付审查,也许是不想对好人刘峰太过残忍,相对于小说,电影在这里的处理显得潦草而简单,甚至没有用画面去表现那些曾经受过刘峰大大小小恩惠的人们用恶毒的语言去批判他、去声讨他,并最终把他赶出了红楼——下放到伐木连。年轻而软弱的少男少女们往往不愿意直面自己人性中的丑恶和欲望,但又不愿意去惩罚自己,于是当人人生来带有的恶一旦发生在被大家界定的“好人”刘峰的身上,人们终于发现,他原来也跟大家一样含着这些不堪,连学雷锋的标兵称号都不能阻挡他的欲望,原来这个好人,也是真真实实的,“我们”的一部分!他们没有办法去抽打自己,却可以去攻击刘峰,哪怕攻击地再痛也没有关系,因为无法崇高的人们不能忍受他们树立的“高尚人格”就此垮塌,而一旦发现英雄落井,投石的人也会格外的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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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峰临行的前夜,只有何小萍来为他送行,他把所有的标兵证书、奖状、锦旗一股脑的都送给了何小萍,他丢掉了这些,也终于丢掉了套在他身上的枷锁,丢掉了对他凡俗和七情六欲的指责,也丢掉了过去。

何小萍一直留着这些东西。何小萍是所有人里唯一一个真正识得刘峰善良的人,一个始终不被人善待的人,最能使得善良,也最珍视善良。

如果将所有的故事都只凝结成一个永恒的画面,对于何小萍来说,这个画面就是当刘峰从人群中走出,来到何小萍面说,对杨老师说,我跟朱克换位置。从那个时候,从刘峰在排练厅托举起她的时候,从刘峰的双手合拢在她腰上的时候,从他那带着抚慰,带着对受伤者疼痛理解和怜惜的触碰的时候,她就开始依恋了,这依恋是那么的安静,那么的不动生色,却转眼沧海桑田。

所以当刘峰被赶出红楼后,何小萍对这个集体,也彻底地寒了心。由于刘峰的离开,她对文工团的一切都感到了悲哀和厌弃。当这种悲哀的情绪到达顶峰之后,她那个因悲哀而死的文人父亲,便在她身上复活了,她开始谋划放弃、放弃这个放逐了刘峰的集体,她拒绝了杨老师对她的厚赏,并以发烧的“苦肉计”来浇灭自己内心那如死灰复燃一般的最后一丝希望。只不过装病为她带来的,是前所未有的关怀和宠爱,这希望腐蚀了她,最后在抛弃这个集体之前,被率先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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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小说中原有的两段破碎,电影里额外增加了小穗子的感情戏份,虚构的陈灿比小说里虚无缥缈的军二代更加吸引人,而小穗子对他那些未及言表的爱意是羞涩的、是单纯的、是难以说出口的,也是用那条金链子去填补他的牙齿的。但和大多数这样的爱情一样,文工团解散之时,小穗子没有来得及送出的那封情书,是纯真年代和纯真爱情最后的象征。

车尾昏黄的灯光,飘零的碎纸片代表的,除了那颗破碎的心和情感,还有那个永远回不去的年代。

三、告别年代

影片用了一个较大的篇幅去表现战争的残酷,不仅仅是战场上刘峰,还有战场后方的何小萍。两个战争的亲历者的故事开始同步的时候,故事迈入了另一个年代,生者与死者,生还者与自我告别的年代。以及我们不愿再面对的年代。

回过头来我们不难发现,刘峰的慷慨赴死,其实与何小曼选择被集体放逐是有相同的本质。但不同的是,好人刘峰永远是谦卑的,在纯真的年代里,他认为的自己的存在价值,一直是被人需要,直到一天彻底崩塌。

所有人都畏惧死亡,并假装自己了解死亡,从而蔑视死亡,这是普通人因为软弱和胆怯而获得的自豪感。

而看看老好人刘峰吧:“这就是他想要的,他的死将创造一个英雄故事,这个故事会流传很远,会被谱上曲,写成歌,流行到一个女歌手的歌本上,那个拥有甜美歌喉的林丁丁不得不终身歌唱它,并不自禁地想起他,想起他的死和她是有关系的。他称心如意地看着泥浆在玻璃上溅起礼花。他的生命将要谱写这个英雄故事,以及英雄的颂歌,让所有痛斥他的人高唱。你们翻脸翻得真快压,昨天还那么拥戴我,眨眼就变成一片齐刷刷的拳头。我用死来让你们亏欠,让你们负罪,让你们像林丁丁一样,在心底的最深处明白,这笔命债是怎么欠下的。

刘峰最终没有死成,并和何小萍的英雄事迹几乎同时见报。电影里并没有过多去描述何小萍成为英雄的过程和突然的精神分裂,但透过院长和刘峰的对话,却透彻得说明了一切:当她得到了那么多的赞美和崇拜,足以抵消过去所有的欺凌和委屈,并成千上百倍地溢出后,负负得正,那正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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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病中看起来一无所知的何小萍听着台上的旋律,独自一人在草地上起舞的时候,她清澈的眼神却分明足以洞察世事。

四、回归年代

对于后来小说里发生的故事,电影并没有再去展现,包括好人刘峰,如何去劝妓女小惠从良,如何在海南卖盗版书,又如何成了一个中老年的北漂。

就如刘峰和何小萍在扫墓时说的,跟长眠在这里的他们相比,一切都很美好。

岁月的现实拿掉了年轻的盛叹,他们失去的不仅青春的岁月,却同样得出了世事美好的结论——人生无非是一个个轮回的组成。

120分钟的电影,一代人的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都在这里了。但这些情绪何尝不是我们每个人一生必经,所谓的佛门七苦,其实贯穿着我们所有人的一生,能留给我们的,只不过是在这些苦难的间隙寻找那些容易被回忆的燃烧瞬间。

影片的最后,没有像小说一样交待好人刘峰最后的结局,以及在严歌苓笔下意味深长的追悼仪式。而是轻描淡写地说:他们从未结婚,却温和待人,相偎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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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饱经磨难挫折的人,往往越是怀旧与豁达,当他们回忆一生的时候,拿掉那些坎坷的过往的失去,也会觉得一切美好吧。

后记

对于很多普通人来言,大时代的变故并不能让人醍醐灌顶观念巨变,他们仍然需要吃饭、睡觉、爱或者被爱,然后慢慢的甚至没有直觉的被时代所慢慢牵动,大多数人无法以一己之力去改变历史,只能默默地被历史的洪流吞没,成为其中微不足道的支流。

但尽管如此,对于那些已逝的美好,人们仍然会搜肠刮肚的去纪念和追思。

没有慷慨激昂的背景交响,也没有恢弘磅礴的宏大场面去烘托动荡的时代。严歌苓用平淡的讲述方式和尽可能平和的心态去一路推进,配合赵麟细腻幽深的配乐,让人在不知不觉中,陷落在这段青春里。

这时最美丽的青春,这时最绚烂的芳华。

所谓《芳华》,也即是对青春芳华的全部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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