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禹之事,吾知之矣”—千古話禪讓,聊一聊曹丕代漢

大家好,我是竹吟風。今天和大家聊一聊古代文人傳誦千年的禪讓一事。關於禪讓,今天的歷史學家完全能夠用人類社會發展的規律來解釋禪讓這種現象存在和消失的原因,並指出這並非中國的特產,但當年的儒家卻以禪讓為千古盛事,是天下為公的典範,頌揚唯恐不及,只恨未能親眼目睹、親身經歷。可惜當皇帝的都講究現實,儘管愛聽臣下將自己比之於堯舜,卻從來沒有人願意像堯舜那樣傳位於外人,連在生前就傳給兒子而當太上皇的也屈指可數,其中出於自願的或許只有乾隆皇帝,至於他在當太上皇的三年間是不是真將大權交給了兒子嘉慶皇帝,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可是另一方面,想接受“禪讓”的人歷來並不少。對於那些實際大權在握的權臣、軍閥來說,要廢掉傀儡皇帝自然已不費吹灰之力,但要自己當皇帝、建新朝卻還有一道障礙。因為廢了皇帝,甚至把他殺了,也還得在皇族中另立新君,否則就逃不了篡奪或弒君的惡名,不僅缺乏合法性,而且可能引起敵對勢力的反抗。但如果讓皇帝自己讓位,自己再假惺惺推卻一番,篡奪就成了“禪讓”,傀儡和操縱者都成了堯舜般的聖君,所以“唐虞故事”實在是不可少的。

最早演出“禪讓”的是魏文帝曹丕代漢,以後西晉、宋、齊、梁、陳、北周、北齊、隋、五代梁取代前朝時都如法炮製。五代時郭威(周)代漢時漢隱帝已被殺,只能由太后扮演禪讓的主角。宋太祖趙匡胤代周是在一個早上完成的,但也少不了以周恭帝的名義下了一道禪位詔書。大概因為“唐虞故事”年代久遠,誰也說不清究竟是如何進行的,而曹丕代漢的過程卻由《三國志》記載得十分詳細,操作起來非常容易,所以“漢魏故事”成了後世禪讓的代名詞和樣板。下面我們就看一看曹丕代漢的前後過程:

自從建安元年(公元196年)曹操將漢獻帝迎至許(今河南許昌市東)後,漢朝就已名存實亡。但曹操為了“挾天子以令諸侯”,始終沒有取而代之。不過到建安二十一年,曹操已被“封”為魏王,第二年漢獻帝又“命”他使用皇帝的儀仗,離真當皇帝僅一步之遙。可惜曹操在建安二十五年正月病死,接受“禪讓”的手續就只能交由他的兒子、繼承魏王的曹丕來完成了。

“舜、禹之事,吾知之矣”—千古話禪讓,聊一聊曹丕代漢

首先是一系列“祥瑞”的出現,而且是從曹操的故鄉譙縣開始的。然後,六月二十六日,曹丕率大軍南征。其實當時並無軍事上的需要,曹丕也並不真想進攻孫權,所謂南征只是為禪讓作鋪墊而已。七月二十日,軍隊到達譙縣,曹丕在城東宴請當地父老和全軍,並下令免除譙縣兩年的賦稅。經過數月的巡遊,曹丕於十月初四回到離首都許不遠的潁陰縣曲蠡(今河南許昌市一帶),卻沒有進入首都。此時,由左中郎將李伏上書,說明近來出現的祥瑞正是應在曹丕身上(這位李伏原是張魯的部下,小子這把政治投機,拔拍馬頭籌)。李伏強調其原是張魯部下,歸順的時間不長,說錯了罪更大,所以一直忍著。現在祥瑞並呈,天意已經很明白,我心情無比激動,謹上表報告。”曹丕下令公佈於眾,又說自己德薄,實在不敢當,做戲開始。

“舜、禹之事,吾知之矣”—千古話禪讓,聊一聊曹丕代漢

然後是諸臣上書,引經據典地證實李伏所稱預言的正確性。眼看輿論造得差不多了,太史丞許芝在十月初九正式向曹丕報告了魏代漢的讖緯。也是一通吧啦吧啦,這位太史官認為,歷史上聖人出現時的祥瑞不過一兩樣,而曹丕即魏王位後的祥瑞簡直不勝枚舉:黃龍、鳳凰、麒麟、白虎、甘露、醴泉、奇獸無所不有,是自古以來最美好的。而歲星已出現在大梁的範圍,正是魏的分野,與當年周武王伐紂、漢高祖入咸陽時出現的星象相似。作為史官,將如此重要的圖讖和天象上報,是應盡的職責。

誰知曹丕的答覆竟是斷然拒絕,並列舉一大堆理由。大臣們自然知道這是獻忠心的好機會,輔國將軍清苑侯劉若等120人聯名上書,居然大膽地反駁曹丕的理論根據,指責曹丕的做法是“違天命而飾小行,逆人心而守私志”,上對不起上天的關懷和信任,中忘了聖人應該通達的教導,下影響了臣民翹首企盼的熱情。他們認為侍奉君主首先得分清是非,堅持真理就可以與皇帝對著幹,決心不理會曹丕的命令而“以死請”。曹丕再次拒絕,而且說得斬釘截鐵,好像已經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大臣們知道這場戲還得演下去,這就需要傀儡皇帝上場了。兩天後,漢獻帝正式向魏王曹丕下了禪位詔書,並派兼御史大夫太常張音為專使奉上皇帝的璽綬。尚書令桓階等立即上書:“天命弗可得而辭,兆民之望弗可得而違”:請求召集文武大臣,公佈詔書,順應天命,並著手製定禪讓的禮儀。結果又被曹丕拒絕了。曹丕唯恐大家不理解他的苦心,又下令道:“泰伯曾三次以天下讓給他人,沒有人不稱讚他的,孔子嘆為最高的德行。我這樣做又算得了什麼呢?”

“舜、禹之事,吾知之矣”—千古話禪讓,聊一聊曹丕代漢

十月十八日,曹丕上書獻帝,表示奉璽書後“五內驚震,精爽散越,不知所處”;(呵呵,曹丕有文采,這詞兒用的夠誇張)說自己“無德以稱”,並派毛宗送還璽綬。第二天,給事中博士蘇林、董巴上表,從天文分野和歲星的位置論證,魏國得歲與周文王受命完全相同,今年正是時候。而曹氏的始祖是顓頊,與舜是同一祖先,十月份受禪與顓頊受命相符,取代漢朝是以土德代火德,又與舜代堯一致。他們警告“天下不可一日無君”,勸曹丕不要“上逆天命,下違民望”,而要“以時即位”。其實曹丕正在籌劃下一輪的表演,只是答道:“我已經上書辭讓,希望得到皇帝批准,也要讓全國都知道。”

二十日,獻帝下了第二道禪位詔書。尚書令桓階等又“敢以死請”(上一次遭到曹丕拒絕後居然並沒有死),請求立即“修治壇場,擇吉日,受禪命,發璽綬”。曹丕的答覆是:“那麼急幹什麼?我希望辭讓三次,如果還得不到批准就再說。”所以在二十二日第二次上書獻帝,奉還璽綬。劉廙等上奏相勸,說這幾天“時清日晏,曜靈施光,休氣雲蒸”,證明“天道悅懌,民心欣戴”。況且“群生不可一日無主,神器不可斯須無統”,“臣等敢不重以死請”(注意,加了一個重字)!曹丕在拒絕的同時表示:“此豈是小事一樁?公卿們還沒有都表態呢!應該在堅決辭讓之後再商議實行的辦法,”

二十四日,獻帝下第三道詔書,並命令使者張音不許再將璽綬取回。在曹丕的導演下,滿朝公卿都表態了,相國華歆、太尉賈詡、御史大夫王朗及九卿等46人聯名上書勸進。曹丕答覆道:“就德行而言我是不夠的,就形勢而言敵人也沒有消滅。要是能在你們的輔佐下平平安安地當魏王,我也就心滿意足了。要說天降祥瑞和百姓擁戴,那都是先王的聖德留下的成果,與我有什麼關係?所以我不敢從命。”二十六日,曹丕上書獻帝,作第三次辭讓,請求獻帝召回張音。

大臣們都知道曹丕的“三讓”已結束,勸進的熱情自然更高,華歆等公卿立即上表,起草者更施展出了渾身解數:“《易經》稱聖人奉天時,《論語》說君子畏天命,正因為天命不常有。皇帝才要禪讓。……陛下處在大魏受命之初,卻不像虞舜、夏禹那樣通達,反而學延陵這般退讓,真是顧了小節,損了大德,注意了小事,忽略了大事呀!(呵呵,吧啦吧啦,一通肉麻)。

二十八日,獻帝第四次、也是最後一次下了禪位冊文。尚書令桓階等立即上奏:明天就是太史令選定的吉日,可登壇受命。曹丕批了一個“可”。二十九日,曹丕登上築在繁陽亭的受禪壇,參加儀式的有文武百官和匈奴等四夷的使者共數萬人。在完成了典禮後,曹丕對群臣說:“舜、禹的事,我現在總算明白了。”

“舜、禹之事,吾知之矣”—千古話禪讓,聊一聊曹丕代漢

從黃龍出現在譙縣算起,已有七個月時間。但從李伏上書算起,這場密鑼急鼓的戲只演了二十餘天,“漢魏故事”就圓滿閉幕了。曹丕躊躇滿志之餘,肯定不會想到,僅在45年以後,他的侄孫曹奐就充當了漢獻帝的角色,如“漢魏故事”,將帝位禪讓給了司馬炎。

明明是一場假戲,卻非要演得如此逼真,在今人看來未免滑稽可笑,但在當年是非如此不可的,否則曹丕與群臣就大可不必煞費苦心,“漢魏故事”也不會在七百多年間反覆上演了。再說,曹氏代漢雖然已是大勢所趨,但最終能順利完成,還得歸功於這場戲的導演和演員。

曹丕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製造祥瑞和符讖,以證明曹氏、魏國和他自己已經擁有天命。用中國曾經風行過的話說,就是“先造輿論,先做意識形態方面的工作”。這是自古以來的傳統,從傳說中的堯、舜、禹,到秦始皇、漢高祖、王莽、漢光武帝,以及陳勝、吳廣、張角(黃巾)等,無論是登基、禪位、篡奪,還是造反、起兵,都離不開這一套。

其次,是“南征”。曹丕的“南征”與祥瑞的出現看似巧合,其實是他代漢的第二步,也是關鍵的一步。南征是他集中精銳兵力的最好理由,既能巡視各方,顯示實力,又可隨時鎮壓反抗勢力。曹丕回師後既不回魏都鄴城,也不進漢獻帝所居的許都,而是留駐許都附近。連受禪儀式也在軍營旁進行,顯然是出於軍事控制上的考慮。這是“漢魏故事”的重要一部分,一般人可能會忽略,仿效者卻不乏其人。五代時周太祖郭威代漢,就是以“契丹入寇”而率軍北征為序幕的。以後宋太祖趙匡胤代周,也是在“契丹入寇”時率大軍離開首都後,在陳橋驛黃袍加身的。

曹丕的“三讓”也不是他的發明。當年劉邦在垓下擊敗項羽後,實際已是天下之主,但在諸侯將相共同請他稱帝時,他還要表示“吾不敢當”。然後群臣堅持,“以死守之”,劉邦三次辭讓,“不得已”才說:“諸君一定認為這樣對國家有利,那就當罷。”前後也花了近一個月時間。劉秀的“三讓”過程更長,在此就不贅述了。

三次辭讓期間,曹丕辭讓的話表面雖然謙虛之極,甚至使人感到有些過分,其實卻是用心良苦。他列舉自己很多德薄的事實,實際正是為了封天下人的口。因為孫、劉未滅,天下未定,百姓飢寒等等完全是事實,而祥瑞、符讖之類是如何出籠的,曹丕心中也是一清二楚,他自己都說了,並且直指群臣的稱頌為假話,反對者反而無話可說了,似乎他真的是身不由己。這種以假為真的手段不愧是乃父曹操的真傳,後人如果只以虛偽視之,倒是辜負了曹丕的一片苦心。

“舜、禹之事,吾知之矣”—千古話禪讓,聊一聊曹丕代漢

曹丕的禪讓戲演得成功,也離不開漢獻帝的配合。雖然獻帝除了俯首帖耳外已別無選擇,但真要幹出些不合作的事來,也會大煞風景。如曹丕的孫子曹髦,因為不甘心當司馬昭的儡傀皇帝,竟不顧一切,率領數百侍衛討伐。結果曹髦被當場殺死,但司馬昭不得不裝模作樣懲辦兇手,代魏的日程也因此而推遲。作為酬謝,獻帝也獲得了曹魏的優待,讓位後被封為山陽公,封邑有一萬戶,14年後壽終,獲得“孝獻皇帝”的諡號,以天子禮儀安葬。這個山陽國傳了三代,共75年,西晉時依然沿襲,直到永嘉之亂。或許是對曹魏的報答,禪位於司馬炎的曹奐也當了37年的陳留王,得以善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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