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博學多才,卻被《三國演義》黑慘了

薛綜,字敬文,其先祖是戰國時期齊國的孟嘗君。大家對他的瞭解,大都源自老版《三國演義》中“舌戰群儒”一集。

諸葛亮三言兩語,便駁得他面紅耳赤,黯然退場。

但事實上,這個人的才華並不差,雖然他遠遠不及駱統、步騭、顧雍等等俊傑,卻也不可或缺。具體來說,他有四件事情可以一表。

他博學多才,卻被《三國演義》黑慘了


其一,運籌帷幄,蟄居幕後。

據《吳門遺事》記載(《吳門表隱》續作,或為顧震濤族侄所作),

章武元年,劉備率兵數萬,以替名將關羽報仇為由,揮兵東征,氣勢強勁。

孫權求和不成後,決定先向曹魏求和,虛與委蛇,避免兩線作戰,於是派遣使者趙諮前往魏國示好。

趙諮恐怕君前奏對之際,有失國體,遂詢問於薛綜。

薛綜料定魏文帝必然問及孫權的“道行”,於是囑咐道:

天下之眾,百萬之師,張設輕重,在乎一君。故論人主者,首曰官人,次曰籌策,三曰財度。主公因厥兄之資,用前朝之佐,介以天險,肇跡開基,光啟霸圖,非幸致也。用公瑾於危艱,啟子敬於未濟,識伯顏於攸利,勉公奕於壽春,揚義封於故鄣,此其官人之道;智淵深有城府而能寬宏以容納,達任數以御下而知人善捶鞳,平定交州,殲滅百越,內定國綱,外襲關羽,此其籌策之道;谷賤則以幣予食,布帛賤則以幣予衣。視物之輕重而御之以準,斡旋貴賤,而民得其利,此財度之道也!

趙諮聽罷,連連稱好。次日,覲見文帝,曹丕於大殿之內喝問道:“孫權那小子的學問和韜略怎麼樣?”

趙諮對答:“吳王浮江萬艘,帶甲百萬,任賢使能,志存經略,雖有餘間,博覽書傳歷史,藉採奇異,不效諸生尋章摘句而已。

曹丕又問:“我想打你們吳國,你看怎麼樣?”趙諮答道:“大國有徵伐之兵,小國有備禦之固。王令蔣欽守南徐,朱桓往江陵,吾粲駐豫章,魏兵雖利,難收其功!

曹丕面有怒色道:“孫權是什麼貨色,也敢抗衡大魏嗎?”趙諮由於事先便受到薛綜的提示和啟發,於是鎮定自若道:

吳主機權幹略,不逮魏武,所以固土江東,成偏嗣之業。然其克清王道,同化贛湘,飲馬三峽,尤勝陛下,乃聰、明、仁、智、雄、略之主也。納魯肅於凡品,是其聰也;拔呂蒙於行陣,是其明也;獲于禁而不害,是其仁也;取荊州兵不血刃,是其智也;據三州虎視天下,是其雄也;屈身於陛下,是其略也。

曹丕對其才辯,十分欣賞,於是送給他禮物,決定待機而動。

趙諮回到吳國,對薛綜表示感謝道:“恍惚之間,難以據應,用其半而敵國悅服!

意思是,當時的情況近乎劍拔弩張,我在十分緊張的情況下難以將您教給我的話語背全。後來,我只是照貓畫虎的背誦了一半兒,已經讓曹魏群臣啞口無言了!

其二,思維敏捷,智對蜀使。

一次,蜀漢使者張奉出使吳國,意在討要夷陵之戰後被扣在吳國的俘虜。酒醉之後,張奉拿吳國重臣闞澤的姓氏開起了玩笑,

道:“有敢為闞,無敢為門,雙日同升,其心可見!”(舊時的“門”字作“門”,故云雙日同升)

闞澤曾在建安二十年被東漢政府舉為郴縣縣長,可謂“飽受皇恩”,然而卻委身事吳,這在自命正統的道學家眼裡,就是“貳臣賊子”。

張奉知道闞澤此人德政惠民,不徇私利,很難從其品格上挑出瑕疵,故此以封建禮教來奚落他。

吳國的大臣們都很憤怒,但闞澤卻不為所動。

張奉見闞澤一副軟弱可欺的樣子,便繼續喋喋不休的諷刺他。

此時,薛綜起座巡行斟酒,利用勸酒的機會對張奉說:“蜀是什麼?有犬為獨,無犬為蜀,橫目句身,蟲子進肚。”(舊時“獨”字作“獨”,故曰有犬為“獨”。後文“橫目句身”有作“橫目苟身”者,裴松之疑其訛傳)

張奉被懟,先是一陣驚詫,而後言道:“那‘魏’字又如何解釋?”

薛綜道:“有山為巍,無險為魏,與鬼相連,其勢杳然!”(薛綜以“山字頭”喻山川之險,故曰無險為魏)

張奉道:“你們的‘吳’字又當如何解釋?無言為吳,有言為誤,行差踏錯,踵喪其身!”

薛綜笑道:“不然!有金為鋘,無金為吳,克盡厥職,枵腹從公。”

其時恰值蜀國內庭之人貪汙公帑,盜賣蜀錦,走私茶馬,被諸葛亮嚴辦。薛綜的意思是吳國官員個個兩袖清風、纖塵不染,腐敗之事聞所未聞。

張奉剛想反駁,薛綜不待其發言,便即搶道:“又一解:無口為天,有口為吳,君臨萬邦,天子之都。”在座眾人見薛綜佔盡上風,於是歡笑起來。

過了片刻,二人又欲鬥嘴。這時,闞澤作色道:“二位先生不要再說了!”大家聞言,都噤若寒蟬。

他博學多才,卻被《三國演義》黑慘了


其三,恃才強辯,敗於同僚。

蜀使張奉走後,闞澤私下將薛綜叫入內堂。薛綜以為闞澤是要答謝自己的解圍之恩,於是笑道:“德潤啊!你得發紅包、請客吃飯啊!”

殊料闞澤表情嚴肅道:“進行外交事宜,最重要的是為自己的國家贏得實惠。像你剛才那樣,不過是義憤所驅,既沒有給東吳多添一分領土,也沒讓百姓獲得半分銀子,只能白白的多樹仇敵罷了!玩弄口舌又有誰不會呢?當時程德樞也在場,他就沒有說話!”

薛綜不悅道:“德潤啊,你的前半句話固然有幾分道理。但後半句卻是不著邊際。程德樞不發一語,並不是超然物外,而是他根本說不過張奉!”

闞澤冷笑道:“德樞的才辯,並不在你之下!”薛綜不服,於是與程秉約定日期,要“單打獨鬥”。

翌日,程秉與薛綜在闞澤的府上展開辯論,題為“有無之論”。

薛綜援引老子之語,說:“天下之物,皆以有為生。有之所始,以無為本。富有萬物,猶各得其德,雖貴,以無用,不能捨無以為體也。

意思是“萬物”是無的外部表現和作用,天下萬物的存在以無為本。

程秉則堅持“貴有論”,他反對“造物主”的提法,否定“有生於無”等觀念,並指出:“人之生也,雖區區之身,而必具五常(孟子提出“仁、義、禮、智”,董仲舒擴充為“仁、義、禮、智、信”,後稱“五常”)。故天地萬物,凡所有者,未有一日,敢相無也。一物不存,則活者無由得活;一理不悟,則期頤無緣得終。

二人就此討論了一天一夜,雙方都是滔滔不絕,不能分出勝負。

程秉本欲就此收手,但闞澤決意讓薛綜收斂心性,有所改變,於是暗中提示其邏輯軟肋。

程秉知其指意,趁勢猛攻,指出“貴無論”只能“譏綜世之務,諷功烈之用,高浮游之業,賤經實之賢”,上不能保全社稷,下不可興利除害。

之後,又以法家“五蠹”一章的言論作為依據,認為“崇無論”者推行的那套“齊是非,同大小”的言論把萬事萬物弄得沒有衡量標準,以之開拓胸懷、頤養身心則可,如果用於治國理政,必然法令不行,民眾昏亂。

其時,薛綜為人浮躁,治學尚淺,並未完全領會莊子“齊是非”之妙諦,再加上對方驟然發難且兼引經據典,一時膽怯,並未及時回應。待到薛綜想到反駁的話語時,已經過了一刻多鐘。

闞澤藉機言道:“今日雙方的辯論,是敬文輸了!希望敬文能夠沉下心來,研究一些更深層次的學問,他日造福東吳。不要浮皮潦草,專逞口舌之利!子曰‘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萬望牢記!”

薛綜先是一陣臉紅,暗道慚愧,琢磨再三,卻又彷彿明白了闞澤的良苦用心,於是頓首告辭。

正所謂“無心插柳柳成蔭”!絕塵而去的薛綜可能還不知道,他與程秉的這番辯論,日後竟被兩晉的學者當成玄談的主題之一,並且成為驚世之作《獨化論》、《崇有論》的重要理論依據。

其四,潛心苦研,終成碩儒。

薛綜自敗給程秉之後,決定不再浸淫虛浮之學,潛心苦研,遍閱諸子,並給《論衡》、《老子》、《列子》、《申子》釋義和批註,凡拿捏不準的地方,必定再三與人商榷,方才定稿。有時甚至不惜攜帶厚禮,跑到蔣濟府上求教。

曹植譏諷他說:“這個傢伙居然跑到敵國來探求學問了!”於是向薛綜索要他為《鬼谷子》一書所作的批註。

曹植乍見薛綜所作批註,不禁動容,鬼谷子所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至少列出三種釋義,不僅包含廣袤,而且一目瞭然。

譬如《揣》篇一段:

揣情者,必以其甚喜之時,往而極其欲;其有欲也,不能隱其情。必以其甚懼之時,往而極其惡也;其有惡者,不能隱其情。情慾必知其變。感動而不知其變者,乃且錯其人勿與語,而更問其所親,知其所安。夫情變於內者,形見於外。故常必以其見者而知其隱者。此所謂測深揣情。

薛綜在其下注曰:“夫人之性,愛則所欲著,恨則所惡彰;敵困其彰著而往極之。愛、恨既極,則難掩其情,是以情慾因喜懼之變而失也。

又曰:“雖因喜懼之時以欲惡感動,尚鎮定如恆,乃且先置其人,無與之語,徐圖緩進,更問斯人之所親,則其情慾、所安可知也。

又曰:“夫情貌不差,內變者必見於外,故常以外見隱。察言觀物者,必明乎此。

因為註釋詳盡、通俗,連後世的陶弘景、俞樾等等學者,都採用他的評註而不敢再另闢蹊徑。

曹丕也傾慕薛綜的刻苦用功和淵博學識,於是勸說道:“敬文不如陪元仲一起讀書學習,好不好?”

薛綜極力拒絕,將要返回吳國。臨行前,他向曹丕索要蔣濟所藏的圖書二十五部。曹丕思忖再三,沒有把《萬機論》、《世要論》、《四本才性論》等五部書給他,其餘全都無償奉送。

薛綜回國後,將這二十部傳世經典記誦的爛熟於心,並撰寫讀書心得十餘萬字,集為《私載》。

黃龍三年,公孫淵投降東吳而復叛變,孫權十分憤怒,想親自出軍征討。

薛綜上書千言,向主上陳明利害,認為:

敵卒聞大軍之至,自度不敵,鳥驚獸駭,長驅奔竄,一人匹馬,不可得見,雖獲空地,守之無益,此不可一也。加又洪流滉瀁,有成山之難,海行無常,風波難免,倏忽之間,人船異勢。雖有堯舜之德,智無所施,賁育之勇,力不得設,此不可二也。加以鬱霧冥其上,鹹水蒸其下,善生流腫,轉相洿染,凡行海者,稀無斯患,此不可三也。

進而指出,“忽九州之固,肆一朝之忿,既非社稷之重計,又開闢以來所未嘗有”,當務之急,應該先討伐廣西東部,至於公孫淵等輩,不必理會。

孫權採用了薛綜的討伐方略,一路凱歌,將領土擴大到交趾郡附近。

勝利班師後,孫權誇讚薛綜說:“以前您所做的學問,全都是‘白馬非馬’、‘棘刺刻猴’一類,絲毫不接地氣!現在籌謀劃策,方略精當,儼然一代政治家的風範啊!”

薛綜慚謝道:“這全是闞澤、程秉的提點!”

註釋:

(1)取自《吳門遺事》,作者或為顧震濤族侄。

(2)取自宋人楊鳳堯私撰《三國辯士考》。

(3)取自陳壽所撰《三國志·吳志》。

(4)取自元末歐陽不棄私撰《薛少傅傳》。

(5)取自元末歐陽不棄私撰《薛少傅傳》。

(6)取自薛綜注《鬼谷子·揣篇》引言。

(7)取自陳壽所撰《三國志·吳志》。

作者 趙丹陽 文史作家,時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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