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契丹往事番外篇系列第133篇
续：《 》
后周广顺元年（公元951年）1月13日，河东牙将李鋋由汴京返回，向节度使刘崇汇报此行经过。他转述了郭威的两大承诺：妥善安置被废黜的嗣君刘赟；封刘崇为王，永镇河东，并颁给丹书铁券。
刘崇还没表态，随侍在侧的节度判官（战区军政秘书长）郑珙和观察判官（战区民政秘书长）赵华一起摇头，满脸鄙夷之色。
郑珙说道：“当初，郭威领衔公推嗣君，请太师冯道前往徐州迎驾。老太师心存疑窦，郭威戟指向天，誓言衷心拥戴。后来，又以颈项上朱雀纹身示人，称：‘自古以来，岂有雕青天子？诸君不必以我为念。’结果如何？不上一月就拥兵自立。此人鲜廉寡耻，一贯诳言惑众，令公（刘崇兼中书令，故称令公）切切不能轻信！”
赵华也续道：“如果郭威真心善待嗣君，只需请他归藩徐州即可。但是，京中传来消息，郭威已任命北军先锋指挥使王彦超为武宁军节度使，行将接管徐、泗、濠、宿四州。眼见嗣君节镇难保，前路堪忧啊！”
刘崇沉吟了一会，问李鋋：“你在汴京盘桓数日，据你看来，郭威的话有几分可信？”
李鋋恭敬地答道：“卑职以为两位判官言之有理！嗣君是高祖嫡脉，太后钟爱，百官景仰。嗣君在，郭威如芒刺在背，又不便公然加害。您是高祖手足，诸侯之首，四方人望。郭威深心忌惮，也不敢轻举妄动。他甫行篡逆，立足未稳，此际空言画饼，只为塞天下悠悠之口。等到立定根基，必然会对嗣君和您下手！”
郑珙点头说：“李将军所言甚是。令公，先帝与忠武镇大帅（刘知远堂弟刘信）先后殒命，郭威又怎会放过您和嗣君？”
赵华眉头紧锁，说道：“唐庄宗也曾赐丹书铁券予西平王朱友谦，不到两年，西平王满门一百多口尽被抄斩；唐末帝亲口允诺晋祖石敬瑭永镇河东，三年未满，即飞诏令其移镇。若不是晋祖借得契丹援兵，一样阖族俱灭！殷鉴不远，铁券、王爵都是浮云！”
刘崇面露难色，问道：“我儿还在郭威掌中，假如我拒不听命，我儿何以自存？”
郑珙向前一步，决然道：“为今之计，令公只有中兴汉室、北面称尊一途！”
刘崇大惊，紧紧盯着郑珙，似乎要从他的面容中寻找到某个答案。半晌，又看向赵华、李鋋，见他俩并无惊愕之意，恍然明白他们事先一定商量过。
郑珙续道：“高祖筚路蓝缕、浴血经年方才化家为国，您难道忍心汉家宗庙隳堕，千秋帝业落入奸佞郭威之手？”
赵华劝道：“太后让国的诰令，出自翰林范质的手笔，背后全是郭威授意。太后怎么可能将高祖的江山传给外姓？嗣君既无法即位，您绍袭高祖大业名正言顺！到时您登高一呼，士庶必定云集景从，同心铲除逆贼郭威。郭威不亡，嗣君难安！您心系嗣君，更应该早登皇帝大位！”
刘崇迟疑道：“你是说，我登极之后，我儿反能保全？”
赵华毫不犹豫地说道：“不错！倘若您向郭威俯首称臣，他扫平异己之时一纸诏书请您入京，您去还是不去？不去，便是抗旨违命，他必定征调大军来剿；去，樊笼久俟，难逃父子同死之局！而您一旦举义为帝，关河震动，两京骚然，郭威又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危害嗣君？”
郑珙又说：“太原王气沛然，自李唐勃然肇建，三朝相继龙兴。河东形胜，虎踞太行之上，坐拥雁门之险，汾水沁水映带左右，易守难攻。您定鼎之日，以一旅之师径发宛、洛，何愁僭位丑类郭威不灭？”
三位重臣连番劝进，刘崇仍然委决不下。府外忽然来报：一位少年自称刘崇长孙，正在二门外候见。
刘崇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急令入见。来人抢步踉跄进府，叫了一声“阿爷”便跪伏在地，号啕大哭。
刘崇见他十来岁年纪，僧侣打扮、满头尘土、十指黢黑，一身僧袍已破烂不堪。定睛细看了半晌，颤声问道：“你，是继文？”
刘继文更加难以自抑，哀哭良久说起自己的经历。他同父亲刘赟随迎驾使冯道等人抵达宋州不久，就被郭崇威率兵合围。当夜，护驾的侍卫指挥使张令超公然倒戈。刘赟心知不免，情急之下剃去刘继文的头发，将他扮做僧侣，派两位心腹趁乱带他出城，返归徐州报信。谁知东去之路已被郭崇威派兵堵死，他们只能折而北上太原。其中一位在孟津渡河时失散，一位在潞州遭擒，自己孤身逃到沁州境内，才被守军护送到太原。
刘继文一边抽噎一边述说，刘崇不由得老泪纵横，余下三人也不胜唏嘘。刘继文讲完，攀住刘崇的袍袖，悲切地恳求道：“可怜我父亲囹圄深陷，请阿爷务必发兵相救！”
郑珙拭了拭眼角，对刘崇说道：“天幸少主逃出生天！郭威图穷匕见，还妄图瞒天过海，肆行欺蒙。陛下，您上膺天命，当断不断，悔之无及啊！”
郑珙一声“陛下”出口，赵、李两人顺势跪下，李鋋补充道：“目前，郭威掌控的兵马大约六万上下。大部驻守邺都，防范辽兵南来；一部拱卫汴京；机动兵力不到两万。我河东有虎贲五万，其中铁骑两万，单论骑兵已远超郭威。我在汴京听闻，辽世宗有心与先帝罢兵言和，时值国变，才搁置了此事。您承继大统后，大可以效法晋祖石敬瑭，北结辽国为强援。我伐泽、潞，彼攻镇、定，不信汉家天下旁落！”
1月16日，郭威建周十一天后，刘崇在太原即后汉皇帝位，是为北汉世祖。他只有并、汾、忻、代、岚、宪、隆、沁、辽、麟、石等十一州之地，为历代之“汉”中最小者。
刘崇年少时投身行伍，五代乱世各军为防逃逸，多将军队番号镌刻于面。刘崇辗转数军，脸上刺字何止一行。显贵之后，虽屡次用药磨洗，尚且隐约可见。汴京郭威颈纹朱雀，太原刘崇面刺金字，两位“文身”皇帝可谓一时瑜亮！（待续）
参考书目： 欧阳修《新五代史》 司马光等《资治通鉴》 薛居正等《旧五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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