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一直都把你當妹妹。”
“你明明知道，我喜歡了你二十年。”
當時隔三年重遇故人，我沒想到，她的直接一如既往。
我本想說好久不見，我本想問問近況，但看著她還是恬淡的眼神，我所有的話都嚥了下去。當我開口想對情感說抱歉時，她說：“是我喜歡你，你不用對不起。”
時光，好像是很遙遠了。命運可能就是個搗蛋鬼，把所有人的生命都狠狠的敲得支離破碎，曾經最好的朋友們依稀間都散落天涯，如果不是回到故鄉，我也許就再也見不到她。
“虎子在哪兒呢？”
“我哥很久沒回來了，自從那次過後，他就沒有消息。”
莫名情緒湧上心頭，像揉成一團皺紙，想要用盡全力銷燬，可是展開，空白上全是摺痕。
冬天，家裡的小山村已沒有當初的那麼貧瘠和淒涼，可是，當風一陣陣的吹過那些樹上殘留的枝葉，物是人非，原來如此真切。
明明二十年前，我、小娟、虎子、七巧是最親密的夥伴啊！
1
人到底是因為什麼才能熟悉呢？
封閉的山村，沒人管的小調皮們，偌大的自然饋贈，成就了親密的樂園。因為一次捉魚的爭搶，6歲的我認識了6歲的虎子，很巧的是，我們身邊都帶著小不點的妹妹，小娟3歲，七巧5歲。
虎子和七巧是隔壁村的，那天恰好被我看見竟然在我們村的河裡捉魚，於是，秉著一股要捍衛家園利益的正氣，我堅決堵著了虎子，要麼給錢，要麼留魚。
我不知道我哪來那麼大的勇氣，那時的虎子塊頭已有一個半我的那麼大，盛氣凌人的他，輕蔑的看了我一眼後就準備卸下揹筐撩起衣袖，大幹一架，小娟瑟瑟拉著我用小奶音說著“哥哥我怕”，話已出口，覆水難收，我把小娟往後推了推，帶著一種害怕的沉默準備迎難而上。
突然，扎著兩小辮的七巧使勁抬起揹筐，在後面大喊：“哥，回家啦！媽媽還在等吃飯呢！” 就在形勢危急之時，七巧的話帶著魔力，讓虎子上前的腳步乖乖折了回去，終止了打架。
躲過了一場捱打的我幾乎用了十幾秒的時間緩過我緊張的壓力，擦肩而過時，虎子惡狠狠的對我說“你等著！”，而七巧，走後還特地轉頭對我笑著使勁招了招手。
小娟嚇哭了，開始死死的拽著我說著“剛才那哥哥好凶好凶”，我摸著她的頭一個勁兒的安慰，哭累了就在我懷裡睡著了。回了家，奶奶正蹣跚著擺好了飯菜，我急忙把小娟放在床上就去幫她，然後，一點一粒的刨了幾口米飯，蘸著一點鹹菜，就解決了今天一天的消耗。
我和小娟，一直都跟奶奶相依為命了。
我對我父母最近的印象是他們回來把剛出生的小娟交給我和奶奶手裡，我爸媽見到我時特別驚訝，沒想到我能長這麼高，長這麼大，以至於給我帶的衣服全都有點短，他們笑著說時間催人老，然後第二天留下了一些生活費，不做任何告別就匆匆離開了。
所以，從有意識的時候，我就知道我父母很忙，他們忙的沒有一丁點時間表達想念，也忙的讓我對父母的期待沒有概念。
2
當生活平平無奇，只有小娟，奶奶，以及豬圈裡的兩頭豬時，那時的我，並不覺得，天空的湛藍，河水的清澈，以及村落裡大家的閒談是有多麼的難得。
我唯一知道的，就是，出現新的人，新的朋友，很難得。
我拉著小娟閒逛時再次在村門口遇到了虎子和七巧，七巧幹淨的扎著兩小辮，穿著花色小格子裙，小娟很激動的跟我表達：“哥哥那姐姐衣服好好看”，我蹲下摸了摸她的小臉蛋：“小娟乖，那都是別人家的東西。”
除了七巧的格子裙，令我和小娟還目不轉睛的還有虎子籃筐裡提的十個雞蛋，小娟用汪汪的眼睛盯著，嚥著口水什麼都不說。我們兩對就在村門口彼此站立著，我不清楚來者何意不敢輕舉妄動，沉默的注視了一會後，終於虎子耐不住性子，突然上前一步，就把籃筐立在了我的面前。
虎子逼近的氣場讓我緊張的身體直了一下，七巧趕忙小步過來，拉著他哥哥的手，對我說：“我媽媽說拿別人東西不好，所以這是還給你們的。”
接著，未等反應，七巧扭過頭湊近了小娟問：“你是幾歲？”
小娟邊說邊比了個三，七巧趁勢就握住了她的小手：“我5歲，你得叫我七巧姐姐”
“七巧姐姐”
女孩子的小奶音傳到我跟虎子的耳朵裡，柔軟了暴力。
虎子問：“我妹叫七巧，我叫虎子，你們叫什麼？”
“王學川，王學娟。”
“問你平時叫什麼呢？”虎子的聲音突然提高，又生出一種要打人的氣勢。
小娟被七巧拉了過來趕緊緩解：“虎哥哥，平時奶奶叫我哥哥小川，叫我小娟。”
長大後，每次回憶起這正式的相遇時，小娟都會哈哈大笑嫌棄我真的好慫，看著虎子那麼大個塊頭就嚇得話都不敢說，我問她：“那你當時怎麼敢的？你膽兒明明也小。”
“當時七巧姐偷偷告訴我了，虎子哥聽她的，所以叫我不要怕” 小娟慢慢收起了笑容，用一種很意味深長的語氣告訴我：“哥，你知道嗎，當初那雞蛋其實是七巧姐偷拿自己家的，後來回去還捱了打。”
原來，當初虎子不情願不是因為放不下面子，原來，虎子對雞蛋的來源諱莫如深是另有深意，原來，七巧腿上的傷，並不是她說的不小心撞了，原來，從那個時候開始，七巧就已經學會掩飾撒謊。
可是，她對我的喜歡，為什麼永遠都堂而皇之？
3
我不知道七巧為什麼會喜歡我，就想小娟一直都強調“哥，七巧姐那麼好，你為什麼不肯？”時我沉默不說一樣。只不過，七巧對我的好，讓虎子都有點嫉妒。
虎子說：“小川，我妹妹是真喜歡你啊，每次喊人都只是喊你，東西都只想給你，我這當哥哥的一點福分也沒有。”
“小娟不也喜歡你嗎，叫你哥哥也不比我少”
“不對，不對，小川，那不一樣。”在鄉間的小道上，虎子第一次以七巧哥哥的身份，對我進行了很莊重的談話：
“七巧和小娟不一樣，她是男女那樣的喜歡你。小川，你喜歡我妹妹嗎？”
感情的事來得太快，讓人無力招架。才七歲的我根本無法瞭解男女之間到底會產生哪種喜歡，如果我爸媽的感情是喜歡，那為什麼偶爾幾次回家一直都在吵架呢？如果七巧真的喜歡我的話，為什麼還要說我壞話呢？
所以，當虎子語氣堅定的問出這個問題時，我無從下手，只能說：“我不知道”
“你怎麼會不知道，七巧都表達的那麼明顯了！”
“我一直覺得七巧和小娟都是我妹妹啊！”
虎子好像也被我回答迷糊了，單純的少年不清楚喜歡到底是怎樣的感覺，就簡單的認為喜歡就是要像對親人一樣的好，於是，虎子很正經的說：
“那好，你對七巧要像對小娟一樣好！”
“好，說話算話！”
就這樣，那個下午，在茫茫無垠的鄉間，我和虎子達成了誓言。情竇都還未開的兩個男孩，已經知道要為了自己妹妹的幸福而做出承諾，那一刻，我倆都覺得自己特別閃光，帶著穀物混雜著泥土的芬芳，不懂感情，但知責任。虎子把我對七巧的好誤認了喜歡所以不再刨根問底糾纏，但我真的只把七巧，當成妹妹看待。
小娟很喜歡她的七巧姐姐，雨季走動不便時，小娟就百無聊賴的數著一顆顆掉落的雨滴，期盼著雨停我就可以帶她去找七巧。閒聊時我問小娟為什麼這麼喜歡七巧，小女孩兒狡黠一笑說了句我不告訴你就一溜煙的跑掉，那個機靈活潑勁頗有跟七巧朝夕相處同化的影子。
虎子說，也許是因為自己太愛打架，保護得七巧天不怕地不怕，所以七巧勇敢和固執起來，根本沒人管得了。
我對七巧的靠近總是保持著若有若無的距離，但她總是會找準好多時機讓我根本沒法拒絕，比如藉口小娟長身體送來很多東西，比如藉口奶奶不方便來我家幫忙，更比如直截了當的告訴我，她以後想要嫁給我。
我很好奇，為什麼七巧會比其她女孩子懂那麼多東西，她為什麼不像其她女孩子一樣愛哭，撒嬌和吵鬧，為什麼她會那麼不矜持的表達任何喜好。那時的我，開始慢慢覺得，七巧和小娟可能還是有一點點不一樣的。
4
我跟虎子七歲上小學時的前一天，小娟哭得一塌糊塗，理由很簡單，小娟擔心我和虎子再也不能天天帶她玩了，而七巧其實情緒也不高，但她一直以姐姐的身份極力剋制，沒有哭就靜靜地待著。
終於最後，小娟睡著了，我送七巧和虎子離開時，七巧猝不及防的轉身抱住我，她在我耳邊輕輕說：“川哥哥，我會想你的。”，七巧抱完了就趕緊拉著虎子跑著消失在夜色中，我在門口渾身僵硬，全身不知所措。
原來，心跳的感覺就是離別的感覺？
第二天，還是正式開學了。殘留著昨晚擁抱的溫度，我在班級門口碰到虎子，竟有點尷尬的連招呼都不敢打。可是事情巧妙，自由座位後我跟虎子當了同桌 ，整整一天，我和他都在不斷接受，不斷感嘆，認老師，認同學，包書，找教室，我第一次覺得，原來上學的新環境這麼讓人舒服。
我和虎子無數次的歡呼，像掙脫束縛的鳥兒，自在舒服，男孩兒的無所謂在那一刻表現的特別明顯，我們絲毫沒有提小娟和七巧，直到放學回家，遠遠就看到七巧拉著矮一截的小娟在村門口等著我倆。
我們興奮的跑過去擁住了她們，虎子特別高興的往外蹦出各種詞，巴不得把整個學校搬到面前給小娟和七巧介紹上學有多有趣，同學有多親切，小娟對虎子口中的教室，操場，機房無限嚮往，一個勁兒的問我：“哥哥是真的嗎，哥哥是真的嗎？”
我在旁邊像小雞啄米時點頭，絲毫沒有注意到七巧臉上，情緒一直不高，她就像個局外人，默默的看著我們三個激動，歡呼，雀躍。虎子也是不拘小節，等情緒緩過來才發現七巧已經不高興好久了。
虎子問：“七巧你怎麼了？”那是第一次，七巧什麼都不說，把不舒服的情緒全都掛滿了臉上，氣壓很低，連小娟都不敢上前。我跟虎子弄不清楚狀況，便開始你推我讓的找人衝鋒陷陣。
最後，虎子藉口七巧喜歡我，義無反顧的把我推了上去，我揉搓著手，小心翼翼的說：
“七巧，我們學校真的很好看，你們以後也會見到的”
七巧沒反應，我接著說：“我們的同學都很好的，以後你們有很多人可以玩。”
七巧撅著小嘴，仰起頭質問我“你是不是認識了好多女孩子？”
“我跟虎子坐在最後一排呢，沒有多少女孩子。”
我脫口而出的下意識反應竟然逗得七巧哈哈大小，她神奇的像什麼事都未發生過，莫名其妙高興的拉著小娟蹦蹦跳跳，小娟受寵若驚,虎子一頭霧水，就連我，其實也分不清狀況。
虎子一個勁的說我厲害，我也就勉為其難收下了稱讚，夕陽落下，餘暉灑在我們四人，像披了一層鎧甲，恍惚中，因為七巧的偏愛，我竟覺得自己，可能無所不能。
5
後來,七巧和小娟也上小學了。我們四人終於也能在課間重逢上，互相出氣，吶喊，加油。虎子越長越壯，誰也不敢欺負我們。
七巧和小娟每天放學都會很準時的在我和虎子的班級門口等著，老師看到她倆出現在門口都不忍心拖堂。同學們通常都起鬨：“小川，你媳婦和你妹妹可真好啊，又來接你了！”，玩笑聲此起彼伏，七巧在門口嬉笑著生出一點甜蜜，可我卻每次面露難色極力抗拒。
我想，我一個男人，為什麼要靠女人來獲得關注，漸漸地，我不喜歡七巧來接我，我跟小娟說：“妹妹，你以後就在學校門口等哥哥，不要跟著七巧來我們教室了。”
“為什麼，七巧姐姐每次都會先來接我呀。”
“沒什麼理由，我們得保持距離，他們跟我們不一樣。”
小娟似懂非懂的哦了一聲後，真的很乖巧的照做了，往後的日子，每次虎子約我回家時，我總藉口要做作業，要找老師或者要上廁所，虎子信了，就會順其自然也會拽著七巧回去。
那一段時間，我跟小娟覺得特別自由，不需要考慮七巧善變的情緒，也不需要在意七巧敏感的話題，小娟說：“哥哥，七巧姐姐說以後她要嫁給你。”
“小娟乖，這個別信。”
“可是我很喜歡七巧姐姐啊，我很希望她能跟我們在一起”
“可是哥哥並不想呀，在哥哥心中，我最喜歡你呀。”
小時候的我一直想過，如果可以，我是更娶小娟這樣可愛，單純會撒嬌的女生，七巧好看，只是太倔，騙不了也忍不了，喜歡的直接乾脆，表達的也不拖泥帶水。就連拆穿，也絲毫不留情面。她最終，還是發現了我的逃避。
某一天我慣常去接小娟，發現七巧也正牽著她的手在校門口等我。
“七巧，這麼巧，虎子呢？”
“我跟我哥說我要找老師，就讓他回去了。”
七巧的眉眼裡有看破一切的底氣，她就低低的看著我，讓我根本沒有勇氣繼續解釋，氣氛僵硬，旁邊路過的同學再次叫起“小川，你怎麼還不跟你媳婦回家呀！”
七巧拉著我準備不理會的走，我終於忍無可忍的在大庭廣眾下甩了她的手，用盡全力大聲吼道：“你不要再跟著我了，你很煩，你知不知道！”
為了極力證明我的尊嚴，我沒有理會七巧的驚訝，像極了一隻冷血的蜥蜴，眼光睥睨，不留情面，直視前方就拉著小娟走了。旁邊的同學一直起鬨，而七巧，咬著嘴唇什麼都沒說。
後來，虎子告訴我，那天七巧根本沒有回家，她家幾乎動用了一切資源把全城搜了一遍，最後在我的座位上聽到了她的哭聲，虎子揮了一拳過後拽著我的衣領對我捶胸頓足，他問我：“王學川你到底把我妹妹當成什麼？！”
“我把她妹妹。”
“你放屁，你明明對七巧跟對小娟不一樣！”
一語驚醒，那個時候，我才真知道，我對七巧，甚至連妹妹的疼愛都沒有。
6
再後來，因為各種理由，我真誠的向七巧鄭重的道了歉，我請求她原諒我，七巧說她以後一定會嫁給我，我不說話，她當我默認，然後，就接受了我的原諒。
我有時候在想，我對七巧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呀？不是對虎子的兄弟情誼，也不是對小娟的親情疼愛，更也不是對我父母的失望無奈，很長一段時間，我以為我對七巧形容不出來的感情就是喜歡，直到我遇到了沈念。
我才知道，原來喜歡一個人是會那麼明顯，會天天想她，會隨時隨地想要見她，甚至會幻想過無數次跟她一起的未來。
高中時我喜歡班長沈念，就像七巧喜歡我一樣被廣為人知。可是，沈念一直拒絕了我，對我態度冰冷，語氣強硬，無論我做什麼，她都跟我說不可能。後來，我因為大張旗鼓追求失敗成了全校的笑話，而七巧也因為對我的花心仍然死心塌地成為更大的笑話。
那個時候，我驕縱，狂傲，個頭長高，不會再怵虎子的拳頭。對任何人頤指氣使，受到了無數鄙夷，在我勉強算失戀的悲傷中，陪在我身邊的，只有虎子，小娟還有七巧。
小娟說：“哥哥，明明七巧姐更好”
虎子說：“小川，你為什麼都看不到呢？”
我看了廚房在認真低頭熬湯的七巧，苦笑一句：“她為什麼就要喜歡我呢？
我不喜歡七巧，真的都不喜歡。可是我不知道七巧為什麼會喜歡我這個渣人一樣，為什麼我沒法喜歡上她，父母還是一直在外出，周圍所有的人就連我奶奶也會蹣跚著語重心長的告訴我：“七巧是個好姑娘，過日子肯定很好。
也許是長大了開始瞭解現實和理想的差距，我開始慢慢接受所有人的潛移默化，七巧還是會貼心的陪我上下學，而小娟和虎子總是有意識的培養我們的二人世界，在農村，什麼事情都是要提前的，所以，在高中的時候，美其名說郎才女貌，情投意合，我和七巧就被撮合著訂了婚。
訂婚那天我爸媽趕回來了，記憶中他們本沒有那麼蒼老，可是，在流水席上，我爸杯盞交錯，最後竟把自己喝醉了，當我扶他躺在床上，我發現，他的聲音，也都滄桑了好多，他誇我很棒，很好，說不要像他一樣常年漂泊。
七巧進來與我幫忙，她極有耐心的聽著我爸的酒後胡話，用極其賢惠的姿態懂事回應，作為一個旁觀者來說，七巧確實沒有任何問題，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我爸睡了後，我出門對七巧說了謝謝，她愣了一下，跟我說：“小川哥你不用客氣。”
其實，不止是我感覺到，七巧同樣知道，我和她，總像默默隔著看不見的距離，想要靠近卻又禮貌的迴避，七巧在人前終於不再避嫌親密的挽著了我，我的一哆嗦讓她的神情閃過一絲暗淡，但我還是配合了，迎著所有同學說的“有情人終成眷屬”或者專門對七巧說的“心想事成”，最高興的是小娟和虎子。
小娟也算得償所願，跟所有人說她特喜歡這個嫂子，而虎子內斂，只知道不斷喝酒來顯示自己的興奮，在我和七巧逃不開的一桌桌敬酒時，虎子都是首當其衝的一上去就一飲而盡，所有人都說他喧賓奪主，而虎子依然自顧自的笑著：“我妹妹，我高興！”
7
我曾經很奇怪，為什麼虎子對七巧，總感覺跟我對小娟不一樣，小娟有時候都會羨慕的斥責我：“你看看虎子哥哥，對七巧姐姐那麼好，你就只會搶我吃的”，很長一段時間，我幾乎都懷疑是不是我天生情感單薄，所以不喜歡七巧對小娟也沒那麼好，我羨慕虎子能把所有的情感傾注的熱烈，但我不知道，對七巧越好，虎子心裡越痛。
那一天，因為高興，虎子喝醉了，我陪著七巧攙扶他進屋時，虎子用迷迷糊糊的語氣把我拽著留了下來。
“七巧，你出去，我有話跟小川說。”
“哥，你已經喝多了！”
“出去，你出去！”
酒可能真是個好東西，虎子第一次在七巧面前如此大聲說話，七巧無可奈何，屋子裡就剩我們倆人了，我問他：“虎子，你要說什麼啊？”
“小川，小川，我求你，對七巧好一點好不好？”
“你也是我哥，說的什麼話！”
“我是說，你即使不喜歡她，也儘量對她好一點。”
虎子的像失去理智的嚴肅讓我很不理解，終於，他藉著我的手使勁的坐了起來，他說：
“七巧不是我親妹妹，我喜歡她。”
虎子說出來的話帶著濃烈酒味，夾著著千般複雜的情感，我毫不猶豫的信了，虎子喜歡七巧，很明顯，七巧不喜歡他，也很明顯。
我對關係的揭秘感到震驚，我拉著虎子當面就直接說了句髒話：
“虎子他麼是不是男人，腦子有病啊，你喜歡她，還讓她跟我？”
發紅的眼突然噙滿了淚水，虎子竟已一種極其卑微的姿勢祈求我：
“七巧喜歡的是你啊，她高興我就可以永遠把她當妹妹。”
原來，倔的人不光是七巧，還有虎子，明明知道沒有結果，卻還要執著的一廂情願。然後在你愛她，她愛我的死循環中想掙扎卻又放棄掙扎。
最後，我還是答應了虎子，擁抱時很清楚的感受到了虎子極為掩飾的顫抖的箭頭，虎子對我說了謝謝，我卻不置可否，這讓我想起了六歲時我和他在鄉間的承諾：
虎子說：“小川，你對七巧要像對小娟一樣好！”
“好，我王學川說話算話！”
安頓好了虎子，我出門時發現七巧還穿著一襲紅色旗袍團縮在門檻上，她看見我，輕描淡寫的說：“小川哥，今晚月色好涼啊！”轉頭，她竟有了少女般甜甜的笑。
眼前這個女人，我兄弟剛剛跟我說過，他喜歡她。我就靜靜的挨著七巧坐了下來，我問她：“你什麼時候知道你身世的？”
“六歲還是七歲，爸媽在爭論我到底要不要讀書，我剛好聽見了媽媽說不是親生的就不要費那麼多心。”七巧突然靠在了我懷裡，輕輕的說：“我已經很幸運了，現在都還沒拋棄我。”
“七巧，我們都很愛你的。尤其是你哥哥。”
“我知道，那你呢？”七巧眼裡月光投向了我，我下意識的躲閃，然後一言不說。七巧的情緒再次暗淡下去，過了好一會，她以獨立的姿態拍了拍我：“夜深了，回家吧！”
8
當我和七巧公開了關係，小娟，虎子和我倆的關係就微妙了起來，我極力不想把七巧視為跟小娟一樣的妹妹，而虎子也極力把七巧當成與小娟一樣的身份，慢慢的，七巧再也不找虎子幫自己出氣，小娟也再也不找我索取甜蜜擁抱，後來，我們再也不會亂開玩笑，再也不會互相吐槽，當我和七巧在所有人眼中關係越來越近時，我們四人距離開始越來越遠。
我還是不愛七巧，而七巧，還是不愛虎子。
再後來，讀大學，各種不同城市。七巧義無反顧的輟學追隨著我到了南方，而虎子自己一人去了很嚴峻的北方，小娟留在了家鄉，臨別時，她說我在這裡等著你們回來，可是，誰都沒想到，很久很久以後，誰都再也不想回來。
七巧在我的大學旁租了一間小屋子，為我洗衣做飯，做菜煲湯，大學裡的同學都羨慕我年紀輕輕就可以金屋藏嬌，我苦笑但一句話都不說，沒有人知道，我無數次回家後跟七巧吵架，我求她讓我走，她說我絕不給你自由。
也許是女人的天生敏感和害怕，亦或是七巧身世帶來的不確定，七巧變得極度缺乏安全感，她會限制我每一次外出，會跟蹤我所有的課表，會警惕我在路上遇到的每一個異性，然後，在暴躁抬起手卻又想起對虎子承諾時，我瘋狂的撞著牆想借此冷靜時，七巧會撕心裂肺的哭著跟我道歉說，她不想這樣，可是不得不這樣。
就這樣，週而復始，反反覆覆，我和七巧在無數次的對峙中互相疲憊過後緊緊擁抱，七巧說“小川，我真的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直到最後，我在學校被孤立，被老師點名，得不到獎學金，得不到分配機會，得不到所有人的認可，我發瘋似的打了七巧一巴掌，我覺得是她毀了我，然後，七巧怔怔的走過來，環抱了我，她拿出體檢單：“小川，我懷孕了，我們有孩子了！”
七巧說的情理之中，可我突然驚醒，那一刻，我意識到，我王學川這麼不是個男人。因為我第一反應，是不想讓這個生命來到世上。
我真的太害怕那種分離，害怕那種缺愛，害怕那種相依為命瑟瑟發抖，卻沒有人傾訴的痛苦了，我不能允許我的孩子在沒有愛的環境下再次孤單一生，更自私一點，是我不想因為孩子就跟我不愛的人捆綁一聲。
我一直沉默，沉默到七巧都預感到了什麼，我說： “七巧，把孩子打了吧！我們還太年輕”，我以一種靜默的爆發不斷的鞭打自己，我恨自己為什麼這麼畜生，我也恨自己為什麼這麼長時間都不能愛上這個女人，我恨自己像個殘忍的劊子手，連弱小的生命都不放過。
看著我發怒流淚，七巧像看淡一切的平靜如水，她一聲不吭的出了門，然後像無數次的歸來一樣，買回來一把青菜和幾塊豆腐，她自顧自的放下包，套上圍裙，很溫和的問我：“今天吃小菜豆腐湯好不好？”
空氣的異常冷漠像瀕臨一種絕望，我站在陽臺背對著無窮無盡黑夜，跟七巧對視了很久，從五歲的相遇，到現在十八年的相依，我對這個女人，有感激，有感動，只是沒有愛。或許我也曾在某個瞬間愛過她吧，然後就像煙花一樣絢爛過後找不到灰燼。
我對她說：“我出去靜靜，你好好的”
七巧說了好，就站在近近的桌旁，遠遠看著我頭也不回的關了門。
我，終於安靜了。
9
掙脫了束縛的自由，對於我來說，也是一種極不穩定的安全感。我在燈紅酒綠的時候竟開始有點想念家裡那一嫋嫋的煙氣，甚至在玩得最後一步時，我想起七巧肚子裡的孩子就壓抑住了慾望，所有人都事後問我蒼茫逃跑怎麼這麼慫的原因，我難以描述，可能我就是賤吧，從始至終都賤。
我在外面幾乎靜了一個星期，終於被虎子喚醒。
那天我慣常喝得爛醉如泥，一出酒吧，在迷迷糊糊中我看到了虎子。我正激動地想要去寒暄一句，虎子一拳把我打得口冒鮮血，他拽著我的衣領，發瘋式的質問我：“王學川，你到底把七巧當什麼！你都對她做了什麼！”
我一抹嘴邊的那一長串紅，喘息著艱難的直了腰：“我一直把她當妹妹。”
“我讓你當妹妹，讓你當妹妹，你他麼當初明明答應我要好好照顧她的，現在呢，現在呢！”虎子依然充滿了蠻力，他每一句都換成每一個拳頭，他是在打我，而是在發洩這長久以來他對七巧的思念，思念的越深，對我的咬牙切齒就更深。
我躺在地上幾乎任人擺佈，與其說我無力反抗，還不如說我不想反抗，當時的我想，打死我就好了，這樣我就不用面對七巧和孩子了，那樣我也不會愧疚了，我的人生就不會跟不愛的人捆綁在一起了。
就在我的眼裡開始覺得世界天旋地轉，黑夜變成白晝，準備安詳的接受這一切時，我聽到了七巧熟悉的聲音：
“哥，求求你，別打了！哥，求求你，別打了！”，
七巧一直都在重複，一直都在求饒，最後，她的突然下跪終於讓虎子揮舞的拳頭在空中冷卻，虎子慌了，六神無主的心慌：“七巧，七巧，你起來，你有孩子，你起來！”
七巧就一直跪著：“哥，你不要怪小川，都是我，都是我。”
我看著虎子恨鐵不成鋼的狠狠扇自己巴掌時不禁浮出一絲苦笑，竟然又是七巧，又護了我一次。可能，這就是孽緣吧，終究我和七巧沒有緣分，而虎子，也與七巧沒有緣分。
虎子在很小的時候是跟七巧表過白的，開玩笑說的是：“七巧，反正都要住我家，你換個媳婦身份也可以。”
可是，七巧就因為這句玩笑話，一週都沒有理虎子。七巧就是這樣，她的世界有極為清晰的分界線，不容跨越，也不容調整，所以她要麼愛到骨子裡，要麼就冷得無法接近，喜歡和不喜歡決不允許有任何迂迴。
七巧這個性格，虎子很早就懂了，所以他的喜歡，再也不敢表露，只能默默守護，每次小娟問虎子為什麼能對七巧這麼好時，虎子總是意味深長：“因為她是我妹妹啊！”
而現在，虎子握緊了血紅的拳頭，他極力想報仇，他極力想讓七巧知道，她的哥哥，是真的心疼她。可是，當虎子看見七巧執著的為我擦拭傷口時，他最終還是放棄了，原來，愛著的那個人，對不愛的那個人，一直都會很殘忍。虎子對著我和七巧冷笑著無能為力，他連當個第三者都沒有機會，只能當個旁觀者看著心愛的女人心疼別的男人。
最後，虎子走了，他留下了一個異常冷酷的背影，他吼著：
“王學川，你他麼就是個不得好死的王八蛋！”
虎子在最後的咒罵還保留了當年的情誼，可我覺得我根本不配當個人。我扭過頭默認的拒絕了七巧想繼續靠近的手，我對她說：“七巧，對不起。”七巧沒有任何情緒，像一個機器完成對我的照顧，她說：“是我喜歡你，你不用對不起”
那一晚，我跟七巧再也沒說過話。
整個夜晚我都感覺特別黑，特別深，特別遠，特別鬧，像無數次回憶以前小時候鄉村玩耍的笑聲，那時候還以為鬧過就能和好，可是時間告訴我，原來很多事，塵埃落定後，就再也沒法改變了。
10
七巧還是走了，把整個家收拾的乾乾淨淨，沒有留任何痕跡。靜悄悄的，連一點關門聲音都不留，不知何時，她就默默的離開了我往後的人生裡。
就像一片黑暗的路上突然變白，我竟花了好長時間適應七巧不在的日子。她在我身邊的十幾年，對於我來說，更像是一種習慣，和彼此缺愛的相依為命，我才發現，七巧跟我可能是同一種人，我不愛她時乾脆利落，而她死心後，真的再也沒有痕跡。
後來，我回家找過，小娟很慶幸我的回來，她說前幾天七巧姐也剛來看過她，也許就是命運的玩笑吧，從此，在無數中的錯過中，七巧就像只是一場夢，擾亂了我前二十五年的生活，就再也沒出現過。
再後來，我也沒談戀愛了，想來也是可笑，有的時候不珍惜，失去過後竟開始嫌棄每一個出現的女孩都不像她。
我甚至開始迷糊，我對七巧，到底是愛，還是愧疚？
我聽聞虎子好像留在了北方打拼，尋著消息過去找過他，可是，卻了無音訊。我想，他估計是不想見我吧，以虎子善良的性格，他可能怕自己對我心軟，崩塌對七巧執著愛的信仰，不知道怎麼辦，就乾脆自己忍受著所有的兩難。
小娟也慢慢不理我了，她說我真不是個男人，我沒辦法爭論，因為我知道我確實對七巧有虧欠，可是，我又能彌補什麼呢？
如果一個女人，幾乎耗光了所有的青春去愛你，你是願意犧牲餘下的人生去感恩她，還是願意當個壞人，至少還能擁有自由？
最後，像一切回到原點。
我又變成了孤獨一人。害怕溫暖，又渴望陪伴。我相信我是有罪的，七巧的執著，對著我的懦弱，所以才一步步走到了現在的結局。我不奢求有任何人原諒我，只是，我想對七巧好好的說聲告別。
終於，當三年過後，我再次踏上以前的路，很巧，我第一眼就認出了她。
七巧從當初的短髮蓄起了長髮，穿著素色的麻布長裙，一如當初的單純和倔強。我幻想過無數次我倆再次相遇的場景，卻從沒想到會像現在這樣安靜，我緊張著說不任何話來
七巧淺笑著說： “學川，好久不見。”
“七巧，你還好嗎？”
“我很好。”
七巧就像與一個朋友打招呼一樣對我，當她正準備擦肩而過時，我說：
“我真的，一直把你當妹妹。
“你不是不知道，我喜歡了你二十年。”
七巧的說話的語氣就是一朵輕飄飄的雲，好像，二十年，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她只是，恰好，無意喜歡了我這麼久而已。
可是我的心裡彷彿被壓了千斤重的鐵，一瞬間竟有刀絞心痛的感覺，我有的沒的扯上了虎子，小娟，我極力想拉回當初我們四人無憂無慮的時候。
七巧一直禮貌的回應著，我至於她，好像真是故人了啊。她沒有抗拒我，但也不想靠近我，我甚至覺得我們好像又回到了過去。直到有個兩歲多的小女孩拉著她說：“媽媽，回家吃飯了”，我才意識到，我還在現實。
鄉村裡，我看著她和她女兒，一高一低，一大一小，就那麼悠閒，好像所有的痛苦都與她沒有了關係。我突然發現原來這一切我都那麼眷戀，我在背後大聲的問著：
“七巧，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可不可以！
兩人的腳步停了，女兒似乎在問媽媽那個叔叔好怪，在說什麼，我看見七巧蹲下摸了摸她的頭，理了理小辮，然後起身，沒有回頭的慢慢離開。
那一刻，我終於知道，失去一個人，就是毫無羈絆的永遠失去了。（作品名：《七巧》,作者：謝小七。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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