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故事:我總不會忘記的老矮

人世間的相聚與分離,有時隨著時代的漩渦讓人無法回頭,望盡天涯路,有時卻在驀然回首處,找到當初的痕跡。讓我們一起傾聽親歷者的故事,感悟歷史中的人、人的歷史。故事不長我講給你聽……

作者:何健,1959年生,1976年10月到貴州省甕安監獄農場勞動。1978年考入貴州大學歷史系歷史專業,畢業後在企業從事黨務及行政工作,後一直在大學做管理工作至今。文章版權歸作者所有,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

今年,是我們到農場42週年,也是我的好朋友老矮離開我們兩年,兩年來,我一直沒有忘記我這個開心、開朗、一直那麼樂觀的老矮朋友。

記得兩年前,我們才為紀念中學畢業40 週年,到農場勞動40週年,2016年的10月下旬,在我們當年農場勞動的縣裡面舉辦了一次聚會活動。短短的兩天時間,天南海北的同學、朋友才相聚過後,我出差在河南開封,一天奔波後很疲倦,回到賓館便倒頭就睡。半夜兩點醒來,打開手機,卻看到了同學們發的弔唁短信和微信,無一例外的寫著:老矮一路走好!再仔細看看有的同學寫的詳細信息,得知我那個很好的朋友,那個樂觀、看上去大大咧咧的老矮竟然離開了我們,去了另外的一個世界。

一時間,我的眼淚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這是我除了家裡老人走了後,為一個朋友的離開而流下的眼淚。我真的不敢相信,那個說話有些結結巴巴,說起話來還會面紅耳赤的、很有些幽默、很有些風趣的老矮,才剛剛進入知天命的年紀就離開了我們。

老矮真實的名字叫宋永紅,他是我初中到高中的同學,也是我非常好的朋友。1976年10 月,我們中學畢業以後,一起到貴州省甕安監獄的農場勞動。這個時候雖然國家已經開始了新的一代領導人的時代,但是,對於我們這些才離開學校的年輕人來說,好像一切都沒有什麼變化,該下鄉的還是要下鄉,該勞動還是得勞動。再加上當時派到農場帶隊的領導人左的思想尤其的嚴重,從農村來的幾個幹部還好一些,從監獄調去的兩個幹部一個比一個更左,有的時候甚至到了缺少基本的人性的地步。所以,即便是在監獄自己的農場,其實,其艱苦的程度,較之直接到農村去,還要艱苦得多。

我們雖然都是監獄的子弟,但監獄的特殊性在於,這裡面的人中,有監獄幹警,也有被判刑釋放後留場就業的人,也就是當時所稱的就業人員。所以,這些人的子女在農場,總是會受到這幾個人的歧視。記得老矮的父親不知道也有什麼問題,這幾個人很多時候甚至用很侮辱人的語言來對他。這樣的情況下,老矮在農場的日子當然也就不會好過了,一些很累很髒的工作,總是會安排給他。

人性深處很多髒的東西,在最艱苦的時候,總是會對著出生不幸的人來的。我也一樣,父親在文革中也有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所以,也受著很多的歧視。這種同命相連,使我和老矮更是走得越來越近,我們相互幫助,一起在農場與命運共同抗爭著。

老矮是一個不服輸的人,儘管命運不濟,但是,每天他都那樣的樂觀,只要可能,他就會放開自己的並不好的嗓子,站在高高的山坡上高歌一曲。老矮的歌聲雖然不是很好聽,但是,在這一望無際的大山裡面,還是給我們帶來了很多的快樂。直到今天,我的耳邊還會迴響起老矮的歌聲。他的歌聲裡,很多時候帶著他老家赤水市的口音,比如,他最愛唱的是當年很流行的一首歌:我站在高高的爐臺上,老矮一唱,往往就變成:我站在高高的爐壇上。我給他說了多次發音的問題,總是沒有作用,他還是唱成高高的爐壇。

知青故事:我總不會忘記的老矮

1976年貴州省甕安監獄附屬知青農場全體知青合影

老矮也是一個非常善良的人,我記得他有個大了我們好幾歲的一個姐姐,在貴州省都勻市的紡織廠工作。那時候有這樣一個工作也是很驕傲的事情,他的姐姐又是一個很孝順、很顧家的人,會經常從都勻市給家裡面帶來一些吃的。每次回家,老矮總會把他姐姐帶來的東西,像油啊、米麵啊,等等帶到農場。每次拿到這些東西,老矮總是沒有忘記給我分享。有的時候,我好像比他吃得還多一些。這樣的時候多了,有時候老矮從家中回來,要是是空著手,我還會問:怎麼沒有帶點東西呢?老矮會有些不好意思的說,他姐姐最近沒有回來,好像沒有帶點東西,他就犯了什麼錯誤一樣,臉會紅紅的。

老矮還是一個非常樂於助人的人。有很長時間,我們被安排在山上燒草木灰,這個事情也是很艱苦的,先要在山上鏟很多初冬快乾了的草皮,然後再把這些草皮堆積起來,放火燒了,在地裡放一段時間發酵後再運到地裡,這就是比較好的種地的底肥了。但是,要在初冬的山上鏟上最後要燒成上千斤的草木灰底肥,鏟地就要很長的時間,很多時候要從天亮一直幹到日落西山。一天下來,整個人累得連話都不想說,渾身上下變得黑乎乎的,周身都是一大股煙熏火燎的味道。每次鏟地皮,我都是與幾個女同學搭伴幹,所以,我每次都會是最後一個下山的人,看到這情況,每次,老矮自己的活幹得差不多了的時候,儘管很累,不管時間多晚,老矮也會留下來幫助我們幹完才走。

農場的日子很艱苦,也過得非常快,轉眼間就到了1977年的深秋,在偏遠的大山裡,國家的變化讓我們始料不及。記得是一個早上,廣播裡面突然播放了國家將要恢復高考制度的消息,這個消息讓很多人始料不及,給我們這些在農場本來已經感覺到人生已經毫無希望的日子見到了曙光。

一時間,偏遠的農場裡面出現了洛陽紙貴的情景,已經離開學校整整兩年的我們,又趕快回家把已經佈滿了灰塵的教科書找了回來,在離開校園兩年後,又開始了學習的過程。這時候,每個人到感覺到時間是那樣的寶貴,很多人開始了夜以繼日的看書學習的日子。

記得開始學習的時間已經是深秋,這個時候應該是傳統的農閒的日子。按照道理,都是監獄的子弟,又正是農閒的時候,正好可以給我們這些小青年放假回去學習。但是,農場的兩個從監獄抽調來的幹部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對大家想通過學習找到出路的想法就是那麼地不舒服,想方設法在阻擾我們學習。先冷諷熱嘲對著我們,後是不管是誰都不給假,無事找事地安排一些沒完沒了的事情把大家困在田間地頭。為此,大家沒有少和這兩個幹部吵架。

去年一部反映1977年高考的電影上映,看到東北的農場幹部開著拖拉機帶著知青們去高考,我感嘆萬千,這樣的幹部,我們怎麼就沒有這樣好的運氣去遇上呢?所以,離開農場40多年,我從來就沒有聽見過一個在農場當過知青的人,說過這兩個幹部的好話,沒有聽見過一個當年的知青說過一句懷戀這個兩個幹部的話,國家的大的政策是個人無法改變的,但是個人在大環境下應該儘可能的為善,這是可以做到的,可惜了,我們沒有遇上這樣的幹部!

為了趕快離開農場,找到自己的出路是最要緊的事情,這個時候,大家都是這樣想的,為此,老矮和我都選擇了考中專,想先通過考中專離開再說。

在中學時代,我的成績還算是比較好的,對考中專我還是比較有把握的。那些初中的知識對我來說並不是太難的東西,讀過高中,並且學習成績還不算差的我,學習起初中的東西來,並沒有感覺到有多難。

老矮整個中學的學習都不怎麼樣,當時整個國家都不重視教育,誰在中學都能混下去的。在那個階段,我一直和老矮一起學習,我自己感覺到,老矮的基礎真的很差,很多東西其實他都沒有學懂。但是,即便是這樣,老矮還是大大咧咧,也很樂觀。一道題,只要做出來了,在老矮看來,做出了就是對的。這真的讓我好多時候哭笑不得,告訴他做的是錯的,他還很不服氣的樣子,給他說他錯在什麼地方,他也是聽不明白的。這樣的時候多了,我也就隨他去了,沒有時間再和老矮從基礎講起錯在什麼地方了。今天想起來,很對不起老矮這樣一個善良的人,這使得他“在錯誤的道路上越來越遠了。”

中考是在一個叫永和的鄉鎮上進行的,坦率地說,拿到試卷我就沒有感覺到有多大的難,甚至感覺到了某個中專學校已經在向我招手了。後面我沒有上成中專,與帶隊幹部的極左思想有直接關係。這是公開的秘密,今天我就不想再提了,因為這兩個幹部早就到另外一個世界去了,這也就一了百了了。

中考過後我感到我是應該可以考上的,雖然國家已經停止高考10多年了,社會上已經積壓了大量的適齡青年,但是我還是很有能夠考上的把握的。只是回到農場,我並沒有多說什麼,對家長,對同事,我都只是說考得還算可以,沒有說過能夠考上的話。反倒是學習成績很一般,甚至還達不到一般的老矮,從考試回來那天開始,就一直說他是百分之百地考上了,這讓我很有些想不通。後來想想,老矮就沒有學懂過那些知識,肯定是把他都做錯了的題目,認為都是對的,所以才這肯定自己能夠考上。

這年的中考,由於帶隊幹部的原因,我沒有走成,老矮當然也是沒有考上。

第二年,我因為有了考試的經驗,再加上換了帶隊幹部,給了我們比較充分的時間準備,我比較順利地考上了大學。這也是陰差陽錯,中專沒有考上,卻又考上了大學。其中的原因是每個人都心知肚明的,所以再見到兩個帶隊幹部,我是從來置之不理的,也不光是我,從農場出來的人,對他們就沒有一個人說過一句好話的,後來其中有一個幹部,晚年過得窮困潦倒,也算是為自己當年的惡贖罪了。

1978年的秋天,我考上大學,離開了呆了整整兩年的農場,隨著國家一切走上正軌,老矮進了監獄工作,以後,我們一直保持著比較好的聯繫,他有了女朋友,在大學放假了,我和他一起去過他女朋友家裡玩,再以後,每年回家,我都要去老矮家看看,我們沒有隨著工作環境不同而中斷了聯繫和友誼。

老矮的女兒結婚,儘管不是他親身的女兒,接到老矮的邀請,我驅車一百多公里去參加,我去了,老矮的高興,我今天仍然記憶猶新。

2016年正逢我們到農場40週年,我和幾個同學發起了懷舊聚會。這時候老矮已經退休,經濟條件並不是太好,但是,老矮還是那個重友情的老矮,他毫不猶豫地報名參加了。考慮到有的同學的經濟情況,我們的聚會很節省,每人只是用了500元錢,老矮來了,還是那個樂觀的老矮,他自己說:為了同學情,別說500元,就是5000元我也要來,同學是一生的朋友!

老矮還是那個開朗樂觀的老矮,還是那個樂於助人的老矮,在聚會中,他還是那麼熱情。兩天的聚會時間裡,他做了很多繁瑣的事情,但是從來沒有多說一句,滿臉都是高興,一直都是在激動中。

短短的兩天聚會很快結束了,大家天南海北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很快就分別了,真的是相聚亦難別亦難啊,都是,離別的時間很快就到了,一些平時大大咧咧的知青戰友離別時也是眼淚婆娑,大家共約:有時間再聚!

聚會過了不幾天,我將出差到河南,快走時,聽說老矮病了。我給他打電話,老矮說,他要做個心臟搭橋手術。我感覺到這不是個小手續,但是,我馬上要飛河南了,便對老矮說,我過幾天回來,然後馬上去看你。老矮說,沒有關係,你去吧,回來我們見。

再以後,就是在河南看見了老矮去世的消息。

老矮走了已經整整兩年,我總感覺,老矮還在,老矮還沒有離開我,我們還會相聚在那個叫梅家坪的農場,我們還會聽到老矮的歌聲,還會看見老矮紅紅的臉龐,還能看見老矮和人爭辯時的樣子,無數次的在夢中,我還見到過老矮!

我想你啊,老矮,我一生的同學,我一生的戰友!

老矮,如果真的有來生,我們還做同學,我們還當知青戰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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