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師重道”是我們的“優良傳統”?看看古代的教師混得有多慘

“尊師重道”是我們的“優良傳統”?看看古代的教師混得有多慘

我們的傳統文化,有很多都是“說一套做一套”的。

讀過《儒林外史》的人,一定會對周進這個人印象深刻。此人和那個中舉發瘋的范進一樣熱衷功名,卻也是屢試不中,考到六十多歲,連個秀才都沒撈著。又沒有別的謀生手段,眼看著飯都沒得吃了,只好四處應聘塾師——大致相當於現在的小學老師。

“尊師重道”是我們的“優良傳統”?看看古代的教師混得有多慘

儒林外史:范進中舉

《儒林外史》第二回,對於周進的出場是這樣寫的:村裡幾戶人家商議,想合請一位塾師給孩子開蒙,其中一人提到了周進,說他原先在縣衙一個小官家做先生,教了三年,那家孩子就中了秀才。於是大家一致同意請周進來村裡教書,並約好學費是每年十二兩銀子。書中在這裡有段描寫:

“到了十六日,眾人將分子送到申祥甫家備酒飯,請了集上新進學的梅三相做陪客……聽得門外狗叫,申祥甫走出去迎了進來。眾人看周進時,頭戴一頂舊氈帽,身穿元色綢舊直裰,那右邊袖子,同後邊坐處都破了。腳下一雙舊大紅綢鞋。 黑瘦麵皮,花白鬍子。申祥甫拱進堂屋,梅玖方才慢慢的立起來和他相見……”

短短的一段,其實信息量很大。周進下鄉教書,第一個迎接他的卻是“狗叫”,暗示其貌相寒酸,形同乞丐;六十多歲的讀書人,為縣裡幹部子弟做了三年家教,身上仍然沒一套像樣的衣服;被請來陪客的秀才梅玖,對周進傲慢無禮,人家都進客廳了,才“慢慢的立起來和他相見”。在後文中,這位梅秀才還對周進極盡揶揄挖苦,讓他無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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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但如此,原先說好的學費,結果“只有荀家是一錢銀子,其餘也有三分的,也有四分的,也有十來個錢的,合攏了不夠一個月飯食”。周進的學堂設在觀音庵裡,食宿都由和尚安排,平常的飯菜只有“一疊老菜葉,一壺熱水”;等到有客人來訪,周進還要幫和尚打掃衛生……

這時的周進,哪還有半點“師道尊嚴”,眾人對待周進,哪還有半點“尊師重道”?

而在中國古代特別是科舉時代,周進的遭遇其實就是無數塾師的縮影。

這裡之所以說“塾師”而不是更通俗的“私塾先生”,在於“私塾先生”只是塾師的一種。在古代,教學機構大致可分為兩類:公學和學塾。公學就是官辦大學,比如太學、國子監,老師都有相應的官銜,由國家發工資,待遇不必多說;而學塾都是私立的,也分多種:富裕家庭聘請老師來家裡教課的,是家塾;某一宗族在宗祠內設立的學堂,稱為族塾;村民共建的,叫作村塾,像周進這種;還有塾師自己開辦的,才是“私塾”。所有這些私立學校的老師,統稱為塾師,他們當中的多數人都是科舉場上的失敗者,功名最多是個秀才,甚至像周進這樣連秀才都沒考中的老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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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們常說:“尊師重道”是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的確,從孔子所在的春秋時期到科舉制度確立之前,這種傳統總體上是名副其實的。那時的教育還沒有很強的功利色彩,老師們專注於“傳道受業解惑”,學生執著於“朝聞道夕死可矣”,整個社會最受尊重的除了達官顯貴,還有德高望重的經師大儒;朝廷選拔官員,並不需要層層考試,而更多的依靠世襲、舉薦、查訪,不僅看重才幹,更看重德行和聲望。然而,隨著科舉制的確立和普及,特別是宋代以後,“當官”成了天下讀書人的唯一“正途”,科舉考試成了“當官”的唯一通道,也成了讀書人的唯一“要務”,知識不再是一種終極追求,而只是科舉路上的敲門磚;是否能通過科舉取得官位,成了衡量讀書人才學的唯一標準。這使得無數讀書人在燈下耗盡心血,只求一朝金榜題名。而官員名額又十分有限,這就註定有無數讀書人要淪為科舉的炮灰。一旦功名不成,這些人除了當幕僚、幫閒清客、賣字畫之外,主要的出路就是當塾師。

“尊師重道”是我們的“優良傳統”?看看古代的教師混得有多慘

面對這樣的社會現實和價值取向,塾師的境遇可想而知。儘管有少數塾師享受到東家不錯的待遇,也有一些人確實以教書為終身的志趣,但對於大多數塾師而言,做塾師只是被逼無奈的權宜之計,他們對教書既不熱愛也不擅長,一旦有機會,他們依然會去參加科舉;同時,塾師的東家和學生對他們最多是維持表面上的一點尊敬,心裡卻把他們看作失敗者、窮酸腐儒。塾師工資微薄,還經常被東家拖欠;即使支付了工資,拿到手的也常常缺斤短兩。學生們也不省心,調皮搗蛋是家常便飯,即便有戒尺責罰也未必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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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 頑童鬧學堂

南宋的秦檜,發跡之前曾做過塾師,他感嘆:“若有水田三百畝,來年不作猢猻王”,這兩句後來演變為更通俗的“家有三鬥糧,不做孩子王”;清代的鄭板橋在成名之前也做過塾師,回憶那段生涯,他同樣寫詩自嘲:“教書原來是下流,傍人門戶度春秋。半飢半寒清閒客,無枷無鎖自在囚,課繁子弟偏懶惰,功少東家結冤仇。從今改過神龕子,天地君親大牯牛。”

“教書原來是下流”,這就是科舉時代整個社會對塾師職業的認知,這首詩也成為塾師尷尬處境的真實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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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與此同時,在科舉時代,有一種“師”是真正備受尊崇的,那就是各級科舉考試的主考官。從唐宋開始,被科舉錄取的士子一旦被某位考官錄取,就可以自稱是考官的“門生”,甚至還要參加專門的“拜師”儀式,而考官也會堂而皇之地以士子的“老師”和“伯樂”自居。這種師生關係當然只是象徵性的,它的意義一是促成了官場中的裙帶關係,二是為“尊師重道”這一式微的傳統裝點門面。而當年為士子啟蒙的塾師們,早已被他們忘在九霄雲外了。

讓我們還回到《儒林外史》:半生落魄的周進,後來得貴人相助,跳過秀才直接參加鄉試,竟成功中舉,緊接著又中了進士。後來他受朝廷委派,去廣東主持縣試,遇到了同樣屢試不第的范進,於是惺惺相惜,讓他中了秀才,並勉勵他參加鄉試,這才引出了“范進中舉”的經典故事。而中秀才之後的范進,立馬將周進視為“恩師”,臨別時“送出三十里之外”;此時在周進的家鄉,當年的家長和學生們彷彿又重拾起“尊師重道”的傳統,連那個挖苦他的梅秀才都厚著臉皮冒充他的學生…….

“尊師重道”到這一步,“尊”的僅僅是成功者,“重”的也只是求官為官之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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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古代教師身上的“失敗者”標籤,尷尬卑微的社會地位, 使“尊師重道”長期有名無實,而這種現象又是和科舉制度、官本位思想息息相關的。其影響一直持續至今。

直到今天,在內心深處,中國人對“教師”的感覺依然不像看上去那麼神聖。

儘管提高教師待遇的呼聲一直不絕於耳,但在很多地方,一名從教幾十年的老師,收入還不如當地一名年輕公務員;

人們一面羨慕教師職業的穩定和充足假期,一面卻不希望自己的子女(特別是男孩)把教師作為職業的第一選擇;

甚至連“老師”這個神聖的稱呼都已庸俗化了:哪怕是負面新聞滿天飛的藝人,也會被堂而皇之地稱為“某某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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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老師”

與此同時,不少教師也對自己的職業缺乏熱愛和神聖感,職業素養欠缺,體罰、性侵、違規補課等事件時有發生;有些教師一邊教學,一邊謀劃著辭職經商、考公務員……

我們應不應該“尊師重道”?當然應該。但面對當下的社會現實, “尊師重道”依然更像一句空話。想讓人們從內心深處真正認同教師、尊重教師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們現在能做的,一是努力提高教師的待遇,給他們真金白銀的實惠和暢通的上升空間,讓他們安心教育事業,也讓教師真正成為讓人羨慕的職業;二是抬高教師准入門檻,優化教師隊伍,剔除害群之馬,讓教師真正成為知識和美德的化身,讓中國的教育天朗氣清。

這才是“尊師重道”該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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