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鳥兒是註定不會被關在牢籠裡的,它們的每一片羽毛都閃耀著自由的光輝。——《肖申克的救贖》
1932年,25歲法國人亨利站在巴黎法庭上,
等待法官的最終裁決。
一陣商榷過後,伴隨法槌的重重落下,
他等到了他這輩子都無法翻身的結果——
亨利謀殺皮條客羅蘭的罪名成立,
判處無期徒刑,外加十年苦役。
亨利怎麼也想不通,自己只是盜了別人的保險櫃,
這明明是偷竊罪,為什麼最後變成了殺人罪?
亨利17歲的時候進入法國海軍服兵役,
兩年後退役,加入了巴黎黑社會。
他成天穿著軍裝假扮高級軍官,
遊走於巴黎街頭招搖撞騙,
出入於各大豪門盜取錢財。
他作案手法高超,做事幹淨利落;
他的胸前有一隻蝴蝶紋身,
那是他從部隊退役後文上去的。
10歲那年,亨利的父母雙雙死去,
他成為無人管束的自由遊魂。
服役後,嚴苛的部隊生活對亨利而言跟監牢無異,
他無時無刻都在渴望掙脫牢籠重獲自由。
所以一退役,他就文上了這隻蝴蝶,
並在蝴蝶上面寫了一個法文:Papillon,
其本意,是蝴蝶,其寓意,是自由,
他再也不想忍受哪怕一天不自由的生活。
盜賊,無疑是“自由職業”的代表。
他找了一個妓女做女朋友,
妓女說:“停手吧,我們回鄉下好好過。”
亨利說:“再給我半年。半年後,我們做最富有的鄉下人。”
1931年10月26日,離半年之期僅剩一天。
這晚,亨利盜回一大包珠寶和錢財,
和女友暢想著田園的美夢。
一夥警察突然破門而入,
以殺人罪的名義,將亨利強行拖走。
他大叫“無辜”,胸口的蝴蝶急劇起伏,
如同飛向天空之前的劇烈振翅。
而最後,蝴蝶並未給亨利帶來好運,
他們一起被關進了法國卡昂的監獄。
1933年,在卡昂監獄待了一年後,
亨利被轉移到法國殖民地:法屬圭亞那。
圭亞那是人類文明最邊緣的荒漠地帶,
那裡由三個島嶼組成:苦役島、禁閉島和惡魔島,
島上是數不清的毒蟲毒蛇,
島以外的地方,則是望不到頭的汪洋大海。
去那裡的囚犯,均是被視為“下等低劣”、“不配做人”的人,
教官可以不用擔責地對其任意毆打。
據統計,1852年到1939年間,
流放到圭亞那的囚犯有7萬人,活著回來的只有1.7萬人。
去那裡的結果,基本上只有兩個字:等死。
因此,圭亞那的每4個囚犯中,有3個都會產生越獄逃跑的想法,
這是可能存活的唯一出路。
要越獄,就得橫渡大海,
海上,是阻擋人們前行的潮汐,
海下,遊弋著成群的鯊魚。
沒有人認為越獄是可能的,
即便是亨利,在那個時候,也覺得這是不可能的。
最開始,所有人都被送到苦役島,
亨利當時也還沒有明顯暴露出越獄的想法。
他服從了教官的分配,默默做著砍伐和拖運木材的苦工。
伐木區是一條長長的泥漿沼澤地,
拖運木材的時候,人的腳在沼澤中不斷陷進拔出,
一般人幹不上多久,就會體力透支而倒地。
看到這種情況,監獄教官就會扯出皮鞭,
狠狠打在囚犯身上。
扛得住的就爬起來繼續受苦,
扛不住的則被活活打死,然後全身上下被扒光,
赤條條地長眠土裡,或被鯊魚吞進胃裡。
幾天下來,每天都有人死,亨利怕了。
這天晚上熄燈後,亨利從床底摸出幾千法郎,
那是他在入獄前,塞進下體帶進來的。
他找到獄警:“這是500法郎,你給我安排個輕鬆點的工作。”
他又塞給獄警2500法郎:
“你再幫我準備一條開往委內瑞拉的船,越快越好。”
他待不下去了,他要逃跑。
木船的準備時間要一週左右,
這一週裡,亨利認識了瓊和安德烈,
後兩者說他們都是揹負冤屈進來的。
同病相憐之下,亨利決定帶他們走。
一週時間很快過去,
上工的時候,那名獄警給亨利使了個眼色,
亨利轉頭招呼了另外兩個同伴,
三人藉著上廁所的名義,一路狂跑到岸邊。
一艘嶄新的小帆船在水上隨波擺動,
亨利割斷纜繩,三人跳上小船,每人拿把木漿使勁划水,
船在三個大漢的加速下,逐漸消失在苦役島的視野範圍內。
船上沒有乾糧沒有火,他們抓起海里的小魚直接生吃;
沒有水,他們用舌頭頂上顎生津止渴。
最大的困難,則是無法識別方向。
五天過去了,在航行了將近2000英里後,
一股巨浪扯碎了帆船,
三人緊緊抓住帆船的殘骸隨波漂流。
沒多久他們漂到了岸上,
那不是委內瑞拉,而是哥倫比亞的一個小村子。
但他們還沒來得及歡呼,一群當地警察就衝上來把他們制服了。
這群警察接到來自苦役島的電話,早在此地枕戈待旦。
瓊和安德烈立馬大叫無辜:“都是亨利強行帶我們出逃的!”
亨利頓時腦子空白,無比心寒。
他冷哼一聲:“到這裡的人,沒有誰是無辜的。”
三人被分別關入當地監獄的三個普通牢房。
晚上,下起了暴雨,
亨利從口中掏出一根鐵絲,那是帆船殘骸的一個零部件。
他用鐵絲打開獄門,在暴雨聲的掩護下,又一次逃出監獄。
他一直逃到哥倫比亞邊界的瓜吉拉半島,
在一個印第安部落裡,他停了下來。
這是一個叢林部落,裡面的族人還未開風化,
延續著樹葉遮羞、刀耕火種的原始風俗。
亨利果敢的性格和和放蕩不羈的言行,
吸引了當地未見世面的姑娘。
幾個月後,亨利和當中兩個姑娘結了婚。
如果他甘心於此,他將風平浪靜地了卻殘生,
而他的“蝴蝶夢”決定了,這不是他要的生活。
這只是一個沒有苦役和毆打的監牢,而不是自由之地。
一個早晨,天還沒大亮,亨利離開了部落。
當他費盡心思走出叢林,踏上國道,
兩杆槍抵在了他的腦門上。
他又被帶回苦役島的伐木區。
這天,亨利正和大夥拖著一根巨木,
他不經意地抬頭,看見獄警端著槍,瞄準他們的方位。
亨利大叫:“大家趴下!”
接著順勢撲倒一個左近的囚犯。
一聲槍響過後,傳來一陣不屬於人類的“嗷嗷”聲。
大家回過頭看,一條泥濘裡的大鱷魚中了彈,正在痛苦掙扎。
獄警指著亨利和被他救下的囚徒:
“你們兩個去把鱷魚搬走,不要妨礙大家做事。”
亨利深吸一口氣:“你拉住鱷魚尾巴,我去抱住它的身子。”
說完,亨利走過去,
屈腿跳到鱷魚背上,死死扣住鱷魚兩顎。
被救的囚徒深深為亨利所折服,
事後,他找到亨利:
“我叫德加,之前是一名銀行家。
我聽過你的事蹟,我有錢,有很多錢,你帶我走。”
獄警是不能再指望了,
亨利開始搜尋能夠帶他們出逃的新目標。
沒多久,島上來了個昆蟲獵人,
他負責為美國生物學家提供蝴蝶標本。
他給每個囚犯一個小瓶子,讓他們把捉到的蝴蝶裝進瓶裡。
亨利交瓶子的時候,獵人眼睛發光:
“你這隻蝴蝶真漂亮!”
亨利左右看了看,然後扯破衣服,露出胸口的蝴蝶:
“能不能把這隻蝴蝶也帶回美國?”
獵人瞬即明白了亨利的意思,
他計上心頭,叫道:“獄警!獄警!”
亨利慌了:“我給你2千法郎!”
獵人盯著他:“4千!”
亨利恨不得打死獵人,卻只能不住點頭:“那我還要帶一個人。”
獵人說:“明天拿著錢來岸邊。”
第二天,苦役區下起瓢潑大雨,
雨水衝開泥濘,地上出現一具被割喉的屍體,血水流了一地。
德加頓感反胃,趴在地上狂吐。
獄警看見了,拿著棍子對著德加就是一陣伺候。
亨利看不下去了,抄起一鍋爐上的沸水,潑到獄警臉上。
獄警在痛苦的叫喊中吹響口哨,
亨利顧不得攙扶德加,慌不擇路地四下逃竄。
他逃到了海岸邊,發現獵人坐在那裡。
獵人微微一笑:“怎麼就你一個人,錢帶來了嗎?”
亨利說:“我沒有錢,船呢?我要馬上走!”
獵人“嘿嘿”一笑,幾個獄警跳了出來。
獵人指著幾個獄警說:
“不管你帶沒帶錢,他們都承諾給我多於你兩倍的錢。”
亨利被獄警帶上了船,
只不過,這不是去美國的船,而是去禁閉島的,
他們對亨利不服管束的行為已經忍無可忍了。
禁閉島很安靜,
這裡沒有囚犯的叫喊聲,
沒有獄警的毆打聲,
被關押的人也不用行苦役。
這裡只有一間又一間的小黑屋,
黑屋頂上有個幾根鋼條架起的小天窗。
亨利在小黑屋裡一邊踱步一邊數,
從左到右,“1,2,3,4,5。”
從前到後,“1,2,3,4,5。”
縱橫各五步,這就是小黑屋的所有空間。
數著數著,獄警送飯來了。
亨利端起湯碗喝了一口,餿的。
他又打開飯碗,一隻蟑螂爬了出來。
他皺了皺眉頭,慢慢地把飯菜吃了個乾淨。
幾天後,又一次吃飯時間,
他打開遞進來的飯碗,裡面卻多了半個椰子,
椰子裡有張字條:“吃椰肉補充營養,保重身體回來相見。”
署名是“眯眯眼”。
亨利頓時想起德加。
德加是個近視眼,不戴眼鏡的時候眼睛總是眯成一條線。
亨利心中不由一陣感動,他開始每天做俯臥撐、跑跳,
他在心裡答應德加:“等我出去。”
但沒過多久,監獄長髮現了椰子。
他讓亨利供出背後指使人,亨利搖頭。
監獄長冷冷說道:“關天窗,縮減一半口糧。”
天窗被封后沒了日照,亨利的眼睛陷了下去,
皮膚鬆弛而蒼白,一頭黃髮也迅速變白。
每天吃不飽飯,他甚至連坐的力氣也沒有了,
他趴在地上,看見蟑螂從眼前經過,
也沒力氣伸手過去將它捏死。
這天晚上,亨利做了個夢。
他夢見自己走進一片沙漠,沙漠盡頭是一個審判者。
亨利說:“我是無辜的。”
審判者說:“不,你有罪,你犯了人類最可怕的罪狀:浪費生命!”
亨利愣了愣,繼而低下頭:“我認罪。”
第二天,他使出全身力氣,
把小黑屋裡的蟲子都捉進湯碗,
獄警恰好楔開天窗看見了這一幕。
亨利盯著天窗外的獄警,
邊吃邊笑道:“看啊!看啊!我在吃蟲子!”
他知道,既然三次越獄不死,
自己就絕不能把生命荒廢在圭亞那這片絕命之地。
“我要活著,我還要出去!”
兩年後,亨利的禁閉結束,
當他回到苦役島,德加已經是監獄長的助理。
看到渾身疲軟、滿頭白髮的亨利,德加簡直不敢相信,
而更令他難以置信的是亨利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我要逃,幫我!”
接著,亨利被帶入監獄療養室。
在療養室裡,亨利開始裝瘋賣傻,醫護人員也懶得理他。
趁著大家對他的觀察鬆動,他靜悄悄溜出療養室,
可還沒跑到海邊,就被捉了回去。
而後,亨利又嘗試偷偷造船,
每天放風的時候,他在監獄附近的墓地上爭分奪秒。
但還沒等完工,他就被一個囚犯告發。
亨利飛蛾撲火的逃跑舉動,讓療養室的頭兒頗為感慨,
他說:“你給我3千法郎,我帶你到下游區,那裡會有個人來接應。
你再給他3千法郎,他會提供你逃走的木筏。”
亨利看著他:“我已經被人騙過一次,
你要是敢騙我,我宰了你!”
頭兒說:“來這裡之前,我親手殺了我的妻子和兒子。
一個殺人不眨眼的人,有必要跟你開玩笑嗎?”
德加這邊也來了消息:“明晚有音樂會,
除了幾個警衛,管理人都要去。
這是逃跑的最好時機,我要去當服務生,你自己小心。”
亨利望著德加:“我覺得你應該跟我一起走。”
德加笑了笑:“我老婆正在外面找律師為我保釋,我不想在這個關頭做錯事。”
此外,一個相貌英俊的同性戀不堪獄警的性騷擾,
也準備加入亨利:“帶我走,我幫你引路。”
兩人商量既定,遂耐心等待第二天音樂會的來臨。
亨利第一次覺得,夜真長啊。
第二天一入夜,音樂會開始了,
牢房裡只剩一名獄警。
同性戀將獄警挑逗進來將其擊暈,取了他身上的槍和大門鑰匙。
兩人打開牢門,藉助走道欄杆的掩護,
低著頭一路向前,潛行到監獄的護牆下。
亨利踩在同性戀的肩頭爬上護牆,
接著掉過頭把同性戀拉了上去。
正在此時,一名巡邏教官瞧見了牆頭的亨利,
他大叫兩聲,聲音被演奏的音樂完全吞沒。
他掏出長槍,瞄準亨利。
德加一直盯著這邊的情況,
他見事不對,趕緊抄起一把凳子把教官劈倒。
亨利遞給德加一隻手,眼中盡是期待。
恰在此時,被打暈的警衛醒了過來,
衝出獄門叫道:“該死的基佬,給我站住!”
“操!”德加啐了一口,
他跑到牆下,握住了亨利的手。
三人翻出監獄,跑到岸邊,
跳上療養室頭兒的船。
頭兒收錢後,把他們載到下游一處靠岸的地方,
接著一吹口哨,接應人出來了。
亨利給了接應人3千法郎,接應人開出木筏,
用船篙向岸邊使勁一撐,載著三人向自由奔去。
幾天後,木筏靠岸了,他們又一次到了哥倫比亞。
他們看到的第一個人,是一名修女。
同性戀去海邊巡視狀況,
德加找了兩個姑娘調情,
亨利則向修女懺悔了自己的一切過往,
包括無辜受害,包括越獄襲警。
修女一直面帶慈善地望著他:
“既然你沒有犯錯,上帝一定會幫助你;
即便你犯了過錯,上帝也一定會原諒你。”
亨利流下了兩行熱淚。
這是1936年了,被判無期徒刑的4年來,
這是第一次有外人肯相信他。
休息一夜後,天還矇矇亮,
亨利漫步到這個村山頭的公路上。
四野裡一片安寧,人們友善寬容,
這真是心中的應許之地啊。
他隨手扯下一把葉子,湊近鼻子一聞,
腦子裡頓然有一種眩暈感。
做盜匪的經驗告訴他,這是迷藥。
他又扯了一把,揣進兜裡。
突然,他聽到公路上傳來機車開動的聲音。
仔細一瞧,機車上坐著幾名警察,手裡都握著荷彈真槍。
一種似曾相識的背叛感如同一擊重拳,打得亨利睚眥欲裂。
他使盡全身力氣跑下山,
一邊跑一邊喊:“德加!快跑!我們被騙了!”
同性戀先聽到叫喊聲,他正準備往海邊跑,
一聲槍響後,他立馬委頓在地。
德加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門,
一名警察一腳把他踹倒在地,接著一腳踩在他的頭上。
他看到亨利的臉被另一隻腳揉進土裡:“你是為了回來救我?”
亨利沒回答,他死死盯著站在他身前的修女。
修女仍是一臉慈善:
“你這種惡棍,死一千次都不足惜,還指望上帝寬恕!”
亨利這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笑,它比毒藥還勝百倍。
他倆被關進了當地最高級監獄,警局決定第二天把他們遣回圭亞那。
夜裡,亨利把手揣進口袋的時候,感覺到一股冰涼。
他掏出了一看,是那把迷藥。
亨利計上心頭,他叫獄警過來,
趁其不備將葉子捂在獄警口鼻處。
獄警掙扎了幾下,昏了過去。
亨利摘下獄警腰上的鑰匙打開牢門,
一路小心翼翼地潛出牢房,爬上監獄圍牆。
圍牆高十米,亨利跳下去的時候,左腳踩上了一塊石頭。
腳踝骨折傳來的痛楚,讓亨利撕心裂肺地大叫。
聞聲趕來的獄警,又把他丟入了牢房。
第二天,兩人被送回圭亞那,
只不過,德加被送往惡魔島,亨利被送往禁閉島。
這一次亨利被關禁閉的時間,是五年。
五年裡,亨利終於明白,
為什麼到了圭亞那的囚犯,基本上都不可能活著回去。
首先,在苦役島,
就足夠讓一個人活活累死或被打死。
其次,沒死的人來到禁閉島,
獄警隨便找個理由,就可以讓囚犯常年不見陽光,
讓其在黑暗中死於神經衰弱和精神失常。
這五年時間,亨利的獄友換了一波又一波,
通常送飯的時候,亨利透過遞飯的小門,
就能看見了無生氣的某個人被拖出監獄。
亨利能活下去,是他反覆回憶他多年前的那個夢:
“我不能浪費生命!”
他撫摸著胸前的蝴蝶,在“Papillon”的文身上來回摩挲:
“我也不能終生囚禁在這裡!”
這兩個執念,就像兩把柺杖,
在亨利信念最薄弱的時候,支撐著他不倒下。
禁閉島的獄警,是不會給犯人修手指甲的,
亨利就用手指甲在地上反覆磨來磨去。
在這樣的消磨中,五年禁閉結束了,
他將被遣送到惡魔島,圭亞那的終極島嶼。
禁閉島的獄警在清理亨利的小黑屋時,
發現地上有字。
那字寫得歪歪扭扭,像是某人的手指抓痕,陷入地皮1毫米左右。
那字,是一個法語單詞:Papillon。
1941年,當亨利第一次登陸惡魔島的時候,
他簡直不敢相信面前的一切:
這裡沒有高牆,沒有鐵欄,沒有獄警,
有的,只是成林的椰樹,
高低起落的矮小石屋,
每個石屋裡,住著一個囚犯。
人們可以在島上種菜澆花、圈養家畜,
活生生的世外桃源景象。
比起“惡魔島”,“天堂島”的稱謂或許更為合適。
五年後再見德加,他的頭開始禿了,渾身衣服破破爛爛,
正拿著青菜餵雞。
亨利本以為久別重逢的畫面,
一定是相擁而泣,互訴別情,
而實際情況,則是德加靜靜地給他做了頓飯。
這頓飯一個素菜拼盤,
亨利吃完後咂咂嘴:“好久沒吃到這麼可口的飯菜了。”
德加笑了笑沒說話。
亨利又問:“你老婆那邊怎麼樣了?”
德加顯得有些不自在:“她嫁給了幫我打官司的律師……
這裡也挺好,不是嗎?”
亨利點點頭,他走出屋外,
來到島上的懸崖邊,盯著崖下的洶湧海浪。
德加跟上來:“還想逃嗎?別指望了。
浪頭這麼大,根本無法啟航。”
亨利沒說話,眉頭鬆了又緊,緊了又松,
突然,他叫道:“你看!海岸邊上有一塊馬蹄鐵形狀的石峰,
浪打在上面,透不過去,就轉頭回溯了!”
他轉過頭望著德加:“我們可以把椰子殼裝進麻袋丟下去,
我們跳下去抓住麻袋,就可以隨著回溯的海浪離開了!”
他又仔細觀察了海浪的規律:
“每次起浪,總共有七個浪頭,
第七個是最大的,它能把我們送回法國!”
德加望著崖底,若有所思地說:
“你這不是回家,而是送死。
這懸崖幾百米高,水的浮力也足夠把你對沖而死。”
他又望著亨利:“更何況我們也沒必要逃,
這裡沒人打我們,也沒人囚禁我們,
我們可以自由自在幹自己想幹的事,留下吧。”
亨利沒說話,他終於明白為什麼這裡叫惡魔島。
幾百米高的天然屏障,不用獄警作監督,
惡魔島就足以讓想要逃跑的人望而生畏。
島上提供了自給自足的開放條件,
這讓經歷了勞役之苦和禁閉折磨的囚犯宛若迴歸人間,
讓他們像德加一樣能“幹自己想幹的事”,
產生好死不如賴活著的依賴性,
更不會萌發捨命相搏的逃跑念想。
這哪兒是自由啊?這才是真正的無期徒刑。
德加又說:“而且你看,這片海里到處是鯊魚,我們很可能葬身大海。”
亨利沉默半晌,緩緩抬起頭直直盯著德加笑了笑:
“跟我走吧。”
德加轉過身,許久,
他如同做了一個很大決定般的緩緩點頭:
“那我去拔一袋蘿蔔,路上充飢。”
第二天一早,
剛剛升上海平線的太陽,驚醒了惡魔島的夜夢。
“撲通”的水聲過後,
崖下的海浪裡,多了兩個麻袋。
亨利看著德加,眼裡撲閃著光:
“第五個浪頭了。準備好了嗎?”
他又望向海岸下的浪花:
“第六個浪頭馬上要過了……三,二,一,跳!”
四天後,亨利抵達了委內瑞拉,
一上岸就被關了監禁。
這次被監禁,只有他一人,
德加在漂流的路上溺水死去了。
一年後,監禁結束,
亨利想回法國,但法國仍在通緝他。
而且即便通緝結束,
他也不能結婚和投票,也無法成為法國公民。
為了討生活,他輾轉各個國家城市。
1945年,他終於在委內瑞拉定了居,
成為當地公民,和一個叫麗塔的女人結婚生子,並在馬達加斯加開了個餐館。
之後,他又做了淘金者、石油勘探和珠寶商人,成為一名富商。
胸前那隻“Papillon”,在這些年裡,
也展開了真正的自由之翼,
飛躍了一次又一次風雨和日照兼濟的旅行。
1968年,這隻蝴蝶終於飛不動了,
亨利就安心在家寫了本回憶錄,
這本回憶錄的名字,叫《巴比龍(Papillon)》。
九年時間,八次越獄逃跑,
這就是“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越獄”的故事。
它不如《越獄》一般驚險刺激,
也不如《肖申克的救贖》一般精於設計,
但它更為動人,因為它夠簡單,
簡單到只有一股嚮往自由的無畏勇氣。
這勇氣,就像傑克·倫敦去舊金山淘金時一般熱烈:
“我寧願是燃燒過後的灰燼,
也不願作地上的塵土。
我寧願我的星火在耀目的火光中燃盡,
也不願任其幹腐窒息。
我寧願做一閃而過的流星,每一個原子在壯麗中發光,
也不願做永恆沉睡的行星。
我不會把時間浪費在延長生命上,
我會用盡我的每一秒。”
牢獄再深,也鎖不住一個人向外爬的雙手;
海浪再高,也吞不掉一個人泅渡它的意志;
舊金山再遠,也擋不了一個人邁向它的雙腳;
生活再沉重,也碾不碎一個人追求自由的心。
自由的心,只能被殺死,無法被毀滅。
所以,勇敢地去熱愛去追求去拼搏吧,
那些所有看似不可逾越的阻礙,
其實都不過是一袋椰子殼而已。
1969年,《巴比龍》出版後五個月,
銷量突破150萬冊,震動了當時的法國,
法國讀者紛紛為亨利平反。
1970年,法國政府宣佈,
永久赦免亨利的謀殺罪,
他不僅可以隨意出入法國,還能在法國進行《巴比龍》的推廣宣傳。
從1932年入獄,到赦免罪行,
亨利用38年的時間,終於實現了他的自由夢。
到現在,《巴比龍》被收錄進BBC的“全民閱讀行動(The Big Read)”中,
並先後兩次被拍成電影,
激勵著一代又一代人為了自由而抗爭,而奮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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