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仙洲抗日戰爭時期辦學記

談起李仙洲,一般人想到的或是忻口會戰大敗日軍的李師長,或是《南征北戰》中兵敗萊蕪的李軍長,很少有人提及他的另一個身份,民國時期國立第二十二中的李校長。就是這位穿著軍裝的李校長,在那個兵荒馬亂、戰火紛飛的年代,收留了一大批淪陷區的流亡青年,為這個滿目瘡痍、百廢待興的民族留下了希望的種子。戰時軍人辦學,實在難能可貴。下面的文字是根據他當時的學生——臺灣旅美散文家王鼎鈞先生的回憶錄整理的李仙洲戰時辦學的幾個小故事。

“春種一粒粟,秋收萬石谷!”

一九四一年,時任國軍第二十八集團軍總司令的李仙洲,率九十二軍駐紮安徽阜陽。當時從山東逃出來許多青年學生,來到阜陽,向九十二軍軍部求助。李仙洲指示軍部暫時收容,管吃管住,更多的青少年聞風而來。李覺得“這些十幾歲的孩子正是上學唸書的時候,既不能使他們正式參軍,也不能使他們長期流落,應該有個長久之計”。經過反覆思考,又和當地士紳一再商量,得到他們的支持,於一九四二年春,創辦了專門收容山東流亡青年的“私立成城中學”。學校成立後,淪陷區的各地家長紛紛把孩子送到阜陽,學生數量日益增多,學校的規模也是一再擴大。為了學校能夠存在和發展,李仙洲決定向重慶申請改為國立。當時國立中學是抗戰時期的特殊產物,辦學經費,包括學生的生活費用,都由教育部負責。

成城中學改國立,當時國民政府的蔣介石沒有興趣,認為既是愛國青年,可以編入軍隊。李仙洲大驚失色,連忙進言:招兵是招兵,招生是招生,如果山東父老以為他用招生的名義招兵,對政府失去信心,他這個黃埔一期的學生,對不住蔣校長。隨後蔣讓李仙洲去找陳立夫,陳主管青年政策,長期擔任教育部長,成城中學改制,陳立夫願意促成,但當時管理財政的人有異議認為流亡學生是個無底洞,必須停止。李仙洲著了急,連聲質問:“你們懂不懂?青年是麥苗谷種,春種一粒粟,秋收萬石谷!”

後來陳立夫在回憶錄《成敗之鑑》寫到:他“不顧當時行政院政務處和財政部內部人員反對”,批准了救濟戰區(也就是陷區)青年的方案,陷區青年在後方中等以上學校讀書,由國庫支給貸金。書中說,“這一筆龐大的費用,在國家財務支出上僅次於軍費”。

一九四三年春,私立成城中學改制成功,定名國立第二十二中學。

“我一定要帶好你們這些娃娃!”

戰時的公務非常繁忙,但李仙洲對學校的事情仍放在心上。他對學校的定位很明確,常常對學校的負責人說,咱們是辦文學校,不是辦武學校。他以校長的身份出現時,對地方士紳謙遜,對教師禮遇,學生管他叫總司令,他用更正的語氣說:“我是你們的校長,不是總司令。”

李仙洲對學生的關懷可謂無微不至。他視察學校,很少驚動學生的日常生活,多半是先到辦公室和教師談談,再去廚房和廁所看看,查看一下衛生情況,然後策馬而去。操場上有幾口放開水的水缸,供學生飲用。有一次李校長吩咐炊事班長:“別讓那些孩子喝生水,開水要管夠,水缸不許見底。”此言一出,開水用之不竭,學生們舒服地喝著開水,可事務處的工作人員因木柴消耗激增而大傷腦筋。學校有一段時間經常“斷糧”,李仙洲很著急,四處募糧。有時吃來不及磨成麵粉的麥粒或者黃豆磨成粉做成的饅頭,雖然脹痛和腹瀉的情況時有發生,但能夠食飽果腹,學生們也是非常感激。突然有一天,菜盆裡出現了紅燒肉,大米飯的成色也合乎“標準”,大家正在驚喜和詫異時,立正號響,只見李校長走進開飯的大操場,他後面跟著一群長袍馬褂的“黑鬍子”“白鬍子”,再後面是二分校的教職員。這一干人在操場上走來走去,有個白鬍子老者再三嘆息:“這些孩子受苦了!”學生一聽,怔住了:今天還算苦?幾天以後,運糧的獨輪車一輛接一輛滿載而來,一連運了幾天才停止。原來李校長那天把阜陽的富商巨紳請來參觀,當場募糧,有個大商人當場提筆就寫了三萬斤。

有一年青年節,全校大集合舉行了慶典儀式。湯恩伯、何柱國、于學忠等幾位著名將領都到場並登臺致辭。李仙洲不但登臺訓話,還檢閱了學生隊伍。站在臺上的李仙洲面露微笑,宣佈成城中學已由教育部核准改為國立第二十二中學,“我感謝山東父老對我的信任,我決不辜負他們的期望,我能帶十萬大軍,也一定能帶好你們這些娃娃”。此語一出,掌聲雷動,李幾次舉手示意,掌聲並不停止,許多同學是一面流淚一面鼓掌的。

“要丟是塊肉,捧著又扎手。”

李仙洲是職業軍人,那時軍權至上、亂世重典,但其處理學生風潮時,卻能夠做到心平氣和,寬容開明。

有一次,一位老師當著學生的面,說了有損於李仙洲的話,那時學生對李校長特別敬仰,這句話犯了眾怒。有一天升旗之後,解散之前,幾位高年級同學對教官說要借這個機會,和同學們說幾件事情。演講冠軍彭利時率先登臺,他口才很好,幾句話就把全場的情緒鼓動起來。他說我們都是失學的青年,總司令為我們辦了這個學校,我們父母做不到的事,校長做到了,我們感激他,我們愛戴他,如今竟然有人侮辱他,蔑視他,我們應該怎麼辦?臺下大聲齊呼“把他趕出去!”面臨這種失控的情況,教官和老師都手足無措。就在這時候,“立正號”響了,這表示李仙洲校長進了校門。李仙洲虎虎然大步直奔講臺,置軍訓教官的敬禮於不顧,遙指臺上,大吼一聲“叫他下來!”聲音果然嚇人。彭利時跑步下臺,向他敬禮,他也沒有正眼瞧一下。

李仙洲站在臺上,氣呼呼地追問理由,一手掏出懷錶,限三分鐘答覆。有位同學把事件原委介紹了一遍,李不信,說還有誰聽見了,有七八個同學一起舉手,李氏說:“好!好樣的!”吩咐衛兵把這幾個人帶走,他拉長臉訓了幾句話,警告大家要用功讀書。

幾個人被帶走後,學生們都很驚恐,以為李校長會使用“殺雞儆猴”的手段。第二天,他們回來了。據說李仙洲把他們交給參謀長追問鬧事的原因。然後,參謀長把他們交給警衛營長,營長教他們跟士兵一同吃晚飯,到禁閉室睡覺。整個學潮事件,李仙洲始終沒有用政治構陷對付學生領袖,他還對二分校的老師們撂下兩句話:要把學生當作自己的子弟,子弟走偏了,要把他拉回來,不要把他推出去。

以後有幾次學生聚眾起鬨,他也都表現了忍耐寬容。有一次學生集會要求改善伙食,李仙洲親自和他們談話。李說:“……你們還鬧事,讓我放心不下。我對你們,就像兩手捧個刺蝟,要丟是塊肉,捧著又扎手。”

學校西遷

因為戰事,一九四四年夏,國立第二十二中學決定分批西遷。李仙洲選中了交通相對便利,物產相對富饒的陝西迦南。大計既定,李仙洲親自帶著參謀,坐著汽車,沿著預定的路線走了一遭。這一路上在什麼地方喝水,什麼地方住宿,參謀都畫成地圖,每個小分隊都領到了一張。

李仙洲把遷後的學校設在了漢陰幾個最大的鎮,可以說二十二中把一縣的精華區全佔了,當地人有些不願意,李對士紳們說:你們的房子空著,不辦學,難免要駐兵,辦學總比駐兵好;陝南學校少,升學難,二十二中來可以兼收當地的青年入學。地方人士這才欣然接納。通過李校長安排西遷的諸項事宜,對學生們產生的影響很大,王鼎鈞在回憶錄中寫到:“經過他的這番身教,我才知道了什麼叫有計劃,什麼叫負責任。”

西遷前夕,李仙洲又對全校各部巡迴講話,他舉出幾位民族英雄勉勵我們,說長途行軍能增強體力和毅力,要求學生們一個也不掉隊、一個也不生病、一個也不退卻,準時到達目的地接受他的檢閱。

一九四四年冬,二十二中西遷學生在漢陰安頓下來,繼續學習,抗戰勝利後,學校再遷漢中,三遷城固。一九四九年七月,國立一中、七中、二十二中合併為漢中臨時中學,校址設在城固,國立第二十二中的名義消失,屈指計算,二十二中存在歷時七年。據有關資料,二十二中成立時,收容學生二千二百人,教職員四十二人,學生百分之九十六來自淪陷區,百分之八十五是山東人。臺北“國立”編譯館出版的《中華民國教育史》說,二十二中畢業生的總數是一千七百一十七人。畢業的校友遍佈海內外,在許多行業裡取得成就,出了很多的科學家、文學家、校長和教授。(郭鳴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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