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生物最後的“年關”:藥監人員常駐,員工每天學法規

长生生物最后的“年关”:药监人员常驻,员工每天学法规

12月12日上午10點,長生生物員工的培訓大多結束,高新分局一輛中型客車停在公司門口,裡面坐著值班的公安民警。

长生生物最后的“年关”:药监人员常驻,员工每天学法规

年關將至,退市命運到來;11日,長生生物收到深交所重大違法強制退市事先告知書;工廠已停產;事件後,當地加快了食藥監改革

吉林,長春。這一天的最低溫度到零下16度。位於高新區的長生生物周圍,除了來往車輛已經鮮少有人走動,看起來十分冷清。才上午十點,長生生物員工蘇彩霞(化名)就收拾好東西,準備下班。

她緊了緊身上大衣,慶幸這一天培訓結束得早,前一天就快折騰到中午了,也耽誤了回家的時間。

長生生物出事以來,類似的日子已經持續了數月。蘇彩霞這樣的後勤人員在公司出事後就沒有具體事做,每天正常的“上班”,即為大概一個小時的“培訓”。上午九點來公司,學習一會兒法律法規(當然偶爾也值班),就再沒事情做,便也只能回家。

在蘇彩霞等公交車的時候,長生生物大門正中央正停著一輛杏色中型客車,深黑色的隔熱玻璃膜內,隱約能看到幾個人影。這裡面,是當天在長生生物值班的長春市高新區公安分局的民警。

今年7月,蘇彩霞所在的長生生物被爆出狂犬疫苗造假,隨後工廠停產、董事長高俊芳等14名相關人員被抓、長春長生被罰91億等消息接踵而至。12月11日,長生生物收到了深交所的重大違法強制退市告知書,或成為第一隻因重大違法遭強制退市的個股。

至今提起來,在長生生物工作多年的蘇彩霞仍然不能理解公司為何會有這樣的重大違法事件,“尋思著不能啊”,她微皺著眉,衝記者搖頭。

聽到記者想要採訪,一位民警隨即拿出手機給上級主管打電話,在得到上級無法接受採訪的回應後,這位民警一邊示意記者離開,一邊對記者說,“等今年過了吧。”

離即將到來的2019年,也不過只有十幾天的時間。而對於退市懸崖邊上的長生生物而言,這個年關過去,其在資本市場的“命數”或時日無多。

退市懸崖邊上的長生生物:無人管理,員工每天學法規

12月7日,長生生物廠區內廠房的大門緊閉。在長生生物的1號廠房的一側入口,仍然貼著“停產”的標示,還有一側門上貼著“按公安部門要求,所有人員進出請登記”。

12月12日,已經臨近年關,長生生物的大樓裡員工正大批地向外走。他們跟蘇彩霞一樣,都是剛剛接受完培訓的員工。

這時長生生物的“安保”情況並不像7月時戒備森嚴,不過安保人員依然對陌生面孔警惕地掃描著。正在辦公樓內值班的安保人員李峰(化名)坐在門口的辦公桌後面,查看過往人員。看到記者這張明顯陌生的面孔,李峰警惕起來,立即詢問記者,“你找誰?”

在獲知記者想要採訪後,“誰能接受採訪”成為了一個難題。李峰告訴記者,“你要知道找誰,不然我們也不知道找誰”。其告訴新京報記者,現在的長生生物早已沒有“董秘辦”,也沒有能夠負責管理長生生物的領導。李峰開玩笑著對記者說,“現在公司就是‘無為而治’,靠素質”。

“我們現在歸公安、歸藥監”,“我們沒有領導,我們領導全進去了”,“你要是想採訪我們公司的人,得經過分局(長春市高新區公安分局),他們指定你採訪誰”。

說到公安局,李峰衝記者指了指辦公樓外的大門處停著的杏色中型小客車,“你看那就是他們的車”,“天天來”。

一位警察進來對李峰說,需要在外邊(工廠大門外)守著,不能讓人進入。

蘇彩霞告訴新京報記者,公安每天都來。就連晚間,都有藥監局的工作人員在長生生物值班,晚上直接睡在長生生物的辦公樓裡。

藥監局的工作人員,還負責每天給員工培訓。多位長生生物員工告訴新京報記者,這段時間都在學習法律法規。“各科室管各科室的人,藥監出人,給我們員工培訓,工資這些歸藥監局(管)”,李峰對記者說道。

和蘇彩霞一樣,劉文(化名)也對長生生物的事件很震驚,她是長生生物老員工,疫苗事件發生後,她一直認為長生生物不會有大事情。

新京報記者瞭解到,在長生生物目前工資仍然在發的情況下,很少有員工選擇離職。對於未來,劉文和蘇彩霞都對新京報記者表示,希望還能上班。多位員工明確表示,暫時不考慮找新工作。記者也僅在某招聘網站上看到1份曾在長生生物工作的員工更新的求職簡歷,上面顯示,在長生生物工作的時間截至今年8月。

2018年12月11日,長生生物收到《深圳證券交易所重大違法強制退市事先告知書》。此外,長生生物還在同日收到了證監會的《行政處罰決定書》、相關人員收到中國證監會《市場禁入決定書》。

深交所強調,“公司可以在收到本事先告知書的十個交易日內提交不對公司股票實施重大違法強制退市的書面陳述和申辯等材料,逾期視為放棄陳述和申辯的權利。”根據深交所相關規定,長生生物還可申請聽證。

值得注意的是,長生生物並未在公告中表示,是否會提交不對公司股票實施重大違法強制退市的書面陳述和申辯等材料、申請聽證等,以此來“挽救”公司的退市風險。

面對即將到來的退市,長生生物保安李峰卻已經能夠平淡接受,“我們知道會是一個什麼結果”。

11月16日深交所正式發佈實施上市公司重大違法強制退市實施辦法。

現在,長生生物事件已經接近尾聲,根據深交所的重大違法強制退市告知書,如果深交所決定對長生生物股票實施重大違法強制退市,根據規定,將依規依序對公司股票實施退市風險警示、暫停上市和終止上市。

上述退市風險警示期間為三十個交易日,暫停上市期間為六個月。深交所作出終止上市決定後,長生生物股票交易進入退市整理期,交易期限為三十個交易日。

此時,離長生生物徹底退市,也許只有8個月時間。

風波中的當地藥企:均被檢查,食藥監改革加快

長生生物事件波及範圍早已不限於長生生物一家公司。12月12日,一位吉林省藥監繫統人士對新京報記者表示,在長生生物事件爆發後,當地的醫藥類企業均接受了藥監繫統的檢查,目前檢查結束。

該藥監繫統人士稱,長生生物事件發生後,吉林省藥監繫統加快了食藥監繫統改革步伐。根據今年3月國家下發的《中共中央關於深化黨和國家機構改革的決定》,對藥品、醫藥器械監管、食品監管等重新劃分。

長生參股公司也被波及。

12月12日,與長生生物一街之隔的長春某產業園內,長春華普生物技術股份有限公司的員工正在辦公。2018年1月,長生生物公告稱以自有資金4000萬元向華普生物增資。增資後,長生生物及其控股子公司成為僅次於華普生物管理團隊的第二大股東。

長生生物事件爆發後,華普生物作為旗下的參股公司也受到了影響,“銀行都不給辦事了”,華普生物員工告訴記者。

此外,當地有藥企所產人用狂犬疫苗也有的被拒籤。

根據中檢院官網信息,10月29日吉林邁豐生物藥業有限公司的4.35萬支人用狂犬疫苗被拒籤;在11月5日,長春卓誼生物股份有限公司的5.7萬瓶凍幹人用狂犬疫苗未能得到中檢院批簽發。

邁豐生物正是高俊芳曾任職的長春高新旗下孫公司。12月10日,長春高新董秘辦工作人員回覆新京報記者,邁豐生物未獲得批簽發,是正常情況。

早在7月24日長春高新就對新京報記者稱,長春市國資委已經要求公司提供長生生物股權轉讓時期的材料。長春高新董秘辦工作人員12月10日告訴記者,在今年10月公司舉辦投資者關係活動上,就曾限定,涉及長生生物以及同行業的事情,不方便聊。

隨著長生生物事件的爆發,高俊芳家族也受到影響。

12月10日,位於長春市臨河街中海紫御華府的一棟門面樓的正中央,掛著“鼎升財富”四字以及一個商標,商標下的捲簾門緊鎖,與兩邊正在營業的商家一對比,顯得十分突兀。對於這裡什麼時候就已經沒有營業,四周的保安和店員也都沒有注意到。

這裡的“鼎升財富”也與高俊芳家族有關。工商資料顯示,高俊芳兒子張洺豪旗下參股的長春市鼎升小額貸款有限公司、長春市鼎升經貿有限公司、長春長生股東長春市祥升投資管理有限公司的辦公地址均位於此。

■ 延展

長生生物造假不僅限於疫苗,還曾虛增收入

根據今年10月長生生物收到的處罰決定書,從2014年1月起,長春長生違法生產、銷售凍幹人用狂犬疫苗(Vero細胞)(以下簡稱“涉案產品”)共計748批(含亞批)。

這些涉案產品全部是“勾兌”而成。根據處罰內容,這些涉案產品在生產過程中均使用兩個或兩個以上批次的原液勾兌配製,再對勻兌合批後的原液重新編造生產批號。

除了勾兌外,已經過期的疫苗也會被長生“利用”起來。2017年2月至3月,長春長生用2016年生產的過期原液生產了3批次涉案產品。2018年3月至4月,長春長生再使用2017年生產的過期原液生產了9批次涉案產品。在2016年至2018年,長春長生更改了184批次涉案產品的生產批號或實際生產日期。其中118批次向後變更生產日期,變相延長了產品有效期。

試驗上,長春長生2016年至2017年生產的387批次涉案產品,均未開展熱穩定性試驗。長生還曾進行虛假動物試驗,並開具了虛假試驗動物銷售單據,用於編造動物試驗記錄。

在產品檢驗合格後,長生立即銷燬原始記錄,並編寫虛假的批生產記錄。再通過遞交虛假資料,騙取了2014年1月以後生產的涉案產品生物製品批簽發合格證。

生產鏈條上的違法,還只是一項。長生生物一位銷售人員2018年7月告訴新京報記者,“每銷售一支(疫苗),從上到下都是有利益分配的”。

這裡的利益分配,就是指在業內已成為潛規則的“回扣”。從已知的判決上,也能看到長生用此手段做市場推廣的影子。

根據裁判文書網,在2002年至2015年,時任長春長生實業股份有限公司安徽省區經理的班某某、河南區域的長春長生業務員吳玉海、長生生物在福建的醫藥代表陳某等分別出現不同形式的“回扣”行賄情況,主要行賄人員為各地防疫站、疾控中心的領導。

經銷商也會從長生生物這裡拿到“激勵”。根據裁判文書網,長生生物曾在2015年與山東兆信簽署合作協議,滿足雙方協議約定後,長生生物在水痘疫苗、狂犬疫苗上按照實際銷售量,給予經銷商每人份5元的激勵。

這樣的推廣下,長生生物的銷售費和推廣費居高不下。數據顯示,2012年、2013年、2014年長生生物的銷售費用分別合計為9323萬元、9569萬元、2.1億元。

在2015年長春長生的客戶名單中,山東省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四川省疾病預防控制中心、河南省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安徽省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均在其中。2017年度,長生生物的營業收入已經超過15.5億元,淨利潤5.66億元。

值得注意的是,為了能夠上市成功,長生生物還用“陰陽合同”來虛增收入。以2015年1月長生生物與山東兆信簽署《商業合作協議書》、《補充協議》兩份協議為例,兩份協議中對涉及的疫苗產品,有不同標價。

例如,第一份協議中約定相對應疫苗產品在明面上的價格,而在補充協議中就約定了不同的“開票價”,這裡的實際銷售價格和最終的開票價格,相差50元-95元不等,藉此來虛增收入。

值得注意的是,2016年爆發的山東疫苗案中,山東兆信正是捲入其中的公司之一,公司的《藥品經營質量管理規範認證證書》已經被吊銷。

高俊芳過山車人生與資本騰挪術

12月11日,長生生物收到中國證監會《行政處罰決定書》及相關人員收到《市場禁入決定書》。證監會決定:對高俊芳、張晶、劉景曄、蔣強華採取終身市場禁入措施;對張友奎、趙春志、張洺豪採取5年市場禁入措施。對長生生物責令改正,給予警告,並處以60萬元罰款;對高俊芳、張晶、劉景曄、蔣強華給予警告,並分別處以30萬元罰款等。

四千多萬收購長生,資金來源引質疑

時光回溯到1995年,當時的高俊芳,已經在長春實業(也就是現在的長生生物)擔任了1年總經理。

1992年長春實業成立,由長生所和長春生物高技術應用研究所和長春生物製品研究所生物技術服務中心經銷部作為發起人共同發起,並向內部職工定向募集而設立。

那個年代的長生所,是國內少有的能夠研發生物疫苗的國有研究機構,不僅在東三省受到重視,在國內也不可小覷。

1954年出生的高俊芳,歷任長生所職員、財務處處長,其丈夫張友奎曾歷任長生所的幹事、副處長。高俊芳從財務處處長一舉升任公司總經理,讓長生所下屬員工側目。

在長春實業擔任總經理後的第二年,當時就已經上市的長春高新出資775萬收購了長春實業19.38%股權,成為長生所的大股東。在當時,無論是長春實業、長生所還是長春高新,都是國有性質。

2000年5月,高俊芳又從長生所跳到了長春高新,開始擔任長春高新的董事,2001年2月就出任長春高新副總經理,僅三個月後,高俊芳就成為長春高新總經理。

這樣的職場生涯可以說是非常順利。在高俊芳從長生所一步步到長春高新時,長生生物也通過多次股權轉讓,控股股東由長生所變為長春高新。高俊芳在長生生物的管理層地位,一直沒有變過。

吉林省食藥監局的一位內部人士告訴新京報記者,在2000年左右的時候,吉林的藥品審批制度較為寬鬆,當地生物製藥等企業發展迅速。

作為長春高新的核心子公司,當時的長生生物每年為長春高新貢獻了數千萬利潤。

2003年,長春高新決定賣掉長生生物這塊優質資產。而出售的對象即為時任長春高新副董事長、長生生物董事長高俊芳。

當時擔任長春高新的副董事長高俊芳,用4161.6萬元的金額,受讓了長生生物34.68%股份。長春當地另一家上市公司亞泰集團受讓長生25%股權,轉讓金額為3000萬元。

2006年8月,亞泰集團將股權轉賣給高俊芳,退出長生生物。至此,長生生物被高俊芳牢固掌控。

當時的轉讓價格引發爭議。最初長春高新將轉讓價格定為每股2.4元,但有人明確表示願意以每股3元的價格受讓長生生物的全部股權,並向吉林省政府發報告提出質疑,最終長春高新將交易價格調整為每股2.7元。

值得注意的是,當時的高俊芳,為何能有超過4000萬元用來收購長生生物股權,也引起不同猜測。一位知情人士對新京報記者介紹,當時相關部門就針對收購款來源一事進行調查,得出該收購款是“借來的”的結論。但給高俊芳借錢的人是誰、借錢的人哪來的錢,並沒有進行深究。

IPO失敗,借殼上市估值暴增

控股長生生物後,高俊芳從2008年開始不斷地將股權分散到家族成員手中。其中包括高俊芳的丈夫、兒子、小姑、侄子、侄女等,這樣的行為一直持續到2014年。

2018年7月,高俊芳的兒子張洺豪獨家接受新京報採訪時還表示,雖然家族成員受讓股權,但實質上均為代持股,並不參與長生生物經營。

2010年,高俊芳就開始計劃帶領長生生物赴香港上市。這年6月,高俊芳在開曼群島發起設立一家公司隆世生物(開曼),兩個月後隆世生物(開曼)就向高俊芳等自然人股東發行股份,收購長生生物股權。

以此為基礎的多重設置下,2010年10月設立隆世生物(香港)作為居間控股公司,11月隆世生物(開曼)進行海外私募。

當時長生生物已經建立了相關境外上市、返程投資的架構,但在2012年,長生生物卻突然決定終止境外上市,隆世生物(香港)解散、隆世生物(開曼)等特殊目的公司也註銷,長生生物的實際控制人仍然是高俊芳、張洺豪和張友奎三人。

一位當時參與長生生物境外上市的知情人士12月13日告訴新京報記者,當時沒有上市成功,是因為長生生物引來的質疑太大,最重要的是證監方面沒有通過,“裡面涉及人太多,很多不以自己名義持股”。

值得注意的是,2013年9月,深交所給予長春高新及包括高俊芳在內的相關人員通報批評處分,起因就是因為在2002-2004年間,長春高新存在控股股東非經營性資金佔用情形而未披露的情況,而高俊芳為長春高新時任董事。

高俊芳並未打消企業上市的念頭。2014年,高俊芳再次為上市做起了準備,計劃通過借殼上市。

2015年,長生生物以55億的估值被當時的上市公司黃海機械收購。根據當時公告,截至評估基準日2015年3月31日,長生100%股權按收益法評估價值為55億元,較其合併報表淨資產賬面值10.6億元增值44.38億元,增值率417.49%。

新京報記者 李雲琦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