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眾為什麼會熱淚盈眶?當年“商芳會現象”的多維思考

聽眾為什麼會熱淚盈眶?當年“商芳會現象”的多維思考

不久前,在西安的公交車上正擁擠著,忽然,車裡響起一聲 “朱春登啊!……”,我不由一驚,這不是商芳會的《朱春登哭墳》嗎?怎麼車上還放起秦腔來了?正納悶間,唱腔戛然而止,接著卻是一聲“喂!……”

原來這是手機鈴聲!

請恕孤陋寡聞,這是我聽過的唯一的秦腔手機鈴聲。

我不由得更納悶了。號稱百戲之祖的秦腔,那可是名家如雲,名段如雨。無論從經典度,普及度,一句話,知名度上,要說用做手機鈴聲,那可是大有選擇空間,不管怎麼說,輪也輪不到商芳會和《哭墳》呀。

但事實是聽者還是選擇了她和它。

我還知道,早在五六年前,就有人把商芳會的唱腔存在手機裡,更多的人是存在mp3裡,都是為了隨時收聽。

商芳會走紅,人們自然會想到陝西電視臺《秦之聲》“秦腔戲迷大叫板”2002年度總決賽。決賽是從2003年2月15日(正月十五)晚開始的,2月18日晚,已進入前六名的商芳會在半決賽中功虧一簣,不但未進入前三甲,而且無緣於第四名,最後得了個優秀獎。

但就是這個商芳會,在半年後的8月,竟然推出了她的秦腔唱段影碟專輯。於是,陝西2003年成了“商芳會年”。不管是通都大邑的西安,還是僻遠之地的區縣,不管是大街道,還是小巷衢,都回蕩著她那幹亮瘦勁的唱腔。農村大喇叭播放她的碟片,白天響震雲天,轟鳴於樹房之間,夜間風清月朗,遠傳至數里之遙。這一陣商芳會熱很快波及全省以至鄰省。有人將此稱為“商芳會現象”。而且比起後來2004的“刀郎年”, 2005的“楊臣剛年”,“商芳會年”引發的商芳會熱產生了持久的魅力。我國第一名刊《半月談》於2008年1月刊文,稱她為“秦腔‘超女’”。

聽眾為什麼會熱淚盈眶?當年“商芳會現象”的多維思考

這樣看來,時隔六七年之後的手機鈴聲,不過是又一明證罷了。

商芳會的唱腔以《朱春登哭墳》最為震撼人心,最具靈魂穿透力。在2003年12月6日晚的咸陽演唱會上,一位年逾花甲的老者對舞臺上的商芳會說,他一聽到她的《哭墳》,就忍不住熱淚盈眶,想起他那已經去世的二老爹孃。筆者當年初聽此段,也每每忍不住流下熱淚,酸楚之情,難以抑止。這還不是個別現象,很多老人及部分中青年人都有這種強烈的感情共鳴。這種共鳴已使人對之百聽不厭。

這是為什麼?

以前論者多從商芳會演唱特色的角度談其原因,固然有理。而以筆者愚見,其原因並不單一,而是多重的。

首先,從受眾接受的角度看。

先說老年人。現在七十歲上下的老人,他們的中、青年時期在三十到四十多年以前,即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生長在孝道源遠流長的國度,他們當初也曾湧動過報答父母養育之恩的孝心——他們的父母是在舊社會度過的,年輕時期大都受過大苦,遭過大罪,在新社會理應受到兒女的孝敬,安度晚年。但那時貧困的家境,艱窘的經濟,使得兒女們自顧不暇,只好在徒喚奈何之際,將自己的這一份孝心深埋心底。待到改革開放的80年代以後,人們的經濟狀況大多好轉,“行有餘力”,可以對父母儘儘孝心了,而且確實已有不少人這樣做了;但更多人的父母此時已經過世,難以享受到兒女的這一份親情了。於是對飽經憂患的父母未盡孝心的缺憾,就成了這代人心頭永遠的痛,永遠脫不掉的傷疤。這和朱春登對母親的憾痛如出一轍。現在他們一聽到商芳會悲情激盪的唱腔,怎能不勾起心中的隱痛,傷心的淚水怎能不涔涔而下?

狄德羅說過:“只有在戲院的池座裡,好人和壞人的眼淚交融在一起。在這裡,壞人會對自己所犯過的罪行表示憤慨,會對自己給人造成的痛苦感到同情”。所以,即使不是壞人,而僅是孝道有虧的人,聽到商芳會如泣如訴的唱腔,他那未泯的天良也會被喚起,也會想起父母的在天之靈,想起二老在世時對自己無微不至的關愛呵護,想起自己的不良之行,悔恨的淚水怎能不潸然而落?

而且說到底,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場悲劇。人被拋到這個世界上,拂逆多於助益,逆境多於順境,誰沒有難言之痛,誰沒有隱忍之悲。司馬遷曰:“人窮則反本,故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也。”將這種痛思父母之情發揮到極致的商芳會唱腔,自然會喚醒人們心中的這種集體無意識,產生更為廣泛的共鳴。

其次,從藝術家的生存狀態看。

有人認為一些民歌的悲愴風格,“是由歌唱者的命運所決定的。”驗諸演藝界,此理亦然。當年阮玲玉、周璇演的悲情人物催人淚下,是因為她們自己的人生曲折淒涼,身世與角色相似,她們是在演別人,又何嘗不是在演自己?說到秦腔,以任哲中的唱腔最具滄桑感,此亦源於他的悽苦身世。他說自己小時候是一個“狼不吃、水不淹、鬼不捏”的苦命孩子,後來雖在私人戲班子苦力打拼而成名,仍也“不過是一個窮戲子”。那麼商芳會呢?

商芳會乃一農家女子,文化程度不高,自幼酷愛唱戲。她的從藝之路完全是自己一步一個腳印地從“胡茬地”裡踏出來的。她沒有令人豔羨或可以自炫的什麼科班背景。她說沒有真正拜過老師,心中最崇拜的興平董後生(大號董生祥),是一位秦腔民間老藝人。她因為特別喜愛董老先生的演唱風格和韻味,多年來一直對著廣播和錄音帶學唱,這一聽一學,越唱越來神,“就好像打了興奮劑一樣”。她的藝術生涯開始於鄉村和城鎮茶座的演唱。這種類似於“跟堂會”的演出形式是完全市場化的,一切全靠自己打拼,不會有誰來“扶持”或“補貼”你。說得難聽點,這裡遵行的是叢林法則,優勝劣敗,適者生存。看到商芳會唱到緊板處,面孔紅漲,頭髮抖動,不禁對這樣一副嬌小的身軀竟能蘊藏如此巨大的藝術能量,暗暗稱奇。其實,說奇也不奇。正是嚴酷的藝術語境,使得每一個從藝者必須傾盡全力,精益求精,不斷提升藝術境界,拓寬藝術天地,以開拓藝術市場。《朱春登哭墳》正是這種經過千錘百煉、盈溢著滄桑感的藝術精品。

為什麼會產生商芳會熱,而專業劇團卻遇到了不太景氣的現象,我忽然想起了“禮失而求諸野”的古訓。商芳會所師承的是民間老藝人董後生。她的成功,充分說明了秦腔的根基在民間。民間,永遠是滋養秦腔茁壯生長的肥田沃土!

第三,從我國戲曲的抒情特色看。

別林斯基說詩是最高的藝術,尼采承叔本華之說,認為音樂是最高的藝術。作為兩種最高藝術珠聯璧合的戲曲,在繼承我國詩歌抒情基因的同時,尤其繼承了音樂這種聽覺藝術的抒情基因,從而具有濃郁的抒情特色。無論哪個劇種,那些難以計數的大段唱腔看似敘事,實則是抒情,在敘事中抒發人物的各種複雜感情。這和西方戲劇主要以獨白表現人物內心大異其趣。最能表達秦人乃至所有人生命悲情的秦腔更是如此。蒼涼悲壯的秦腔,不管是傳統劇目《周仁回府》、《下河東》、《白蛇傳》、《斬李廣》,還是現代戲《血淚仇》、《洪湖赤衛隊》、《祝福》,其中膾炙人口的大段唱腔無不如此。草根民眾,正是將自己的一世滄桑和滿腔感喟,一股腦兒砸進這酣暢淋漓的豪唱或擊節讚歎的聆聽中。

有人認為,中國民歌戲曲中的許多曲調都是從哭聲中提煉出來的。托爾斯泰也說:“村婦們的歌曲是真正的藝術,他傳達出一種明確而深刻的感情”。商芳會的《哭墳》,就是從哭聲中提煉出來的、傳達出明確而深刻感情的敘事式抒情。商芳會人瘦小也不漂亮。她不扮不念不做不打,只憑著全身心投入的清唱,獲得了成功。這恰好證明戲曲主要是用來聽的,而不是用來看的。數年前,筆者曾在一文中說過,“聽戲者,要在領略其神而已,其神已得,又何關乎字句!這正如喝茶飲酒吃湯藥,茶之味、酒之香、湯藥之力盡在其汁液之中,品其味、聞其香、得其藥力便已足矣。”其實說的也是聽覺藝術的魅力。

聽眾為什麼會熱淚盈眶?當年“商芳會現象”的多維思考

臨了,讓我們做一個不恰當的比附。當年,海德格爾從梵高的名畫《農鞋》中,洞察了一位農婦生存的世界,她的艱辛與喜悅,步履的堅韌與滯緩,無怨無艾的焦慮……今天,我們同樣能從商芳會的激情演唱中,洞察她的生存狀態和藝術世界。但願她隨著聲譽的日隆,能夠初衷不變,在自己的藝術征途上無怨無艾、艱辛堅韌地走下去。

(注:以上文來自茂-陵-客2010年的博客文)

其實對於商芳會熱的現象,小編認為並不奇怪,藝術也是需要有“土壤”的,大眾需要才是培養它的成長的土壤。商芳會熱,這說明商芳會的唱腔滿足了廣大民眾心理的需要,我們沒有必要去對她評三道四,用一顆平常心去默默支持她就好,讓秦腔這門藝術在西北這塊廣闊的大地上永遠的傳唱下去,這才是我們要做的,大家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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