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教授錢理群:你最大的問題就是懶

我至今還記得王瑤先生在我剛剛入學作碩士研究生的時候對我說:“錢理群,一進校你先給我算一個數學題:時間是個衡量,對於任何人,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時,要牢牢地記住這個常識——你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時。這二十四小時就看你如何支配,這方面花得多了,另一方面就有所損失。要有所得,必須有所失,不能求全。”講通俗點,天下好事不能一個人佔了。

現在的年輕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想把好事佔全,樣樣都不肯損失。你要取得學習上的成功、研究上的成功,必須有大量的付出,時間、精力、體力、腦力,必須有所犧牲,少玩點甚至是少睡點覺,更沒有時間來打扮自己。你打扮自己的時間多了,讀書的時間就少了,這是一個非常簡單的道理。

在學習上,必須要潛下來,我一再跟學生說:“要沉潛下來”。我有一個對我的研究生的講話,這個講話後來整理成一篇文章,題目就叫《沉潛十年》。“沉”就是沉靜下來,“潛”就是潛入進去,潛到最深處,潛入生命的最深處,歷史的最深處,學術的最深處。要沉潛,而且要十年,就是說要從長遠的發展著眼,不要被一時一地的東西誘惑。

北大教授錢理群:你最大的問題就是懶

我覺得很多大學生,包括北大的學生都面臨很多誘惑。

北大學生最大的問題就是誘惑太多,因為有北大的優勢要賺錢非常容易。還有就是很容易受外界環境的影響,很多北大學生剛入學的時候非常興奮,充滿種種幻想。一年級的時候混混沌沌的,到了二三年級就覺得自己失去目標了,沒意思了。看看周圍同學不斷有人去經商,去賺錢,羨慕得不得了。再看到有人玩得非常痛快,也羨慕得不得了,所以受環境的影響變得越來越懶惰。

現在大學生的致命弱點就是懶惰——北大有所謂“九三學社”的說法:早上九點起床,下午三點起床,受周圍環境的影響一門心思想賺錢,一門心思想這樣那樣。

有的人非常熱心地做社會工作,我不反對做社會工作,但有的人目的性極強,過早地把精力分散了,就無法沉下來,缺少長遠的眼光,追求一時一地的成功。同學們要記住你現在是人生的準備階段,還不是參與現實,還不是賺錢的時候。

大家一步入社會就會發現社會比學校複雜千百萬倍,大學期間是一個做夢的季節,而社會非常現實。

人生道路絕對是坎坷的,會遇到很多外在的黑暗,更可怕的是這些外在的黑暗都會轉化為內在的黑暗、內心的黑暗。外在壓力大了以後,你就會覺得絕望,覺得人生無意義,這就是內在的黑暗。所以你要不斷面對並戰勝這兩方面的黑暗,就必須喚醒你內心的光明。

北大教授錢理群:你最大的問題就是懶

我為什麼前面強調打好底子?如果你在大學期間沒有打好光明的底子,當你遇到外在黑暗和內在黑暗的時候,你心裡的光明喚不出來,那你就會被黑暗壓跨,或者和它同流合汙,很多人都走這個路子。

你要做到不被壓垮,不同流合汙,在大學裡要打好光明的底子,無論是知識底子還是精神底子,內心要有一個光明的底子。

我自己每當遇到外在壓力的時候,總是為自己設計一些富有創造性的工作,全身心地投入進去,在這一過程中抵禦外在和內在的黑暗。壓力越大,書讀得越多,寫東西越多,我每一次的精神危機都是這樣度過的。

我經常講,我們對大環境無能為力,但我們是可以自己創造小環境的。我一直相信梭羅的話:人類無疑是有力量來有意識地提高自己的生命的質量的,人是可以使自己生活得詩意而又神聖的。這句話可能聽得比較抽象,我講具體一點。

我大學畢業以後由於家庭出身,由於我一貫自覺地走“白專”道路,所以儘管我畢業成績非常好,但是就不准許我讀研究生。他們說:“錢理群,你書讀的還不夠嗎?正是因為書讀得多,你越來越愚蠢。再讀書,你要變修正主義了。你的任務是到底層去去工作。”所以大學畢業以後我被分到貴州安順,現在看是旅遊勝地了,當時是很荒涼的。

你想我是在北京、南京這種大城市長大的,我一下子到了一個很邊遠的底層,又正遇上飢餓的時代,飯都吃不飽。我被分到貴州安順的一個衛生學校教語文。我印象很深,一進課堂就看到講臺前面放了一個大骷髏頭標本。衛生學校的學生對語文課程根本不重視,我講課沒人聽。

對我來說,這是遇到了生活的困境,是一個挫折、一個坎坷。話說回來,這對當地人來說不是坎坷,他們也那樣活下去了,但從我的角度來說,是一個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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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想考研究生,想跳出來,人家不讓我考。這個時候怎麼辦?我面臨一個如何堅持自己理想的考驗。我就想起了中國古代的一個成語:狡兔三窟,我給自己先設了兩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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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自己的理想分成兩個層面:一個層面是現實的理想,就是現實條件已經具備,只要我努力就能實現的目標。當時我分析,自己到這裡教書雖然對我來說是一個坎坷,但是畢竟還讓我教書,沒有禁止我教書,所以我當時給自己定了一個目標:我要成為這個學校最受學生歡迎的老師,而且進一步,我還希望成為這個地區最受學生歡迎的老師。

我把這個作為自己的現實目標,因為讓我上課,就給了我努力的餘地。於是我走到學生中去,搬到學生的宿舍裡,和學生同吃同住同勞動,和學生一起踢足球,爬山,讀書,一起寫東西。這個過程中,我從我的學生身上發現了內心的美。我全身心投入給學生上課,課上得非常好,我就得到一種滿足。

人總要有一種成功感,如果沒有成功感,就很難堅持。我當時一心一意想考研究生,但是不讓考,所以我從現實當中,從學生那裡得到了回報,我覺得我生命很有價值,很有意義,也很有詩意。我還寫了無數的詩,紅色的本子寫紅色的詩,綠色的本子寫綠色的詩。

我去發現貴州大自然的美,一大早我就跑到學校對面的山上去,去迎接黎明的曙光,一邊吟詩,一邊畫畫。為了體驗山區月夜的美,我半夜裡跑到水庫來畫。下雨了,我就跑到雨地裡,打開畫紙,讓雨滴下,顏料流瀉,我畫的畫完全象兒童畫,是兒童感覺。我堅持用嬰兒的眼睛去看貴州大自然,所以還是保持赤子之心,能夠發現人類的美、孩子的美、學生的美、自然的美。

雖然是非常艱難的,飯也吃不飽,但是有這個東西,我度過了難關,我仍然生活得詩意而神聖。也許旁邊人看見我感覺並不神聖,但是我感覺神聖就行了。

在這最困難的時期,飢餓的年代,文革的年代,我活得詩意而神聖。我後來果然成為這個學校最好的老師,慢慢地在地區也很有名,我的周圍團結了一大批年輕人,一直到今天,我還和他們保持聯繫,那裡成了我的一個精神基地。

北大教授錢理群:你最大的問題就是懶

但另一方面,僅有這一目標,人很容易滿足,還得有一個理想的目標。理想目標就是現實條件還不具備,需要長期的等待和努力準備才能實現的目標。

但是這個等待是漫長的,我整整等了十八年!

我1960年到貴州,21歲,一直到1978年恢復高考,39歲,才獲得考研究生的機會。那一次機會對我來說是最後一次,是最後一班車,而且當我知道可以報考的時候,只剩下一個月的準備時間,準備的時候,連起碼的書都沒有。

當時我並不知道北大中文系只招六個研究生,卻有八百人報考;如果知道了,我就不敢考了。

在中國,一個人的成功不完全靠努力,更要靠機會,機會是稍縱即逝,能否抓住完全靠你,靠你原來準備得怎樣。雖然說我只有一個月的準備時間,但從另一個角度說我準備了十八年,我憑著十八年的準備,在幾乎不具備任何條件的情況下,倉促上陣。

我考了,而且可以告訴大家,我考了第一名。

北大教授錢理群:你最大的問題就是懶

我覺得我的經驗可能對在座朋友有一點啟示,就是你必須給自己設置兩個目標,一個是現實目標,沒有現實目標,只是空想,你不可能堅持下來。只有在現實目標的實現過程中,你不斷有成功感,覺得你的生活有價值,然後你才能堅持下去;反過來講,你只有現實目標,沒有理想目標,你很可能就會滿足現狀,等機會來的時候,你就抓不住這個機會。

人總是希望不斷往上走的,所以我覺得人應該有現實目標和理想目標這樣兩個目標,而且必須有堅持的精神。

你想對於我,十八年是一個什麼概念,是我21歲到39歲這十八年。這十八年有多少誘惑,多少壓力,不管怎樣,認定了就要這麼做。你可以想見文化大革命那種干擾多大呀,不管這些干擾,你要認定我要這麼做,認定了,堅持下來,你總會有一個機會。即使沒有機會實現理想目標,你還有一個可以實現的現實目標。

大家可以體會到,在中國的現實下,人掌握自己命運的能力很小,但並不是毫無作為的,人是可以掌握自己命運的,至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在小環境裡掌握自己的命運,也就是我剛才所說的,人是可以使自己在任何條件下都生活得詩意而神聖。

北大教授錢理群:你最大的問題就是懶

在我結束演講的時候,送給大家八個字:沉潛、創造、酣暢、自由。

所謂大學就是在一個大的生存空間和精神空間裡面,活躍著這樣一批沉潛的生命,創造的生命,酣暢的生命和自由的生命。以這樣的生命狀態作為底,在將來就可能為自己創造一個大生命,這樣的人多了,就有可能為我們的國家,我們的民族,以至為整個世界,開創出一個大的生命境界:這就是“大學之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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