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璐
2014級文學系國際電影文化與傳播碩士
目前就讀於西班牙巴塞羅那加泰羅尼亞學院
來巴塞羅那進修電影是個突發奇想的決定。研三快畢業那一年，我同時周旋在畢業論文、公司工作、劇本項目之中，每天的時間安排的很滿，有點透不過氣，突然覺得應該暫時離開這些繁忙的事情，出去走一走。由於此前一直在利用週末時間學西班牙語（這是一個跟電影和專業無關的純粹的個人興趣，卻成了我來西班牙進修電影最大的契機），再加上對於西班牙藝術奔放的氣質十分嚮往，所以在產生“出去走走”的念頭時就想：去西班牙吧，把這門性感的語言學好，同時懷著對電影的忠貞不二之心，那就趁此機會再系統進修一下導演專業。
由於對歐洲，尤其是西班牙的電影教育並不瞭解，在選擇學校時，我用了一個非常簡單粗暴的方法：在谷歌裡輸入“Cuál es la mejor escuela del cine en España（西班牙的哪一所電影學院最好）”。在瀏覽了大量網頁和貼吧後，鎖定了兩個學校，一個是位於馬德里的、也是阿爾莫多瓦曾經就讀的學校，另一個則是位於巴塞羅那的ESCAC(Escola Superior de Cinema i Audiovisuals de Catalunya)，中文是“加泰羅尼亞高等影視與視聽學院”，也是《怪物召喚》《孤兒院》的導演胡安·安東尼奧·巴亞納畢業的學校。由於我偏向於更富藝術氣息的巴塞羅那，所以最後毫不猶豫的選擇了ESCAC。
學校標誌性建築
申請過程並不算順利。由於那段時間非常忙，分身乏術，剛開始我聯繫了一個留學中介幫我申請，在聽他虛張聲勢的胡吹了一通之後，發現這些中介對海外學校申請的瞭解只限於普通專業，對於藝術類、電影類其實完全沒有概念，再加上他們跟有些公立院校之間有利益合作，所以那個中介一直慫恿我申請公立大學，我琢磨：我一學電影的，當然要去專業性和實踐性更強的私立院校，公立大學的電影專業學來何用？科普嗎？這個科普我大學本科四年早就完成了，更何況我已經在北電讀完了研究生，並不需要另一個碩士文憑來加持（這裡順便說一下，歐洲的私立院校很多隻能提供校碩，並沒有所謂給文憑的官方碩士）。再加上中介極不負責（一直跟我說他在申請，但其實什麼也沒做，讓我白白浪費一個月時間等待），所以最後我還是堅定選擇自己申請私立的電影學院ESCAC。自己申請最難的是語言關，一定要有耐心去仔細看那些外文網頁，除此之外其實還算簡單。私立院校沒有公立院校的申請那麼複雜，我從學校網頁上下載了表格，填寫完提交了，過了一個多月以後就收到了學校錄取的通知，隨後拿了簽證和機票隻身來到這座熱情迷人的半島。
我申請的是導演專業（Dirección de cinematografía），課程時長為5個月。剛開始的一週其實是對錄音、攝影、後期剪輯等製作環節一次常規的“科普”，剩下的幾個月的課程，主要著重於這三個部分：導演方法與視聽語言，劇作，表演指導。課程由學校在職的老師教授之外，時而會有大師講座來分享創作經驗，或者大師課程穿插。日常的劇作課經常會在課堂上練習即興寫作，視聽語言課則會讓我們對著某個劇本片段自己設計分鏡圖，而表演指導課則經常請一些非常專業的演員來被我們“指導”。從課程設置可以看出，導演專業對於劇作很重視，有從導演、視聽角度切入的劇作課，有純劇作理論的劇作課，還有以隨堂練習寫作加點評為主的劇作課，再加上會不定時請來業內知名編劇來上短期大師課程，視聽語言課則會放很多的片例來進行講解。整體來看，學校對電影的講授還是基本以好萊塢的觀念和形式為主，藝術片不在教授範圍之內。
再說課堂風格，最大的感受是自由，西班牙人性格熱情隨性，老師和學生之間十分放鬆，再加上西班牙人“話癆”的特點，老師經常盤腿往桌子或者地上一坐就開講，而學生提出的無論多麼無厘頭或者雞零狗碎的問題，大家都你一言我一語的樂此不疲，課堂討論也經常無限時的進行下去。老師還會要求學生之間對彼此創作的劇本或者短片進行點評，而大家也往往毫無隔閡的暢所欲言。印象尤其深刻的是，不知道為什麼，形體教室裡的椅子都是躺椅，所以每次去形體教室上課，都會形成一種老師站著我們躺著的詭異場景。
躺著上課
大師課程裡我最喜歡的是戈雅獎最佳編劇得主Michel Gaztambide講授的為時一週的編劇課程，老爺爺幽默又傲嬌，課程都是乾貨，獲益匪淺。他說過的一句話至今印象深刻：“創作電影是和觀眾做愛，不是自慰。”非常直白也非常正確。
古靈精怪的剪輯課老師送我們一人一段膠片，還要強行給我們擺拍出好喜歡這個禮物的樣子
探班隔壁攝影系的日常練習
由於巴塞羅那屬於加泰羅尼亞地區，當地人對加泰語的使用比西班牙語更為普遍，兩種語言的存在，再加上學校裡幾乎沒有中國人，絕大部分都是西班牙人和拉美國家的留學生。作為一個初來乍到的中國人，我一個人形成了全校最弱勢的一個群體。對於別人來說，只用理解課程內容，而我卻必須先適應語言，還要不停的去記憶那些電影專有名詞的西班牙語，日常的聽課討論更要比其他人困難太多。但是西班牙人很熱情，也樂於幫助人，再加上有英語加持，時間長了，最初那種對陌生環境和語言障礙的恐懼大大減少，我經常“厚著臉皮”主動在課堂上讀自己的劇本片段，用自己磕磕巴巴的西語發表觀點，急了就用英語補充，倒也樂在其中。
除去日常課程之外，對於導演專業的“硬性要求”是每人必須在學期內拍攝完成自己的兩部短片。這兩部短片的拍攝由學生們利用週末時間自行完成。這個部分是我在這5個月的學習時間裡收穫最為豐富的，也是我最為看重的。學校的碩士課程還有攝影、製片、剪輯、特效等，我們的劇組成員就要從這些同學裡去找。而像一些平時聯繫不到或者不好聯繫的工種，就去Facebook上的小組裡發信息，從別的學校或者任何你可以找到的渠道，此外還有一些專門的找演員的網站等。
我的第一個短片是班裡唯一一個科幻類型，上來就要用特效，我還不知好歹的看上了當地一座漂亮的教堂，鐵了心的要去那拍。於是我開始在Facebook上發信息去搭劇組、找特效人員、申請場地的拍攝許可、演員的檔期問題、特效化妝、關鍵道具的購買，這些都要在極其有限的籌備時間內完成，對於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我，這些環節都著實給了我不少的阻礙和壓力。平時週一到週五要上課，課餘時間要籌備自己的短片拍攝，週末還要去全天候幫同學跟組拍攝，就這樣過上了忙到連去洗手間都要寫進日程的日子，踏足在這片奇幻的土地，卻連睡眠都不足，根本沒有任何時間遊山玩水。
嚴肅的拍攝現場
好不容易熬過了第一輪，片子進入後期階段，除了不間斷地拜訪學校的特效工作室以外，緊接著就要開始寫第二個短片的劇本，進行第二個短片的籌備。我的第二個短片是黑色喜劇，此前連西語小作文都寫不好的我，要用西語寫劇本，還是喜劇劇本，從自己寫好，再找西班牙朋友幫忙修改，再到用磕磕巴巴的西語跟演員說戲，與劇組成員溝通也要耗費比別人多的時間。而在片場我是用西語和英語混合著來，哪個好用就用哪個，但還是會有這樣的瞬間：大家突然一起說起西語來，現場一片嘈雜混亂，我作為導演卻是那唯一一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人。第二部喜劇短片在班上公映的時候，我作為一個可以說是有著文化鴻溝的中國人，在克服了重重障礙後拍的西班牙語喜劇讓在座所有的西班牙人笑的前仰後合，大概是我那時候最大的成就感。值得一提的是，每個人都把這兩個短片當作電影在做，而非學生作業，無論在資金投入還是創作態度方面。
高興的殺青照
在這五個月的學習和拍攝期間，接觸到了不少當地的電影學生也好，產業內的從業者也好，最讓我印象深刻的一點，那就是每個人都很熱愛自己的工種，這裡並不是每個人都想做部門老大，或者每個演員都有明星夢——藉此說說我合作過的那些很酷的人。我的短片裡的跟焦員在片場總是很專注，她說她並不想做攝影師掌機，只想做跟焦員，理由是，跟焦員在攝影機前總是有事做，不會閒下來；化妝師長得非常漂亮，上鏡的那種漂亮，我和她聊天，我說你真漂亮啊，沒想過做演員嗎，她笑笑說，不想，自己在鏡頭前面放不開，而且自己很喜歡化妝的工作；後期剪輯是個兼職的演員和游泳運動員，人也很漂亮，但表演只是她的興趣和給朋友幫忙而已，她更熱衷於後期工作，年紀很輕就已經在做大公司的第二剪輯，剪輯和調色的水平很高，後面還想繼續去系統學習特效製作；第二個短片的男配角是個舞臺資歷很深的老喜劇演員，他在我的短片裡只有少量鏡頭和一句臺詞，但是他在看了劇本以後，在自己的部分認真做了筆記，還幫我逐字逐句的修改臺詞，告訴我用西語怎樣講出來會更好笑，不求任何回報，全憑熱情。這些人讓我看到了他們對自己專業的熱愛，和名利無關，自由極了。
和同學以及演員在一起
讓我印象深刻且頗有感慨的另一點是，這裡也讓我感覺到行業內更加性別平等和自由，導演並沒有被認為是更屬於男性的工作，只有電影觀念的區別，沒有性別的區別。而在片場，女孩子們也確實非常能吃苦，和男孩一樣幹活，大燈箱照扛不誤，完全沒有自己是女孩就不幹重活的意思。同樣有趣的是，在我們拍好的短片公映點評時，女孩們的表現總是比男孩們出色許多。在這裡，電影沒有性別之分，只用才華一較高下。
演員說我把他畫醜了的分鏡手稿
我們所有的短片拍攝完畢公映的時候，看著屏幕上大家各種類型和題材的短片百花齊放，有鏡頭運動凌厲的黑幫題材、有視聽偏沉穩的青春題材、有美術做的極其炫酷的科幻類型、有溫情的兒童主題、有實驗意味極強的風格化的作品，這些作品我們都互相參與過，每個人都用極其真摯的熱情去投入，成片的質量也都很硬，有相當一部分是可以在國際短片電影節上拿獎的。我實實在在的感動了一把，很為我們所有人驕傲。這五個月的時間，阻礙重重，問題重重，卻讓我在短時間內學會了如何去克服陌生環境和文化鴻溝帶來的恐懼，如何很好的面對壓力，如何去直面並解決問題，也著實被西班牙人身上那種直爽熱情的嬉皮士精神深深吸引：電影圈是名利場，但是電影創作的初心和名利著實無關。學期快結束時，無論是校園裡的小酒吧送畢業生的免費啤酒、還是學校撥款將攝影棚改成了一個大型夜店、藉著奧斯卡頒獎之夜的名義組織了一場盛大party的舉動，都著實的驚了我一下，也是可愛十分。西班牙人的隨性和享受生活深入骨髓，嬉皮士精神也是方方面面，而這些也已經或多或少寫入我的血液，未來無論去哪裡，都會是我的一部分。
幫同學做群演，在學校攝影棚內拍攝的一場酒吧蹦迪戲，大家已經站好了隨時準備起跳
至於當初選擇這座城市來度過與電影相伴的又一年，仍然覺得非常慶幸。我和朋友們一致認同的一句話就是：沒人不愛巴塞羅那。只要來過巴塞羅那的人一定會被這座城市深深吸引：高迪的招牌建築、充滿藝術氣息的大街小巷、活躍的節日氣氛、熱鬧豐富的夜生活、熱情友好的當地人。我曾沒日沒夜留戀於各類藝術展
和博物館，面對聖家堂這樣的奇蹟流下眼淚，在跳蚤市場淘道具時被人間的煙火氣打動，在海灘上靜坐體驗另一種不苦的禪意，而每當日落時，看著天邊被餘暉染成粉紫色的雲，都會忍不住感嘆一句，這樣的好時光，只得巴塞羅那這一座城市，如夢似幻。在巴塞羅那與電影的緣分，也讓我覺得大夢一場，奇也妙也，此生難忘。
某日大雨過後拍的巴塞羅那的天空
第一次看到時美得惹哭了我的聖家堂
（本文轉自北京電影學院文學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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