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絳智取魏博:自安史之亂後 唐朝復有河北之地

元和七年七月,魏博節度使田季安精神失常,任意殺戮,導致軍政廢亂,其妻元氏召集諸將廢掉了田季安,立年僅十一歲的兒子田懷諫為副使,接管軍政;隨後又任命深得人心的大將田興為都知兵馬使,輔佐田懷諫。

八月十二日,田季安病死的消息傳到長安,憲宗意識到新的機會出現了,立刻命左龍武大將軍薛平為鄭滑(治所滑州,今河南滑縣)節度使,準備藉此控制魏博,同時召集宰相討論魏博問題。

李絳智取魏博:自安史之亂後 唐朝復有河北之地

唐憲宗時期藩鎮割據示意圖

李吉甫料定憲宗意在用兵,遂力主興兵討伐。

李絳卻認為魏博不必討伐,會自動歸順朝廷。

李吉甫隨即陳述了一大堆不能不用兵的理由。憲宗聽完,終於很罕見地贊同李吉甫,說:“朕的意思也是這樣。”

李吉甫大為慶幸。

可他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李絳提出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方案。事後來看,就是因為憲宗實施了這個方案,才漸次拉開了

“元和中興”的歷史大幕。

李絳說:“臣觀察兩河藩鎮,其馭將之策歷來是分散兵權,使諸將勢均力敵,相互制約;再加上一邊有豐厚的賞賜,一邊有嚴苛的刑罰,所以諸將互相猜忌,誰也不敢輕舉妄動。然而,這個策略要想發揮作用,必須有一個執法嚴明、手腕強硬的主帥,局面方可控制,而如今,田懷諫只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兒,軍府大權必定人人覬覦,諸將權力不均,必起內訌。其往日分兵之策,恰成今日禍亂之源。田氏若非遭人屠戮,亦必為人所囚,何須朝廷出兵?再者,部將弒主自代,最為諸藩所惡,自代之將若不依附朝廷以求存,必為相鄰諸藩碾為齏粉。故臣以為不必用兵,可坐待魏博自歸。陛下只需嚴令諸道秣馬厲兵,同時以爵祿厚賞自代之將,兩河藩鎮聞之,定恐其麾下之將爭相效法,因此唯有歸順朝廷一途。這才是不戰而屈人之兵的上策。”

很顯然,李絳是打算用離間計分化兩河藩鎮。

憲宗茅塞頓開,決定依計而行。

李吉甫又一次被李絳搶了風頭,自然極度不甘,幾天後又屢勸憲宗對魏博用兵,並聲稱開戰所需的軍費和糧草皆已齊備,就等皇帝一聲令下了。

憲宗動心了,於是徵求李絳的意見。李絳說:“幾年前朝廷大張旗鼓地討伐成德,結果卻喪師費財,勞而無功,成了天下人的笑柄。如今元氣未復,人人厭戰,若再度出兵,恐怕不僅不會成功,反而可能生出新的禍亂。更何況,不必對魏博用兵的道理,臣已經剖析得很明白了,希望陛下不要再起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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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絳像

憲宗聞言,終於一臉興奮地拍案而起:“朕決定了,不對魏博用兵!”

李絳說:“陛下雖然這麼說,可臣擔心還有人會蠱惑聖聽。”

憲宗厲聲道:“朕意已決,誰能蠱惑?”

李絳當即拜賀:“若能如此,誠乃社稷之福。”

後來的事實證明,李絳的計策非常成功——魏博果然爆發了內訌,並很快就歸順了朝廷。

不出李絳所料,田懷諫終究是個十一歲的孩子,所以剛剛坐上節度使的位子,軍政大權就落入了家奴蔣士則之手。

蔣士則小人得志,全憑個人好惡,肆意任免將領,終於觸犯了眾怒。九月的一天,魏博數千將士忽然譁變,殺了蔣士則及數十個黨羽,然後找到都知兵馬使田興,全部跪倒在他面前,一意要擁立他為留後。

田興這個人,跟兩河諸藩的驕兵悍將有很大的不同,史稱他

“有勇力,頗讀書,性恭遜”。(《資治通鑑》卷二三八)也就是說,田興不是那種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武夫,而更像是個有勇有謀、智慮深遠的儒將。

這樣的人,當然有他自己的處世原則,也不會在從天而降的利祿面前一下子迷失本性。

他知道,節度使這個位子不是那麼好坐的。尤其是兩河藩鎮,這幾十年來遵循的都是

“父死子繼、兄終弟及”的世襲制,如今他一個外人奪了這個寶座,就等於壞了這個老規矩,河南河北的其他藩鎮會作何感想?

此外,雖然如今各個藩鎮弒上奪權、擁兵自立的情況很普遍,但朝廷都是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予以承認的;換言之,如果朝廷覺得有必要,或者條件允許的話,還是有可能會發兵討伐。

因此,如果他在將士的逼迫下上了這條

“賊船”,就必須做好與朝廷刀兵相見的準備。而這一點並不符合田興的個人意願。

也就是說,田興內心對李唐朝廷依然懷有相當程度的忠誠,並不想在純粹利益的驅動下走上這條

“亂臣賊子”的不歸之路。

所以,儘管將士們極力擁戴,可田興卻一直不肯點頭。

達不到目的,將士們當然也不肯散去。

僵持許久之後,田興知道自己要是再不答應,很可能馬上會有殺身之禍,於是只好勉強同意。

但與此同時,田興也跟將士們約法三章:一、不能殺田懷諫;二、遵奉朝廷法令;三、向朝廷奉上魏博的典冊圖籍,請朝廷任命各級官吏。

將士們同聲承諾。田興這才命人把田懷諫遷出了節度使府,然後接管了軍政大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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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興像

十月初,魏博將士擁立田興的消息傳到朝廷,同時,魏博當地的監軍宦官也把田興的歸順之意向朝廷作了奏報。

憲宗大喜過望,立刻召見宰相,對李絳說:“魏博的情況跟你的預判絲毫不差!”

李吉甫在一旁醋意大起,趕緊搶著說:“應立即派遣中使(宦官)前往宣慰,以觀其變。”

“不可!”李絳斬釘截鐵地說,“如今田興向朝廷奉上了土地和軍民,坐等朝廷任命,如果不乘這個機會推誠安撫,結以大恩,而是派人取回當地將士要求節度使旌節的奏表,然後朝廷才加以任命,這對於田興來說,恩德就不是來自朝廷,而是來自將士,其感激之心必然不如現在直接任命來得大。所以臣建議,立刻授予田興節度使旌節,機會一失,悔之無及!”

憲宗頓時犯了躊躇,一時舉棋不定。

李吉甫為了阻撓李絳,馬上去找平日刻意結交的樞密使(宦官)梁守謙,希望他出面勸勸皇帝。

梁守謙隨即對憲宗說:“按照慣例,這種時候都要派中使前往宣慰,如果讓魏博破了此例,恐怕不太妥當。”

憲宗也覺得有道理,立刻派宦官張忠順前往魏博宣慰,準備等他回朝覆命後再作定奪。

數日後,李絳才得知中使已經出發的消息。眼看和平解決魏博問題的良機馬上就要錯失,李絳心急如焚,連忙入宮去見憲宗,說:“朝廷恩威能否重建,就在這一次了,機會如此難得,為何要白白扔掉?此事的得失利弊十分明顯,希望陛下不要再猶疑了。估計張忠順現在可能剛過陝州,陛下立刻下詔任命田興為節度使,應該還來得及。”

憲宗沉吟半晌,說:“要不……先任他為留後,看看情況再說?”

李絳急了:“田興如此恭順,自願遵奉朝廷法令,主動獻上土地軍民,朝廷若不賜予他超乎尋常的莫大恩典,就不可能讓他產生無以倫比的感激之情。陛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趕緊下詔吧!”

看著李絳一臉急切誠懇的表情,憲宗思慮再三,終於點頭同意。

十月十九日,憲宗發佈了一道讓河北諸藩目瞪口呆的詔書——正式任命田興為魏博節度使。

宣慰使張忠順尚未回朝,詔書便已送抵魏博。

連日來心中惴惴的田興簡直可以說是受寵若驚。歷來發動兵變、自領軍政的藩鎮將帥運氣最好的也不過是被朝廷任命為留後而已,可田興萬萬沒料到,朝廷此番出手竟如此闊綽,居然讓他一步到位成了節度使!拜受詔命的那一刻,田興千恩萬謝,感激涕零,將士們則歡聲雷動。

數日後,李絳進一步向憲宗提出:“魏博五十餘年不沾皇化,一旦舉六州之地來歸,形同剜河朔之腹心、傾叛亂之巢穴,如果不給予超乎所望的重賞,就無以安撫其士卒之心,更無以震懾其四鄰藩鎮。臣建議,發內庫錢一百五十萬緡賜予魏博。”

李絳這一招實在夠狠,狠得讓好一段時間喪失了發言權的宦官們忍不住跳了起來,紛紛對皇帝說:“給得太多了!其他藩鎮要是都學他們,還拿什麼給?”

憲宗也心疼了。

朝廷辛辛苦苦攢這麼一點錢,難道就這樣撒給河朔的驕兵悍將?

天子思前想後,終究還是有些捨不得。

可是李絳卻不依不饒:“陛下為何愛惜小財而無視大計?這點錢買的是一鎮的人心啊!錢用完了還會來,機會一失則永不復返。假如朝廷派十五萬人去打魏博六州,就算一年收復,所花的錢又何止一百五十萬緡!”

憲宗想想也對,最後一咬牙,說:“朕省吃儉用攢這些錢幹什麼?還不是為了平定天下!該花的時候不花,白白堆在府庫裡也沒用!”

於是,天子豁出去了。

在一百五十萬緡之外,天子又無比豪邁地給魏博百姓免除了一年的賦稅和徭役。

元和七年十一月初六,憲宗命朝臣裴度帶著一百五十萬緡和免除一年稅役的詔令來到了魏博。魏博軍民奔走相告,歡聲如雷,彷彿迎來了一個盛大的節日。宣慰儀式上,有幾個人站在歡騰喧鬧的人群中,呆呆地看了半天,最後相顧失色,長嘆一聲道:“倔強者果何益乎!”(《資治通鑑》卷二三九)

桀驁不馴、反抗朝廷者,到頭來又有什麼好處呢?

這幾個人是相鄰藩鎮派來刺探虛實的。

魏博正式歸順了。

田興不僅用最隆重的禮節接待欽差大臣裴度,而且陪著裴度到魏博各州縣挨個視察了一遍,把中央的指示精神傳達到了魏博的每一座軍營和每一間農舍。緊接著,田興又主動上表,請求朝廷委派節度副使,並奏報下屬官職出缺九十人,請求朝廷予以任命。最後,田興鄭重其事地向全境軍民重申——從此以後,魏博要堅決貫徹中央精神,嚴格執行朝廷法令,按時繳納各項賦稅,力爭早日把魏博建設成為兩河地區最和諧、最穩定的模範藩鎮。

魏博和朝廷當著兩河藩鎮的面如此眉來眼去、卿卿我我,頓時把成德、平盧等鎮的老牌軍閥們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奶奶的,這不是在煽動兩河藩鎮的將士都起來造節度使的反嗎?

李師道和王承宗等人忙不迭地派人去找田興,使盡渾身解數,對他威逼利誘、軟硬兼施,勸他一定要和朝廷決裂,重新迴歸兩河藩鎮的懷抱。

然而,田興自始至終不為所動。

李絳智取魏博:自安史之亂後 唐朝復有河北之地

唐憲宗像

李師道恨不得把田興碎屍萬段,隨即氣急敗壞地派人去跟宣武(今屬河南)節度使韓弘說:“我們和田氏約定了世世代代的攻守同盟,現在這小子居然把咱給賣了,你也痛恨吧?我正打算聯合成德去討伐他,不知你意下如何?”

韓弘回話說:“我不管那麼多,我只知道奉朝廷之命行事,你的軍隊要是一過黃河,我立馬派兵拿下你的曹州(今山東定陶縣)。”

李師道沉默了,此後一點動靜也沒有。

元和八年(公元813年)二月七日,憲宗為了進一步籠絡魏博、刺激兩河諸藩,又趁熱打鐵,給田興賜名“弘正”。

浩蕩皇恩一次次沐浴魏博,把田興一次次感動得熱淚盈眶,當然也把兩河諸藩一次次搞得怒火中燒。可是,儘管李師道和王承宗等人恨得咬牙切齒,卻始終不敢輕舉妄動。

魏博的歸順無異於在兩河諸藩的心上插了根釘子。

這是自安史之亂以來,李唐朝廷在河北取得的最大一次勝利。而且難能可貴的是,這次勝利並沒有依靠戰爭手段,而是一次純粹運用謀略的“和平演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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