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鎮西專欄】
當學生向校長“舉報”老師，校長該怎麼辦？
——一封沒有發出的信
本文為李鎮西校長原創，首發李鎮西校長個人微信公眾號“鎮西茶館-ID：zhenxichaguan”，校長傳媒獲得授權發佈
那是我剛剛當校長不久。
快下班的時候，來了一群男生：“李老師，我們想和你說個事。”
我一看，大概十來個，他們是初一（16）班的學生。
一進門，他們便紛紛說：“我們對語文老師有意見！”
他們的語文老師是闞樂（化名）老師。我問具體有什麼意見，他們七嘴八舌地說――
“批改作業不認真，有時根本就不批改作業，或者隨便劃一個半勾。”
“下午上課，有時候我們精神不好，動輒便罵我們。”
“我們沒有考好，她也罵我們。”
“她有時還打我們。”
“請科代表幫她改作業。很多試卷學生都批改不正確，有時候分數亂打。”
“我原來不認真學，但後來我改正了，闞老師卻還是認為我不對，把我的作業在班上展覽。”
……
聽了學生們的話，我說：“感謝你們對我的信任。但是，如果我以此便去批評闞老師，恐怕也不公平。我不能只聽你們的，還得做一些調查吧！”
我又問：“你們能不能說說你們在語文學習上有什麼不足呢？”
他們說：“我以前上課說小話。”“我學習習慣不太好。”“我學習不認真。”……
我說：“如果你們學習能夠更加認真，闞老師也許對你們的態度會更好一些。任何人都可能犯錯誤，包括我在內。闞老師當然不例外。但是，你們可能不知道闞老師的一些情況，她現在遠離丈夫和孩子，一個人來成都教書，而且現在還只是代課老師，壓力很大，很辛苦啊，這種情況下，她有時急躁一些，你們應該理解。當然，我並不是說她的一些做法就是對的。問題是，你們想過沒有想過直接和她溝通呢？”
他們都搖了搖頭。
我說：“為什麼不試試直接和闞老師溝通呢？這樣吧，我給你們一個建議，你們給闞老師寫一封信，一定要非常誠懇地寫。先寫對闞老師的感謝，感謝她為你們所付出的辛勞；然後向闞老師表示歉意，談談你們做得不夠好的地方；在這個基礎上，再給她提意見。態度誠懇些，她一定能夠接受的。我想，這種方法比我直接去批評她好得多。”
他們都接受我這個建議。
我又提醒他們：“如果闞老師知道你們來告狀，肯定會激化你們之間的矛盾，這無助於問題的解決。因此，不要讓闞老師知道你們找過我，直接給她寫信談談你們的想法。我想，效果一定不會錯的。信寫好之後，先給我看看，如果我覺得行，你們就交給闞老師，如果不行，我會給你們提出修改建議。好嗎？”
他們都說好，有一個叫張放（化名）的男生主動爭取執筆寫這封信。
第二天，張放把他寫給闞樂老師的信給我看――
闞老師：
您好！我們是16班的學生，請原諒我們以談心的這種方式向您提出意見。
我們覺得您像是持有一種付出了就得有收穫的觀念，平時有差的同學沒做好，你就去打罵他們，這點我們可以體諒，畢竟我們也知道您有難言之隱，您也應該體諒一下他們的感受，如果去打罵他們，不僅不會使他們改變，還會使他們變本加厲，我們覺得您應該多與他們談下心。還有，我們覺得您應該多瞭解一下我們班，不要以舊的眼光來看待我們，多審視我們的作業，才能針對不同的我們，作不同的輔助方法。
俗話說得好“人無完人，金無足赤”，您又不是神仙，不可能什麼都完美，所以我們也體諒您，也希望您能儘量做到，如果您覺得我們有什麼說得不好的，請您原諒我們的不懂事，也誠懇地希望您能接受我們的意見！謝謝！
這封信寫得顯然太簡單，而且也沒有把問題說清楚。我把張放等男生找來，和他們商量了一下提綱，下面是我和學生們共同擬定的提綱――
第一部分：闞老師為調動的事很焦慮，在這種情況下還認真地為我們上課，我們很感動。表揚闞老師：課堂筆記，有什麼錯誤就指出，嚴格要求，課堂氣氛好，表達感謝之情。
第二部分：自我批評：我們不懂事，也有許多做得不對的地方，讓闞老師生氣了。
第三部分：提意見。第一，打罵同學的問題；第二，批改作文的問題；第三，不要用老眼光看人，要相信我們能夠改正，多一些耐心
最後，再次表達感謝，再次請闞老師原諒我們的不懂事。
又過了一天，張放把第二次寫的信給我看，我覺得不錯，然後幫他打成電子文本。在打的時候我又略作了一些修改――
尊敬的闞老師：您好！
請您原諒我們以書信的方式與您談心。
聽說您一個人在成都工作，生活上一定遇到很多的困難，有時會很孤獨，很寂寞，也無法與人傾訴，在這種情況下，您還認真地為我們上課，我們真的很感動。您都督促我們認真仔細地完成筆記，您嚴格地要求我們每一個人，我們有什麼錯誤您都指出來，我們很感謝您。還有，您的課堂氣氛很好，同學們積極發言，你認真地講解，師生之間產生了融洽的關係，您是一位好老師，我們會永遠感謝您的！
可是，我們有時候卻不聽您的話，有時候在您上課的時候，我們有些同學老愛開小差，說小話，學習的態度也不夠端正，作業不是抄同學的，就是自己去亂寫，我們做的這些事，讓您操心了，在這裡向您我們認錯，並感謝您對我們的幫助教育！
“人無完人，金無足赤”，我們也藉此機會誠懇地給您提一些小小的意見：第一，我們覺得您有時候打罵同學，有時候對同學的態度太過火，這樣不僅不會讓他們改過，還會使他們變本加厲。我們知道您生氣是因為同學們犯錯誤，您是想嚴格要求我們，但是如果您通過打罵的方式，同學還是不能改正的。第二，我們覺得您平時很少仔細批改我們的作業，我們也知道您是20班的班主任老師，平時很多時間都花在了他們的身上，於是叫課代表去批改我們的作業，但是，我們希望您能擠一些時間來批改我們的作業，因為我們也是您的學生啊！這樣，您也可以多了一些瞭解我們學習情況的機會。第三，我們覺得您老是用舊的眼光看待我們，對我們的看法也是一成不變，有些同學明明進步了，您卻看不見。闞老師，您一定要相信我們能夠改正，一定要有耐心，也許這樣，您會發現我們的閃光點。
我們還是不懂事的孩子，給您提的意見不一定準確。但我們是真誠的。最後，我們要再一次向您表示真誠的感謝。如果您覺得我們的語言有些過激了，那麼請您原諒我們的不懂事，我們也會理解您的。再次謝謝您，謝謝！
初一（16班）部分同學
2007年5月22日
這第二封中，學生顯然在我的引導下，寫出了闞老師的許多優點，並表達了感謝之情。我不認為這是在教學生“圓滑”，這是在引導孩子發現老師值得肯定之處，並教會孩子鼓勵老師應該鼓勵的地方。實際上，孩子畢竟是孩子，看問題比較片面甚至偏激，老師有責任引導他們全面看待老師。當然，我也保護了學生的直言，並沒有因為要尊重老師便剝奪學生批評老師的權利。表揚也罷，批評也罷，關鍵是真誠與尊重。
張放來拿信，我說：“這次，我不僅僅是在教你們寫信，更是在教你們如何給別人提意見，教你們為人處事。”然後我對他說：“你把這封信再給那天來辦公室找我的同學們看看，但要注意保密。如果大家沒意見，你就悄悄放在闞老師辦公桌上。信交給闞老師以後，注意一下她的反應和變化，隨時告訴我。我相信闞老師會有積極變化的。”
自從張放等人來“告”了闞樂老師的“狀”後，雖然我沒有找闞老師談心，但我在不同的場合（包括全校教工大會上）都對老師們正面講了如何對待學生的問題，強調要尊重學生的人格。我想通過這些話讓闞樂老師想到自己，但又不會感覺到我是在批評她。
看來我這個做法收到了效果，過了一段時間張放來找我，說不用交那封信了，因為闞樂老師這幾天改正了許多，沒有再罵同學們了。他說等以後闞老師又出現了打罵同學的情況，再把這封信交給她。我說：“好，這樣很好！”
但實際上，從那以後，我再沒又聽到任何學生對闞老師的“舉報”，反而不時聽到同學們對她的好評。現在，闞老師已經成長一位很優秀的老師。
因此，信一直沒送出去，而寫信的學生早已畢業了。我想，這封信永遠也不會送出去了，因為闞老師已經不需要看這封信了。
這正是我希望達到的效果。
2012年5月13日
（節選自李鎮西校長著《李鎮西校長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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