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豁唇唇
不害臊
沒爹疼
沒娘要
吃羊奶
和狗睡
揀個老漢把媽叫
……
一群孩子圍著一個黑痩的男孩子叫嚷。
男孩髒兮兮的，小臉漲得通紅，眼眶裡有淚在打轉。
男孩一邊死命地往外突圍，一邊用一雙小手死死地按著屁股。因為，他的褲子後面破了個大洞……
“石頭！”一個老頭蹣跚著從遠處向這邊走來，拿起一根棍子嚇唬那群孩子。
孩子們見有大人來了，立刻作鳥獸散。
“爺爺！”男孩口齒不清地叫了一聲，然後，哇的一聲哭了。
“石頭別怕，有爺爺在，誰也甭想欺負我的石頭。”老頭用枯瘦如雞爪般的手，一邊輕輕撫摸男孩的頭，一邊安慰。
這是存在在我腦海中，永遠都不會消失的畫面。
我是孤兒！
我天生兔唇，我們當地人把這種病叫豁唇唇。
就因為這個，父母狠心地把我遺棄在馬路邊，有個老頭救了我，後來我管這個老頭叫爺爺。
2
據說，當時爺爺在馬路邊抱回我時，首先跳出來反對的是他的兒女。
他們認為我是一個累贅，不但會連累爺爺，更會拖累他們。
他們要求爺爺把我送到孤兒院，爺爺不同意，他們就以斷絕父子關係來要挾爺爺。
所有人都認為爺爺腦子壞掉了，幾十歲的人了，自己的生活都不好過，還要收留一個沒人要的殘疾，不是腦子壞掉是什麼？
爺爺對所有來勸他的人，都只說一句話：“流浪狗、流浪貓還有人收留呢，何況他還是個人兒。”
到了後來，大家也就不反對了，因為他們都認為那樣瘦弱的我，不可能活得下來。
剛到爺爺家時，我還不能吃普通的飯菜，奶粉爺爺又買不起。
為了餵我，爺爺只好到處打探誰家婆姨坐月子，然後，把我抱過去，央求別人餵我一口奶。
人家不願意，爺爺就幫他們打掃院子、劈柴燒火，什麼髒活累活都幹。
再後來，爺爺見我實在吃不飽，就又餵了一頭奶羊。
我就這樣，喝著羊奶，掙扎著慢慢長大了。
我平時不敢出去玩，怕村子裡的孩子欺負我，就整天與家裡的一條狗待在一起。
有幾次，我在等爺爺下地回來的時候，抱著狗在柴垛子上睡著了。這場面被那幫孩子看到，他們個個笑得直不起來腰，嘲笑我喝羊奶、和狗睡，嘲笑我是個沒有爹孃要的孤兒。
我剛剛懂事時，看見別的孩子都有爸爸媽媽，我就問爺爺：“我有爸爸媽媽嗎？”
“我們石頭當然有爸爸媽媽。”
“那我爸爸媽媽哪裡去了？”
“爸爸媽媽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他們不要石頭了嗎，為什麼不來看石頭？”
“會的，他們一定會回來看石頭的。”
聽了爺爺的話，我曾無數次偷偷跑到村頭眺望，我多希望，我的爸爸媽媽能夠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牽著我的手，對我說“石頭，我們回家”啊！
可是，每次去村頭，我都找不到他們，只好獨自坐在村口抹眼淚。
3
我上學了。
我不想上學，我怕學校裡的同學笑話我。
雖然爺爺用他準備買棺材的錢為我治好了豁唇唇，但我還是不想上學，我想一直待在爺爺身邊。
不過，最終，我還是被爺爺生拖硬拽地帶到了學校，他告訴我，不上學的孩子，長大了沒出息。
事情果然如我所料。
到了學校，同學們知道我的身世後，開始嫌棄我、排擠我、孤立我。
受的欺負多了，我便逐漸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我變得暴躁敏感，到處惹事生非。
我開始逃學、打架、不好好學習。
我成了“問題少年”，同學們都像躲瘟神一般避著我，老師們提起我，更是搖頭加嘆息。
可是，我並沒有覺得有一絲的愧疚，因為在我看來，如果他們不喜歡我，怕我，也是好的。
終於有一天，班主任對我下了最後通牒，說是要開除我。
爺爺知道後，揣了一條煙，拉著我來到班主任的辦公室。
班主任見到我們，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始終不鬆口。
爺爺笑得一臉謙卑，一邊附和著班主任的每一句話，一邊說：“求求你了，孩子命苦，還小不懂事，讓他上學吧，一輩子不會忘記你……”
看著低到塵埃裡的爺爺，我突然有了一種想逃出去的衝動。
在我們準備離開的時候，班主任堅決讓爺爺把煙帶走。
爺爺假裝拎著煙出門，但在跨出門檻的一剎那間，他猛地把煙往班主任房子裡一扔，而後便拉著我狂奔。
等班主任拿著煙追出來時，我們已經跑遠了。
跑著跑著，爺爺不知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摔倒了，但很快，他又迅速爬起來拉著我繼續跑。
爺爺說：“快點跑，只要老師收下東西，你就可以繼續上學了！”
我就這樣被爺爺拉著跑，跑著跑著，我的眼淚便再也控制不住，狂飆而出！
4
自那次之後，好多人都說我變了。
是的，我變了！
我不再惹是生非，也不逃學了，我開始用功學習。
他拉著我跑得那樣快，如果我不也跟著跑起來，怎麼能對得起他呢？
只是，隨著我的學越上越高，高昂的學費，便開始把爺爺佝僂的背壓得越來越彎。
爺爺是村子裡起得最早的人，凌晨三四點鐘，他就步行到很遠的鎮上撿廢品賣錢。
爺爺也是村子裡睡得最晚的人，晚上十一二點，他還就著煤油燈編竹筐好賣錢。
為了減輕爺爺的負擔，只要有空，我就會跟著爺爺撿廢品、編竹筐，假期裡我還到工地上打工。
好在，考上大學後，我申請了助學貸款，爺爺的負擔減輕了一些。
在大學裡，我省吃儉用，打好幾份工。
終於，有一天，我實在堅持不住，因為低血糖倒在了教室裡。
爺爺趕到醫院後，我們爺孫倆抱頭哭成了一團。
5
我終於咬牙熬過來了。
畢業後，我順利找到了工作，買了車、買了房、娶了妻。
婚禮那天，一眾親朋好友起鬨，讓我對妻子講兩句，可是，我的目光越過眾人，卻落到了爺爺身上。
我說我最想說的話是給爺爺的。
我牽著妻子的手，來到爺爺面前，把第一杯酒敬給了爺爺。
我說：“我的爺爺不是人……”
這句話一出口，舉座愕然。
我接著說：“我的爺爺是牛、是馬，沒有爺爺變牛作馬地撫養我，就沒有我的今天。爺爺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有一天能喝上我的喜酒。今天，孫兒來還您的願來了，我希望您老能多活幾年，我會一直牽著您的手不放，就像您在我小時候牽著我的手不鬆一樣。”
說完這話，我涕淚橫流。
婚禮現場，掌聲經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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