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浩是誰？
由他導演春節檔新片《瘋狂的外星人》昨天剛剛發佈的一支特輯視頻，讓我不得不再次思考這個問題：
站在2019年初的時點上，站在讓甯浩聲名鵲起的《瘋狂的石頭》上映12年半的今天，也許大多數人腦子裡蹦出的第一個答案是：中國最讓人放心的導演。
沒錯，甯浩真的讓人放心，尤其是在票房上：
2006年，《瘋狂的石頭》破空而出，憑三百萬成本拿到兩千多萬票房，讓中國電影人第一次知道，黑色幽默是可以賺錢的。
2009年，《瘋狂的賽車》緊跟著出爐，1000萬的成本搏來過億票房，又是一次十倍級別的投資回報率。甯浩成了繼張藝謀、陳凱歌、馮小剛之後，第四個躋身“億元票房俱樂部”的導演。
2013年，《無人區》上映，他再次刷新自己的記錄：1600萬成本，2.6億票房。
然後就是2014年的《心花路放》，在內地電影市場坐著火箭前進的時候，甯浩也迎來了導演生涯中的票房最高峰：11.67億，當年的華語電影票房冠軍。
就算不是他親自執導，轉做監製的甯浩同樣能捧出30多億票房的《我不是藥神》，打造出中國最受歡迎的現實題材電影。
票房的背後，是品質，至少現在的電影圈可以公認：跟甯浩沾邊的電影，絕對錯不了。
但是，就算是看見上面所有這些數字，你依然解答不了那個最簡單的問題：甯浩是誰？
除非，你像我一樣瞭解他。
處女座的暴君
黃渤這樣形容第一次見甯浩時的印象：一頭蓬亂的頭髮，一綹一綹地向外炸著。後來他才知道，這種形象就是甯浩的日常。
不怎麼愛露面的甯浩，出現在公眾面前時大多頂著一對黑眼圈、衣服隨便穿穿。坐在臺下的時候，他也會像小時候教室最後一排那個“壞學生”一樣，把整個身體趴在桌上：
圖片截自“逐影”欄目對甯浩的採訪
和他的形象截然相反的，是他對電影偏執的完美主義。
拍第一部《瘋狂的石頭》時，甯浩在開機宴上只說了十二個字：“各部門緊密配合，把戲拍好，喝！”
話少的男人罵人都比較狠。《瘋狂的石頭》劇組由一群純粹的新人組成，有些人甚至連“接戲”兩個字都不懂。面對這群人，甯浩就像個暴君，說罵就罵，誰的面子都不給。
當時的生活製片後來回憶，因為置景進度沒完成，甯浩“每天都要痛罵美術”。
圖片截自《人物》欄目甯浩專題
任何劇組都熬人，甯浩的劇組尤其熬人，全組除了甯浩自己之外，全都找製片主任談過心，說想離開，因為“被逼太緊”。
直到最後成片出來的時候，所有人才意識到甯浩是對的。
甯浩對錶演一樣“吹毛求疵”，《心花路放》中馬蘇演的陪酒小姐，對黃渤說了四次“我愛你”，每次的情緒都不一樣，中間有微妙的遞進。這段戲，甯浩自己親身上陣，臉紅脖子粗地演了好幾遍：
圖片截自“逐影”欄目對甯浩的採訪
《無人區》裡，黃渤一個簡簡單單的掏槍動作，甯浩都要揪住調整半天——用幾秒拿出那把槍，對他來說是天大的事。
而這些對於觀眾來說，也許根本看不到。
甯浩對於劇本的糾結更是出了名的。
作為一個拍商業片的導演，甯浩的出片速度太慢了，平均下來兩三年一部。而這裡面大部分的時間，他都花在了劇本上，劇本打磨基本上是三年起跳的。
最“嚴重”的也許是新片《瘋狂的外星人》的劇本，他寫了整整五年。
圖片截自“暴娛”對甯浩的採訪
甯浩是處女座，處女座總會對一些事情有強迫症，生活中沒有，別處總有，甯浩的強迫症就點在了劇本上。他可以不洗臉，不洗頭，但劇本里有一個字不滿意，他絕對不放過。
認識這一點，是認識甯浩的開始。
破壞者
甯浩自己公司的名字，叫做“壞猴子”。
他對這個名字的解釋是：從小就喜歡孫悟空，覺得他是一個草根英雄。
他沒有說的也許是，孫悟空不僅是草根，還是能打翻南天門、端掉蟠桃宴、把十萬天兵天將耍的團團轉的草根，這隻猴子身上，充滿了破壞力。
而破壞，正是甯浩12年一直在做的事情。
圖片截自“暴娛”對甯浩的採訪
《瘋狂的石頭》出來之前，中國沒人玩過黑色幽默電影，更沒幾個人玩過多線敘事。甯浩玩了，而且還玩得很好。
在他之後，黑色幽默喜劇才在中國正式成為一個片種，後來的諸多國產犯罪題材電影其實都在走甯浩趟出來的這條路，包括2018年大火的《無名之輩》。
話劇導演孟京輝後來評價《瘋狂的石頭》時說：“這是一部勇敢的作品，他最勇敢的就是拋開了所有人的規矩，他完全按照自己的路數往前走了。”
圖片截自《人物》欄目甯浩專題
連續兩部《瘋狂》以及類似風格的《黃金大劫案》之後，甯浩一轉頭扎進了莽莽戈壁，拍了一部幾乎沒有笑點，讓人渾身打冷戰的《無人區》。
再往後，他又轉向了溫情和人文關懷，拍了公路愛情片《心花路放》。用他自己的話說：“以前是打拳擊，後來想試試太極。”
看，他不僅要破壞別人的規矩，還要破壞自己的。
不破，不立。
新片《瘋狂的外星人》也一樣。在中國，以往還沒有任何人將一部爆笑喜劇和科幻掛上鉤，甯浩試了。以前沒有人想著在喜劇片使用面部表情捕捉技術（就是徐崢演的外星人），甯浩試了。
除此之外，在《瘋狂》系列10年後迴歸的時候，他還啟用了新的男主角——沈騰。
黃渤作為《瘋狂》系列的底色，這是毋庸置疑的，那種只屬於他的底層人物的一根筋和癲狂，中國沒有第二個人能演。
而沈騰和黃渤的風格完全不同，他的形象總是一個有點油膩的精明人，卻總是被自己的精明砸了腳。《心花路放》中客串過之後，甯浩敏銳地捕捉到了這種“假精明”背後的喜感。
能讓《瘋狂》系列再往前走一步的，也許恰恰就是沈騰的假精明和黃渤的真偏執之間產生的火花。
就像我在上一篇春節檔盤點中說的，甯浩太愛惜自己的羽毛了。但我沒說的是，他愛惜的方式並非小心翼翼的呵護，而是一個狠手拔掉……
因為只有如此，更好看的羽毛才能長出來。
瘋子，和哲學家
人們一直在聊的事情是，《瘋狂》系列喜劇，到底有什麼一脈相承的東西？
是多線敘事嗎？是爆笑段子嗎？是黃渤的角色都叫耿浩嗎？
這些都只是表面而已。
甯浩曾經多次在採訪中談到，自己拍的不是“喜劇”，而是“生活的荒誕劇”。他最關心的不是怎麼逗大家笑，而是那些不合情理的行為所帶來的錯位感。
圖片截自“逐影”欄目對甯浩的採訪
這裡面，有《瘋狂的石頭》中被困在通風管道里的“國際大盜”，說得最多的是“頂你個肺”；
也有《瘋狂的賽車》裡出租車上嘗骨灰的黑幫大佬，邊嘗還邊品評著“味道不對”；
更有《瘋狂的外星人》裡雷佳音對沈騰說：“甭管你哪個星球來的，回頭去我那辦暫住證，不然給你們遣返！”
這些笑點，你說他是刻意撓癢癢呢？不對，因為都是和情節相關的。你說他是單純的批判呢？也不對，沒那麼嚴肅。
也許就是像教室最後一排那個“壞學生”，對一切正統和看上去很美的事情，都要來上那麼兩個字：“呵呵。”
圖片截自“逐影”欄目對甯浩的採訪
“我只是喜歡研究現實中的荒誕性，我只對那個荒誕的處境感興趣。我覺得，人類本身就是荒誕的。”——摘自甯浩的原話。
而這種對的觀察背後，是他對世界本質的沉重思考。
黃渤回憶和甯浩聊天，倆人經常從劇本，就能聊到組成世界的分子、原子、夸克，聊完一通高深莫測的哲學之後再回來，甯浩這時候才會告訴黃渤，劇本這裡為什麼這麼寫。
圖片截自“逐影”欄目對甯浩的採訪
“他比較喜歡鑽”，這是十幾年的老友黃渤給甯浩的評價——幾乎每個人在評價甯浩時，最後都會說一句話：導演想得很多。
在新片《瘋狂的外星人》裡，甯浩的這種思考甚至更上了一層樓，到達了宇宙的高度。
這個故事最初的念頭來自於劉慈欣的小說《鄉村教師》，那本小說探討的是：低等級文明在面對高等級文明時，該如何證明自己的價值呢？
自認“拍不了三體”的甯浩，對劉慈欣的這個問題卻無法放棄，在昨天的發佈會上他對劉慈欣說：“《瘋狂的外星人》講的，是人和宇宙關係的荒誕。”
這聽上去絕不像是一個喜劇片導演說出來的話，但，這就是甯浩。
他是中國電影圈中的另類，一個瘋子般的哲學家，一個哲學家般的瘋子。
尾聲
甯浩其實是一個挺悲觀的人，想得多的人大致如此。
他談自己為什麼會一直拍電影的時候總會舉猴子的例子：“猴子整天晃樹幹，好像毫無意義。但猴子不晃樹幹，又能做什麼呢——當它被關在籠子裡的時候？”
在他心裡，也許自己只是個把樹幹晃到最好的猴子。
但是作為他的影迷，壹哥不願意這麼想。
我更願意用影評人黃海說的那句話來定義他：“他就像《瘋狂的石頭》裡的黃渤，一個餓了那麼久的人，得到了一塊麵包，然後在空無一人的大馬路上跑得飛快——這就是甯浩。”
圖片截自《人物》欄目甯浩專題
願甯浩永遠瘋狂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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