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敢與和珅叫板的忠臣——尹壯圖尹學士

清乾隆五十五年(公元1790年)冬,內閣學士兼禮部待郎尹壯圖上了一封請罷“議罪銀”制的奏摺,疏曰“:“督撫自蹈愆尤,聖恩不即罷斥,罰銀若干萬充公。亦有督撫自請認罰,若千萬者,在桀驁者藉口以其饕餮之私,即清廉者不得不望屬員之傾助,日後遇有虧空營私重案,不容不曲為庇護,是罰銀雖嚴,不惟無以動其愧懼之心,且潛望玩具之愈,請永停此例,奴才具平常者,或即罷斥,或用親職,毋須再膺外任。”

大意是說:各省總督、巡撫等地方大員犯了過失之後,承蒙皇恩浩蕩,不革去他們的官職,只罰若干萬兩銀子,以示懲罰,此舉對於多行不法的大員來說,無異於為他們的腐敗行為提供了合理藉口,從此可以肆無忌憚地胡作非為,大飽私囊;即使那些清正的官員,也因為得到了下屬交納的銀兩,如果遇到有府庫虧空等案件,也不得不為下屬包庇惡行。 所以罰銀製度雖然嚴厲,卻不但不能讓官員們感到羞愧和恐懼,反而容易讓他們滋生不軌之心,請求皇上永遠廢除這一做法。這些人如果才識平庸,或者就地免職,或者調任京官,不能再讓他們擔任地方要職。

這“議罪銀”制度是這麼回事呢?

“議罪銀”簡單一點說就是罰銀抵罪,自乾隆四十五年(公元1780年)開始施行,各方面大員如督撫、布政使、織造等犯了罪只須按其罪行輕重罰以等額銀兩,便可抵消罪責。這項收入不經戶部,直屬軍機“密記處”管理,罰銀繳入內務府作為皇帝的私房錢供其肆意揮霍。管理這項收入的主腦就是一代權奸、大貪官其和珅。“議罪銀”制度是乾隆晚期一大弊政,它使貪官汙吏逃逸了律法的嚴懲、助長了他們貪贓枉法的慾念、加速了他們的腐化墮落、敗壞了國家的綱常法紀,在如此碩鼠、蛀蟲治下的民生自是苦不堪言!尹壯圖作為一個正直而有良知的士大夫,為國計民生計上此奏摺,原是一片忠君愛國之心。

真正敢與和珅叫板的忠臣——尹壯圖尹學士

此折一上,若惱了乾隆帝,“好個尹壯圖!若依你之意,豈不要斷了朕的財路?!此制自實行以來,為朕斂財不菲,若沒這大宗銀子,朕‘六下江南’、‘慶八十大壽’到哪找錢去?”乾隆帝心裡雖然惱怒,但畢竟是一代雄主,深思熟慮了一番之後下了一道諭旨:“壯圖請停罰銀例,不為無見。朕以督撫一時不能得人,棄瑕錄用……壯圖既為此奏,自必確有見聞,令指實覆奏。 ”

看到聖天子如此“虛心納諫”,好似確有懲貪制腐的堅定決心,尹學士熱血沸騰遂把守制(尹壯圖之父尹均三年前在京師病逝,尹壯圖扶靈柩回故鄉雲南蒙自安葬,按律要服孝三年。)結束後返京復職途中所見所聞又上了一道奏摺,疏曰:“各督撫聲名狼藉,吏治廢弛。臣經過地方,體察官吏賢否,商民半皆蹙額興嘆。各省風氣,大抵皆然。請旨簡派滿洲大臣同臣往各省密查虧空。 ”

乾隆看了這道復奏,龍顏大怒,鼻子都氣歪了,拍案大罵道:“如你尹壯圖所言,好象如今大清天下,老百姓都要活不下去了。這些話你是從哪些人口中‘道聽途說’來的,這些事你又從哪兒親眼目睹的?真真豈有此理!你尹壯圖若拿不出真憑實據,朕決不輕饒。”立下一旨詰問要尹壯圖具實覆奏。

這道旨意嚴辭激烈,皇帝的雷霆之怒也隱約可聞。尹學士才知道自己原先的想法是多麼的天真,皇帝老兒壓根兒就沒有懲貪治腐的打算。“可如今皇上要我舉出真憑實據,若不密行訪察,這證據到哪兒找去?”尹學士無奈只好再上一道奏摺說自己措詞過當,請求聖上治罪。

真正敢與和珅叫板的忠臣——尹壯圖尹學士

乾隆看了奏摺,心想:“怎麼?戲才剛開演,你小子就要打退堂鼓了?沒那麼便宜,朕要陪你玩到底!”遂召和珅入宮來商議,和珅心中正在惱恨尹壯圖,藉此良機不整倒他更待何時,遂獻讒道:“陛下,尹壯圖所言要‘密行訪察’切不可行,臣舉薦戶部待郎慶成與之同去,看他尹壯圖能查出個什麼名堂來?”

和珅此言正中乾隆下懷,皇帝心中清楚得很,若照尹壯圖所說去‘密察暗訪’,那天下大半督撫都要倒臺,“他們都垮掉,朕到哪兒弄銀子去?最可氣的若真如尹壯圖所言天下已經如此不堪的話,那朕這‘乾隆盛世’豈不是虛負盛名了?朕的這張老臉擱哪兒去?絕不能讓這大好局面毀在尹壯圖這‘愣頭青’手裡!”

皇帝打定主意遂下旨讓戶部待郎慶成與尹壯圖一道隨往檢查,並命尹壯圖一切以慶成為主,助其行事。為了保險起見,除了不許密行訪察外,皇帝還發上諭通告此行要檢查到的各省地方官員,乾隆此舉明擺著要這些贓官汙吏早作準備以應付尹壯圖。尹學士還沒上路,敗局已定,等待他的只有敷衍、作弄、冷漠與嘲諷。

真正敢與和珅叫板的忠臣——尹壯圖尹學士

當年十一月下旬,慶成帶了尹壯圖,來到山西大同。大同知府是和珅的舅舅明保,此人貪婪無度,府庫所存早被他“掃蕩”完了。事先已得到和坤通知的明保慌忙東挪西借,補足了所有虧空。待尹壯圖他們到來時,“盤查”結果毫無懸念:明保領著兩位欽差大臣,打開了一個個銀庫,翻開一本本賬本簿記,倉庫銀兩分毫不差,所儲糧食與帳面一致。

大同府查完,兩人又奔赴太原府,查了太原府庫,也沒問題,接著查山西布政使庫,還是沒問題。

事情到了這步田地,尹學士終於完全明白過來,形勢已經一目瞭然,局面早已布好,結果可想而知,再查下去已沒什麼意義了!“哎...,原本‘欲為聖明除弊事’,誰曾想卻弄得如此窘迫、進退失據,事已至此,吾道已不可行,夫復何言?”思來想去、無奈至極,尹學士不得已又上了一道奏摺,疏曰:“倉庫整齊,並無虧缺,業已傾心貼服,可否懇恩即今回京待罪?”

乾隆接到奏摺一覽之後,微微冷笑道:“老小子,怎麼?想打退堂鼓了?沒門,朕還沒玩夠呢!朕一定要讓你查個夠、讓你‘出盡洋相’、讓你輸得‘心服口服’。”於是乾隆又下一旨道:“一省查無虧缺,恐不足以服其心,尚當前赴山東及直隸正定、保定等處。”

尹學士接旨看過後,微微苦笑,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一路查將下去。盛怒之下的老皇帝還特別刻薄、摳門,諭令戶部區別對待兩位欽差大臣:慶成是“奉旨公款出差”,坐著大轎、排著儀仗走在前頭;尹壯圖是“奉旨私人旅行”,騎著頭毛驢孤零零的跟在後面。慶成可以公款報銷,尹壯圖一切費用自理。

真正敢與和珅叫板的忠臣——尹壯圖尹學士

兩人一路行來,慶成臨出京時早得和珅授意,所以每到一處並不急於盤查府庫帳目,而是四處遊宴、玩樂,把尹壯圖一人丟在館舍裡。待到各地方官吏做好手腳、佈置妥當、萬無一失之後,他才帶上尹壯圖前去核查,結果不言自明:各地府庫充實、帳目清楚,官員“一清如水”。直隸、山東、江南各府庫盤查完,結果亳無破綻,一點問題都沒有。

尹學士這一路行來,受盡冷落與屈辱。各地官吏表面對他虛以委蛇、曲意逢迎,內心卻恨之入骨,粗茶淡飯供其飲食、冷嘲熱諷與其應酬。慶成待遇正好相反,到處赴宴、遍地賞遊,和各地官吏融洽親密得好似兄弟一般。

此時,皇帝又發來上諭責問尹壯圖,諭旨曰:“所過地方甚多,小民有無蹙額之狀、興嘆之語”,都要“體察諮詢,據實具奏”。 ”

尹學士迫於無奈,違心的上了道摺奏:“ 見商民樂業,絕無蹙額興嘆情事。經過州縣地方,百姓俱極安帖。……所過淮、揚、常、鎮,以及蘇州省會,正當新年慶賀之時,溢巷摩肩,攜豚沽酒,童叟怡然自樂,未聞有官吏滋擾之事。…… ”並“自承虛誑,奏請治罪”在奏摺中尹學士粉飾了一番太平盛象:國家政治清明、國泰民安,人民豐衣足食、安居樂業。並且承認是自己誇大其辭、捕風捉捕,其實並無真憑實據……

這道奏摺上去,乾隆總算滿意了,命慶成將尹壯圖押回京師治罪。老皇帝又下諭旨詔告全國道:“令慶成帶同赴山西、直隸、山東、江南等省,盤查倉庫,俱無虧短,是尹壯圖逞臆妄言,其罪已無可逭…… 其希榮卑鄙之念,朕早已灼見其肺肝…… 乃竟戀職忘親,棄之不顧,尚得謂之人類乎?尹壯圖不但無君,而無親,人倫喪失,豈可忝居朝列,玷辱縉紳?”

在這道上諭中乾隆站在權力與道德的至高點,大肆詆譭、抹黑尹壯圖,批判他僅憑自我揣度就胡亂抨擊朝政,他的罪行已昭然若揭……朕因為考慮到雲南籍官員在朝廷之中沒有大員的緣故,才破格提撥他入閣做了學士,憑他的才幹居此高位也是“濫竽充數”。可笑他竟然妄想貪圖更大的高官厚祿,他心裡這點小算盤,朕早已一目瞭然……更可恨的是他貪戀職位把年已七十的老母丟在雲南不聞不問,如此作為還能算是人?尹壯圖心裡不但沒有朕這個君父,連母親也沒有,讓這種喪失人倫的人擔任朝廷官員,豈不是往天下官員臉上抹黑?

老皇帝在上諭裡痛快淋漓地罵了尹壯圖一通之後,心裡總算舒服了!他要打倒尹壯圖的目的已經達到,現在就等著尹壯圖回京受審了。

真正敢與和珅叫板的忠臣——尹壯圖尹學士

尹壯圖回到京師,被下到刑部議罪。刑部以“比挾詐欺公,妄生異議律”,坐斬決。意思就以虛假事實欺騙朝廷,沒事找事、捕風捉影、混淆視聽,判處死刑。聽到如此判決,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尹學士微微一笑。他現在最牽掛的還是遠在萬里之外的老母,老母若是聽到這個不幸的消息豈不是要肝腸寸斷?

“母親,兒子能為國成仁、為民請命,雖九死而不悔。不孝兒再不能待奉高堂、承歡膝下矣,你老務須保重,恕兒忠孝不能兩全了。”

此時在皇宮裡,尹壯圖父親尹均的同年禮部尚書紀曉嵐正在給尹壯圖求情。

“聖上,請看在尹壯圖在內閣任職多年兢兢業業的份上,給予從寬處置吧?”

乾隆一聽,火氣上來了罵道:“朕不過是看在你文學才華卓越的份上,讓你領導編寫《四庫全書》,其實只是把你當作戲子一樣豢養而已,你怎麼膽敢談論起國家大事來了。”

皇帝的話都說到這份上,記曉嵐還能說什麼?跪拜後,記曉嵐默然步了出去。

乾隆老爺子雖沒同意記曉嵐的求情,但心裡還是願意放尹壯圖一馬的,“畢竟‘小尹同志’給自己當了十多年‘秘書’,在內閣學士這個崗位上勤謹持重,為官又清正廉潔,人才還是難得的。再說若因為這件事把他殺了,天下臣民會怎麼看朕?後代史官又會如何記述?搞不好會說朕濫殺忠諫之臣的,現在把他整得也夠了,‘打擊批判從嚴,組織處理從寬’,就放他一馬吧。”

真正敢與和珅叫板的忠臣——尹壯圖尹學士

乾隆五十六年(公元1791年)二月初四,乾隆發上諭曰:“ 壯圖逞臆妄言,亦不妨以謗為規,不值加以重罪。 加恩免其治罪,以內閣侍讀用,仍帶革職留任,八年無過,方準起復。”

這條聖諭一下,尹學士算是死裡逃生了,繼續出獄供職,並由一個副部級貶為了正處級,連降六級。又因沒有內閣待讀這個空缺,幾個月後乾隆給了他一個禮部主事的閒差。

此後一年多,尹壯圖賦閒掛職在京。“蓋棺事則已,此志常覬豁。窮年憂黎元,嘆息腸內熱。取笑同學翁,浩歌彌激烈。非無江海志,瀟灑送日月。生逢堯舜君,不忍便永訣。”……

閒來吟詩寫字光陰漫長,可又無事可做。思來想去,尹學士覺得志既不能得以伸展,仕途黑暗已讓他心灰意冷,不如歸去待奉老母。打定主意之後,尹學士於乾隆五十七年(公元1792)年八月上折乞歸養母,皇帝準了他的奏章。

尹學士一生清廉正直、兩袖清風,收拾好簡單的行囊,在老家人王忠陪同下向著萬里之外的故鄉雲南蒙自行去。

一路之上秋風蕭瑟、風塵僕僕、關山萬里,回望京師也在千里之外,尹學士心裡無限感慨,想起了韓文公的那首七律:“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洲路八千。欲為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

尹學士回到故鄉雲南蒙自後,應地方官相邀分別在五華、靈泉、觀瀾等書院講學。為培養人才、提攜後進,做了許多實事。

嘉慶四年(1799)二月,和珅倒臺,清廷為尹平反。嘉慶說他是“敢言之臣”,要他“急行來京擢用”。尹到京後,嘉慶召見他,虛言撫慰,給了他一個空銜。尹壯圖知志不可行,遂以“母老為由”請旨恩准回籍養母。朝廷賞其母大緞二匹,賜尹給事中官銜和“奏事折匣”一個,准以“在籍奏事”,其奏摺可直達禁中。

嘉慶十三年(1808年),尹壯圖病逝於雲南蒙自老宅,享年七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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