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夢麟:好的教育就是教出活潑的人


蔣夢麟:好的教育就是教出活潑的人

蔣夢麟(1886年-1964年),原名夢熊,字兆賢,號孟鄰,浙江餘姚人,中國近現代著名的教育家。

1886年1月20日,蔣夢麟生於浙江餘姚。曾參加科舉考試並中秀才,1912年於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教育學本科畢業 ,隨後赴紐約哥倫比亞大學研究院,師從杜威,並獲得哲學及教育學博士學位。曾任國民政府第一任教育部長、行政院秘書長,也是北京大學歷史上任職時間最長的校長。1949年隨國民黨政權去臺灣。

蔣夢麟一生致力於教育工作,在任北京大學校長期間,他致力於“整飭紀律,發展群治,以補本校之不足”。在教育主張上,蔣夢麟認為教育的長遠之計在於“取中國之國粹,調和世界近世之精神:定標準,立問題”,以培養“科學之精神”、“社會之自覺”為目標。主要著作包括自傳體作品《西潮》、《新潮》、《談學問》、《中國教育原則之研究》等。

1964年6月19日,蔣夢麟因肝癌病逝於臺灣台北,終年78歲。

蔣夢麟:好的教育就是教出活潑的人

蔣夢麟:教育的目的是以人的發展為根本

1917 年蔣夢麟學成回國後,在商務印書館擔任《教育雜誌》編輯和《新教育》雜誌主編。在此期間,他發表過大量文章,集中闡述了自己的教育思想。他在一篇文章中 說:個人的價值在於他的天賦與秉性之中,教育的目的就是尊重這種價值,讓每個人的特性發展到極致。智育、體育和美育的作用,就是要使"我能思,則極我之能 而發展我之思力至其極。我身體能發育,則極我之能而發展我之體力至其極。我能好美術,則極我之能而培養我之美感至其極。我能愛人,則極我之能而發展我之愛情至其極"。他還說,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人類社會才有自由、平等、民權、共和、選舉權、代議制和言論自由等制度設計。否則,統治者就會 "視萬民若群羊,用牧民政策足矣。何所用其"言論自由"?何所用其"選舉權"乎?"

蔣夢麟留美期間,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因此他 對戰爭與和平有過深入的思考和體會。1917 年他學成回國後,曾撰寫《和平與教育》,其中涉及教育的本質等問題,可以視為其教育思想的代表作。文章開門見山說,所謂"和平",是"正義"的同義詞。有 正義就有和平,倘若正義掃地,雖然沒有戰爭,也不是和平,而是一種苟且偷安。從這個角度來看,統治者標榜的我國人民素以愛好和平著稱,其實是為"所謂牧民 政治"開脫。因為在專制制度下,老百姓僅僅是一群羊:羊肥了,牧人就會殺而食之,於是就出現暴政;暴政日久,必然會導致羊瘦,於是牧人就繼續放牧,推行仁 政。這就是中國歷史一治一亂的根本原因。蔣夢麟認為,要改變這種"羊肥而食"、"羊瘠而牧"的循環,就必須推行民主政治。他指出,牧民政治的反面是平民主 義政治或曰民權主義政治。這種政治的目的是要增進平民的能力和知識,使每一個人都養成健全的人格。只有這樣,社會才能不斷進步,和平才有真正保障。從這個 角度來看,日本在甲午戰爭和日俄戰爭中打敗了中國和俄國,是因為中俄兩國沒有平民主義的民主政治。德國向世界宣戰,最終歸於失敗,也是因為他們的政治制度 沒有美國和其他協約國優越。因此他認為:"強國之道,不在強兵,而在強民。強民之道,惟在養成健全之個人,創造進化的社會。"所謂教育,就是為了"達此和平目的之方法也"。緊接著他指出:中國的教育,是牧民政治的教育;要改為平民主義教育,必須從三個方面去努力。第一,要"養成獨立不移之精神",改變過去 那種委靡不振、依賴成性的惡習。第二,要"養成健全之人格",改變以往"好學者讀書,讀書愈多,而身體愈弱"的傳統。第三,要"養成精確明晰之思考力", 改變平時"凡遇一事,或出於武斷,或奴於成見,或出於感情"的毛病和喜歡用"差不多"來判斷事物的習慣。在這篇文章中,蔣夢麟還分析了中國社會進步應該採取的三項措施:一要改良起居;二要修築道路,振興實業;三要獎勵並推進學術。

為了進一步說明如何才能推動學術進步,他還用經商和做人作比: "夫對於金錢不忠實,不可以為商。對於行為不忠實,不可以為人。對於知識不忠實,其可以言學術乎?"因此,"欲求學術之發達,必先養成知識的忠實"。養成 對知識的忠實,是做學問的最基本的要求。胡適所謂"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也是這個意思。蔣夢麟總結道:"以正義為先導,以養成健全之個人進化的社會為 後盾,張旗鳴鼓,勇猛前進,此即所謂為和平而戰也。戰而勝,則平民主義由是而生存,真正和平由是而永保。和平與教育之關係,如是如是。"

蔣夢麟留學歸來,遇到中華職業教育社成立。倡導職業教育是當時很有影響的社會思潮之一,面對這一思潮,蔣夢麟非常冷靜。他認為職業教育固然需要,但如果以為除了職業教育之外就沒有其他教育,或者說所謂教育就是職業教育,那就大錯特錯了。

為了糾正這種錯誤認識,他寫了《教育與職業》、《職業教育與自動主義》等文章。他指出:教育是一種解決問題的方法,"國家有問題,故有國家教育。社會有問題,故有社會教育。個人有問題,故有個人教育。職業有問題,故有職業教育"。如果有關問題不能解決,那就是教育的失敗。從這個意義上說,所謂職業教育, 不過是教人"操一技之長而藉以求適當之生活也"。但是,一個國家或一個社會在職業問題之外還有許多問題,它最終還需要通過文化教育來解決,這就是普通學校 應該承擔的功能。因此職業教育並不是教育的全部,而是其中一部分。所以他認為:"學校非專為職業而設,舉學校而盡講職業教育,則偏矣。"

蔣夢麟認為:共和國的作用,就是尊重並保護個人價值;教育的目的,則是為了發展個性,培養特長,進一步增加個人價值。為此,就必須對教育學有所研究。他 指出,作為一種實踐性很強的學科,教育學分為"個人"與"社會"兩大部分:就個人而言,為了滿足"發展個性"的需要,它要涉及生理學、遺傳學、衛生學、心 理學、論理(邏輯)學、美學等諸多學科;從社會來看,為了滿足"發展人群"的需要,它又涉及人種學、歷史學、地理學、倫理學、政治學等許多領域;此外,無 論個人還是社會,都離不開自然界,因此教育學還涉及生物學、動物學、植物學和物理化學等其他科學。因此他說:"有真學術,而後始有真教育,有真學問家,而 後始有真教育家……無大教育家出,而欲解決中國教育之根本問題,是亦終不可能也。"這裡所謂大教育家,顯然是通曉各門學科的通博之士,"不通博乎此,則不 可以研究教育"。

蔣夢麟晚年在回憶北大的學術自由以及蔡元培、陳獨秀、胡適和魯迅兄弟以後,曾謙虛地說:"有人說北京大學好比是梁山 泊,我說那麼我就是一個無用的宋江,一無所長,不過什麼都知道一點。因為我知道一些近代文藝發展的歷史,稍有空閒時,也讀他們的作品,同時常聽他們的談 論。古語所謂"家近通衢,不問而多知"。我在大學多年,雖對各種學問都知道一些,但總是博而不專,就是這個道理。"其實,像蔣夢麟這樣"一無所長"卻"什 麼都知道一點"的人,才可能是真正的大教育家。相反,讓那些"學有所長"的專家當校長,恐怕未必合適。

蔣夢麟認為,教育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每一個人"享受人生所賜予之完滿幸福",要享受這種幸福,還需要社會的開明和進步。因此他說:一方面,個人生活的豐富程度與社會的開明進步成正比, "社會愈開明,則個人之生活愈豐富";另一方面,健全的社會又需要健全的個人來組成。他主張社會進步需要具備三個條件:一是社會的文明能天天增加;二是社 會的"肚量"能包容新學說新思想;三是大多數人民,能具有享受文化的權利,而這種權利又來自教育的普及。與此同時,他認為社會的進步與每一個人密切相關。 個人要推動社會進步,首先要有負責任的能力,這種能力的基礎有二:"一曰能行,二曰能思。所謂能思者,養成清楚之頭腦,並有肝膽說出其思想。所謂能行者, 做事擔得起責任,把肩膀直起來,萬斤擔子我來當。夫如是,始能增加文化,生出新思想。致使大多數人民能享文化之權利。"

蔣夢麟:好的教育就是教出活潑的人

前排左三為蔣夢麟先生

本文節選自蔣夢麟先生20世紀20年代在上海的一次講演。將近一個世紀後讀來,依舊不無啟迪。

我所矚望的好教育

文|蔣夢麟

-01-

我們以前聽了俾斯麥說,德國的強盛,是小學教育的成功。所以我們也來辦小學,以為小學堂辦了幾千個,中國就強了。後來聽說日本強盛,也從小學教育得來,所以我們大家都信小學教育,好像一瓶萬應如意油,一粒百病消散丸,靈驗無比,吃了就百病消除。小學學生現在有千萬了,哪知道社會腐敗,比以前一樣,國勢衰弱,比以前一樣,這是什麼緣故呢?

是因為教育根本思想的謬誤。

我常常聽見人說,學生是中國的主人翁,若是學生是中國的主人翁,那誰是中國的奴隸呢?教育不是養成主人翁的。又有人說,教育是救國的方法,所以要小學生知道中國的危險,激發他們的愛國心;痛哭流涕的對小學生說,中國要亡了,這般天真爛漫的小學生,也不知道中國是什麼東西,只聽得大人說“不好了”、“要亡了”這些話,也就悲哀起了;弄得正在萌芽,生氣勃勃的小孩子,變成枯落的秋草!

“主人翁”、“枯落的秋草”兩件東西,可算是我國辦教育的出產品。

我們向來的教育宗旨,本來是養成主人翁的。俗話說,“秀才,宰相之根苗。”向來最普通的小學教科書《神童詩》說:“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我們又常常說,“範文正為秀才時,即以天下為己任”。個個秀才都要做宰相,個個田舍郎都想登天子堂,你看哪裡有這許多位置呢?

我們向來讀書的宗旨你,卻是要把活潑潑的人,做成枯落的秋草。科舉的功效,讀書的結果,把有用的人都變成了書呆子。這不像枯落的秋草麼?

大學講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中國教育的宗旨。到了後來,“規行矩步”、“束身自好”算修身;“父為子綱”、“夫為婦綱”、“三從四德”等等算齊家;愚民的“仁政”算治國。你看身哪裡能修,家哪裡能齊,國哪裡能治呢?

現在要講修身,要養成活潑潑的個人;要講齊家,要夫婦平等,爸爸不要把兒子視作附屬品;兒子不要把爸爸做子孫的牛馬;要講治國,先要打破牧民政策,採用民治主義。

並要把個人和家的關係改變過來,創造一個進化的社會來,個人是社會的分子;不是單在家庭之中,做父親的兒子,兒子的父親,母親的女兒,女兒的母親,老婆的丈夫,丈夫的妻子,把家庭國家,認作社會的兩個機關,來發展個人和社會的幸福,不要用家庭國家來吞沒個人,毀壞社會。

我們講教育的,要把教育的出產品,明明白白定個標準。預定要產什麼物品,然後來造一個一個製造廠。不要拿一架機器,就隨隨便便的造物品。據我個人的觀念,我們以前所產的“主人翁”,“枯草”,和所產的宰相聖賢,都是不對的。我們所要的物品,是須具有三個條件的人。

-02-

首先,我們要造就活潑的個人。

一個小孩子,本來就是活潑潑的,他會笑,會跳,會跑,會玩耍。近山就會上山採花捕蝶;近水就會去撈水草,拾貝殼,捕小魚;近田就會去捕蝗蟲,青蛙。他對於環境,有很多興會。他的手耐不住的摸這個,玩那個;腳耐不住的要跑到這裡,奔到那裡,眼耐不住的要瞧這個,看那個;口關不住的要說這樣、那樣;你看如何活潑。

我們辦學校的,偏要把他捉將起來,關在無山,無水,無花,無鳥的學校裡;把他的手腳綁起來,是他坐在椅子上不能動;把他的眼遮起來,是他看不出四面關住的一個課堂以外;要他的口來唸“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人之初,性本善”,種種沒有意義的句子。現在改了“一隻狗”,“一隻貓”,“哥哥讀書,妹妹寫字”,這些話,就算是新式教科書了。

還有講歷史的時候,說什麼“黃帝戰蚩尤”這些話,小孩子本不識誰是黃帝,更不識誰是蚩尤。孩子聽了,好像火星裡打來一個電報。還有叫他唱“陀,來,米,發,索,拉,西”的歌;叫他聽“咿唎嗚嚕”響的風琴。不如小孩兒素來所唱的“螢火蟲,夜夜紅,給我做盞小燈籠”好得多。二十五塊錢的壞風琴,不如幾毛錢的笛和胡琴好得多。

小兒的生長,要靠著在適當環境裡活動。現在我們把他送入“監牢”裡束縛起來,他們如何能生長?

德國人福祿培創教養兒童自然的法兒,他設了一個學校,用各種方法,使兒童自然生長;他不知道叫著學校做什麼,一日他在山中游玩,看見許多花木,都發達得了不得,他就叫他的學校做幼稚園。幼稚園的意思就是“兒童的花園”,後來哪知道漸漸變為“兒童的監獄”。我們把兒童拿到學校裡來,只想他們得到知識,忘記了他是活潑潑的一個孩子。

無論在小學裡,或在中學裡,我們要認定學生本來就是活的,他們的體力,腦力,官覺,感情,自一天一天的發展。不要用死書來把他們的生長力壓住。我們都知道現在中學卒業的學生,眼多近了,背多曲了。學級進一年,生氣也減一年。我們不需要這樣教育的出產品!

-03-

我們要造就能改良社會的個人。

—個人生在世上,終逃不了社會,所以社會良不良,和個人的幸福很有關係。若我但把個人發展,忘卻了社會,個人的幸福也不能存在。

在中國辦學的一個難處,就是社會腐敗。這腐敗社會的惡習,多少終帶入學校裡來。所以學校裡的團體,終免不了社會上一種流行的惡習,不夠比較的好些罷了。學校是社會的鏡子,在這鏡子裡面瞧一瞧,可以見得社會上的幾分惡現象。不過學校裡的生活,終會比社會上高一層,所以學生可以有改良社會的一個機會。

普通父母送子弟入學的用意,是有兩種希望。一種是為家庭增資產:以為“我的兒子”入了學校,唸了書,將來可以立身,為家庭增一個有用的分子;一種是為國家求富強,以為“我的兒子”求了學,將來可以為“拯世救民”的人才。

而好的學校宗旨,是在養成良好的社會分子,為社會求進化。社會怎樣才進化?個人怎樣參加謀社會進化的運動呢?這兩個問題是學校應該問的。

我想,要學生將來參加改良社會的運動,要從參見改良學校社會的運動做起。我講到此處,不得不提起學生自治的問題了。

學生自治,是養成青年各個的能力,來改良學校社會。他們是以社會分子的資格,來改良社會,大家互助,來去社會的進化。不是治人,不是做主人翁;是自治,是服務。有人說學生在自治社會里自己搗亂,所以自治是不行的。我想自治會里邊起衝突,是不能免的,這是一定要經歷的階段。況且,與其在學校裡無自治,將來在社會上搗亂,不如在學校中經歷這個實驗,比較少的費用。

-04-

我們要造就能生產的人。

以前的教育,講救國,講做中國的主人翁,講濟世救民;最好的結果,不過養成迷信牧民政策的人才。不好的結果,自己做了主人翁,把國家當做奴隸;不來救國,來賣國;不來濟世救民,來魚肉百姓;到了後來,“只准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今後的教育,要講生產,要講服務,要知道勞工神聖。為什麼要講勞工神聖呢?因為社會的生產都靠著各個人勞力的結果,各個人能勞力,社會生產自然就豐富了;假如大多數的人都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社會怎麼能生存呢?

又如杜威先生說,希臘文化很發達科學的思想也很發達,何以希臘沒有物質科學家呢?何以物質科學到十九世紀才發展起來呢?因為希臘人瞧不起做工的人。瞧不起做工,就不會做實驗;不會做實驗就沒有物質科學家了。

我們中國,素來把政治道德兩樣合起來,做立國的中心。我們的學校,也不外政治道德四個字。幾千年來的教育宗旨,都是一個“拯世救民”的仁政主義,牧民政策:今天以百姓當羊來牧他;明天羊肥了,就來吃他,你看中國幾千年的“一治一亂”,不是羊痩牧羊,羊肥吃羊的後果麼?

現在我們假設百姓是羊,我們要羊自己有能力來尋草吃,不要人來牧;那麼羊雖肥,不怕人來吃他的肉。這是講句笑話罷了,我們那裡可當百姓做羊?百姓都是活潑潑的人。我們把百姓的能力增高起來,使他們有的獨立生產力,那要人來施仁政,來牧他們?

要能獨立生產,要先會工作。要知道勞工神聖。美國教員聯合會現在已加入勞動聯合會。這是全國教師承認教書也是一種勞工。凡有一種職業,為社會生產的,都是勞工。勞心勞力,是一樣的。“勞心者役人,勞力者役於人”,這兩句話,是在有分階級的意思在裡面,未免把勞力的人看的太輕了。

把以上的話總括說一句,教育要定出產品的標準,這就是標準:活潑潑的,能改良社會的,能生產的個人。這就是我所矚望的中國教育的未來。

蔣夢麟:好的教育就是教出活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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