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青是一個令人神往而倍感沉重的語詞。
一
那個小院鬱鬱蔥蔥，滿是蓬勃怒放的綠色，樹葉子在陽光下變成一片片的光點兒，下雨天
油油亮亮，格外的綠，那些綠映照天上密佈的黑雲。那地方離我現在的居所很近，但每當
我想起那一片片濃綠色，它卻變得渺茫而遙遠。懷疑，那地方是否曾經存在過。
小院兒的紅色磚樓很舊，天空很藍，雲很白，人很少，樹很多。我透過濃濃的綠葉的空隙
看天上的藍天白雲湧動，周圍的空氣透明卻如粘液一般包裹著我、壓迫著我，讓我無所適
從，我明明看到很高很遠的天空，天空卻好像低低的罩在我的頭頂。陽光熱烈的烘烤著水
泥地，白亮白亮的冒著熱氣，我無法將這耀眼而沉重的太陽推走，它壓在我的頭上。
我學過幾天蹩腳的武術套路，我一次次的從那個小院的水泥地上躍起，又一次次落在那片
地上。我用踢腿來激盪周圍的凝重而透徹的空氣，讓自己的身體在綠樹和鐵欄杆圍城的空
地上舒展。剛剛畢業的我，面對陌生的環境無所適從，我想突破，卻不知如何突破。揮汗
如雨後，我的心臟狂亂的跳動，然後抬頭靜靜的看著遠處的雲朵，我的目光凝滯，孤雲悠
然的飄動，天空變成黑色，白雲一片金黃。
二
愛聞老方炒菜的香味兒，那味道總能穿過綠色的車棚子欄杆，飄得很遠。雖然他做飯的手
法千篇一律、很少變化，但我們愛吃三塊錢的炒餅，喝兩塊錢的啤酒，看老方不知是真心
實意還是假模假式的笑。老方做任何菜都要用抹布擦鍋，然後把各種菜過一遍油，之後把
剩油收集起來，留著下回接著用。那油鍋裡冒出來的滋啦滋啦的聲音和隨著油煙子飄散的
陣陣香氣，成為那小院的味覺標誌。
餓，是常有的事，餓得厲害了，就去門口吃幾個肉串或者到樓下開小賣店的葉叔家煮餃子
吃。門口的串姐騎著個三輪兒，天摸黑的時候準時到大門口，從車裡搬出被羊油浸成黑色
的長方條形烤箱，把炭火弄得通紅。串姐烤的肉串小而強大，那孜然的味道從冒泡的羊油
一直沁浸到挨著竹籤子的肉心兒，外焦裡嫩，香氣勾人，回味悠深。
現在回想起來，如果我手裡能有一張當時的照片，車棚大飯店的油鍋裡冒出來的縷縷青煙
和串姐烤箱中升騰而起的孜然味道，一定是照片上必不可少的風景。
三
又回到了那個地方。
林木比十年前更加蒼翠，樹幹也更加粗壯了。草地上的雕塑依然保持著與記憶中一樣的姿
態，只是多了幾點被雨水沖刷過的斑駁痕跡。依然有學生進出教室，只是沒有了整齊的口
號和腳步聲。校園的天空依然明朗，霞光掩映下的綠柳房舍依然美麗，只是，一種震人心
魄的寧靜充斥我心。
十年前，我在這片土地上接受殘酷的訓練，一次次用胸口橫拍大地，激起塵煙，然後放鬆
被黃土、臭汗、迷彩服包裹的像兵馬俑一樣的身軀，躺在操場的黃土地上，仰望藍天白雲
，幻想著幾年過後那忽近忽遠的未來。只有畢業後的希望，才能使周圍沉悶的空氣稍稍變
得少一些鹹味兒。
這片土地上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石，都曾凝結著多少或喜或憂。散夥的時候，有些人因找
到工作而激動雀躍，而有些人幾年的學校生活，卻成了浪費青春的絕好證明。今天，那些
失戀、爭執都被忘卻，那些快樂、榮譽也已無關痛癢。曾經在一個校園裡為未來而奮鬥的
同學、老師，有人因疾病而英年早逝，有人靠關係而一步登天，有人身陷於庸碌的工作中
為失去了一個副科職位而沮喪，有人卻早已遠走高飛，為了自己的理想而展翅翱翔。人生
，難料。
人聚人散，花開花謝，春去春來，緣起緣滅，多少故事就這樣以生命為載體在生命與生命
之間展開。那個學校只是我生命中的一點記憶。那依然美麗的校園，就像是故人冢上被野
花環抱的石碑，雖然美麗，但卻只能勾起記憶，僅此而已。
此刻正在發生的一切，多年後也將如當年的烈日般動人心魄。達觀，站在高處去審視人生
。由此，一切都不再重要，同時又值得倍加珍惜。生命像在人世間旅遊，即知道了早晚要
離開，就要努力感受路邊的美景，在離開時，也不必悲泣。釋迦摩尼說：無所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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