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马金库案:打工小伙不满老板讽刺,怒而灭门

2012年3月1日上午9点50分,马金库被带进法庭,坐在旁听席上的死者家属迅速拿出被害母子的生前照片,情绪激动。但马金库对此满不在乎,他歪坐在椅子上,摇头晃脑,时而冷笑。公诉人和法官几次提醒他坐好。

马金库1991年出生,是黑龙江省人。案发前在朝阳区的一家商贸公司当搬运工。被害人尹女士是公司会计、老板的儿媳妇。马金库说,他与尹女士并无矛盾。2011年5月22日,他本想睡懒觉,结果早晨6点多就被老板叫起来卸货。“我平时没那么大气,那天不知道怎么,就是特别生气。”上午8点多,他来到公司厨房,往一锅粥里放了二三十片安眠药。“我想大家吃完都会想睡觉,就不用干活了。”约一个小时后,老板和几个员工都出现头晕、恶心等症状,遂去就医。

马金库说,到了晚上他想睡觉,可正在洗衣服的尹女士又让他修电灯,又让他哄孩子。“我当时特别来气,说不愿意哄。她说你是打工的,让你哄你就哄。”两人先是争吵,后来就你推我、我推你地动起手来。“我抄起墙角的斧子向她头上砸过去,想教育教育她就完事了”。他说,没想到尹女士抱着孩子喊:“杀人了,救命啊”,孩子也在哭,“我当时害怕了,就下了死手。”

杀人后现学驾驶飙车逃离

马金库说,当时黑灯瞎火的,他闭着眼睛砍了约20下,母子俩都没声了,斧子也砍断了。因怕同事出来看到,他把尹女士向另一个院子拖,其间他听到尹女士重复说:“为什么?”“我说我哪知道为什么啊,我腿都打战了,我这辈子都毁了。”马金库将尹女士拽到一个货车底下,之后想发动货车将尹女士轧死,但因不会开车而放弃。他随后向宿舍走,看到尹女士的儿子时,他将孩子拎起来扔到一间仓库里。换完衣服,他到公司办公室、老板及尹女士的房间盗窃了3000余元钱、手机、银行卡等财物。之后,他开着老板的别克轿车离开。

马金库说,“我不会开车,是现学的”。他一直向老家的方向开,在高速上他还和别人玩飙车,“没玩明白,撞到护栏上了”。之后他丢下别克车,花2000余元打车到了黑龙江五常市。他想回家看看亲朋好友,然后自杀,但翌日下午就被警方抓获。

向法官鞠躬求死

北京马金库案:打工小伙不满老板讽刺,怒而灭门

被害人家属

2012年3月1日受审当日,尹女士的丈夫及父母分别向马金库提出民事索赔139万余元及87万余元。其丈夫向法官下跪请求判处马金库死刑,立即执行。公诉人称,马金库经鉴定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且人身危险性和社会危害性极大,无任何从轻、减轻处罚的情节,应该严惩,判处死刑。

马金库的辩护律师则提出,马金库幼年父母离异,跟随父亲生活。4岁时父亲因杀人被判死刑,马金库遭受过后母虐待。这些非同常人的遭遇造成了他的人格缺陷和偏激性格,也使其人生观偏离了常态。虽然鉴定显示马金库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但希望法院考虑他的成长经历对他判刑时留有余地。马金库放弃了自我辩护。对于童年,他不愿多谈,只说小时候的经历让他经常失眠,他自幼就有轻生念头。公诉人认为,马金库当庭对其行为漠不关心,漠视他人生命权利,甚至有藐视法庭的表现,不足以轻判。

北京马金库案:打工小伙不满老板讽刺,怒而灭门

整个庭审过程,马金库都没有向死者及死者家属表达任何歉意和悔意。最后陈述时,他说:“我希望法官能尽快判决本人死刑立即执行,谢谢!”并向法官鞠躬。此案没有当庭宣判。

马金库个人档案

两个母亲,三个父亲。马金库的童年被上一辈的不断结婚、离婚切成了碎片。但他在每一个家庭都是多余的人。

据北京市公安机关出具的精神病鉴定报告,来北京之后,自杀的念头便长时间盘踞他的心头。

和父亲一样成为了杀人者

母亲樊守丽,父亲钱宝生。父母离婚后,被判给了父亲。嗜赌如命的父亲在1995年因“几块钱的事”将朋友杀死,不久被枪决。

樊守丽还记得,当年一个叫钱忠明的6岁小男孩被带到她面前的样子,黝黑瘦小。来人告诉她,这是她儿子,他父亲已经被枪毙了。离婚后,再也没见过亲生儿子的樊守丽发现孩子斜视并且有些耳聋。她问儿子为什么耳聋,小男孩怯生生地说:“是后妈用扫帚把儿打的。”

在樊守丽的照护下,马金库重新获得了一段安定而有亲情的日子。当时,樊守丽已经改嫁到马家,小男孩便改名叫“马金库”,寓意家财殷实。

在马金库出事以后,樊守丽常常在心里回忆儿子的点点滴滴,试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他挺乖的一个孩子啊,怎么就杀人了呢?”每每想到泪眼模糊,却也寻不出个踪迹。在她心里始终都没办法将怯弱的儿子和一件母子被杀案的凶手联系到一起。有时,她心里会侥幸地想“是不是弄错了”。

“妈,你太累了,休息一会儿吧。”从前,看到母亲干家务活辛苦,马金库便常常坐到她身边,将头靠在她腿上跟她说说话。乖巧、懂事,年少的马金库带给他命途辗转的母亲慰藉,也让樊守丽动荡不居的人生有了些依靠感。

不想十六年后,刚满二十岁的马金库成为了和他父亲一样的杀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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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余的人

2009年春天,马金库跟随母亲从黑龙江省五常市沙河子镇转移到北京东郊的马各庄。山中小镇沙河子是一个有着河流峡谷、林草丰美的所在,作为旅游地常被宣传为“世外桃源”。

当时,樊守丽已经同马金库的继父离了婚。对生活流离的马金库而言,家庭始终如同漂萍,母亲是事实,而父亲是流水席。亲生父亲留给他“杀人犯儿子”的印记,而马姓继父的冷漠吝啬,则间接掐灭了他的读书梦。

“金库的奖状在家里墙上左一层右一层地贴着,三好学生的、单科优秀的。”樊守丽记得从二年级开始马金库一直是年级第一的成绩,为了矫正他的斜视,她花钱给他配了眼镜。耳膜修复手术在当时需要两万元,对种地为生的家庭而言,这是一个天文数字,治疗便耽搁下来。

等到“小升初”考试,马金库在全市参考学生中排名第50,一举考取了五常市实验中学。然而,在学费的问题上,继父和母亲却发生了争吵。继父觉得花这些钱送马金库去读书不值得,在沙河子中学念也是一样的。樊守丽悄悄地借了6000块钱,将马金库送到了五常,这6000块钱是他三年的学费。

当时马金库的梦想是,像他双胞胎表姐那样考上大学。那是他大舅的女儿。

继父每天忙于田地的劳作,在急剧变化的集镇上,他家的三间低矮的瓦房一直没有什么变化。在马金库逐渐长大的日子里,他始终能感受到在这个家庭中的尴尬,继父一直在意他并非亲生。

北京马金库案:打工小伙不满老板讽刺,怒而灭门

马金库念书去后,继父和母亲就爆发了漫长的争吵,电话中听到母亲哭泣的马金库坐不住了。在开学后不久的一天,他打电话给樊守丽,说不行了,在市里读不下去。

其实,在小他13岁的妹妹出生后,早熟的他愈发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家中的多余。他变得沉默寡言,对事情也不再感兴趣,努力使得自己在人前不受注意。沉默的马金库将自己敏感的心事藏于心底,这几乎让他不能安坐于教室。

他要退学。

回到家中,这个家庭的贫穷和忙碌又堆到他眼前,他能做的只是跟母亲说说话,逗她开心。几次,他鼓起勇气走到继父跟前响亮地说:“我们做饭吧,妈吃饱了就不烦心了。”得到的回复是,滚一边去。

“读书是他的梦想,也是奢望。”仅仅有一次,他在已经念大三的表姐亚双面前哭得涕泪俱下,他痛苦地承认自己是想念大学的,并答应回老家继续读书。但仅仅半个月后,他又跑了出来。

“妈,你说活着多累,是为了什么呢?”辍学以后,面色忧愁的马金库曾多次问母亲这个问题,这让埋首于生计的樊守丽心里隐隐地不安。

2009年,樊守丽选择了跟丈夫离婚,并将金库带离农村,想着给他找一份工作,马金库或许能早日自立。

拮据的父母,压抑无梦的成长,仓促地将这个少年推向成人的社会。临行前,这个曾经的好学生安慰母亲说,有些老板也没文凭,只要脑子聪明还是可以挣钱的。

速夭的爱情

当马金库和母亲来到北京东郊时,马各庄几乎是一个孤零零的城中村。高房价推动的城市扩张已经逼近这个五环外的村庄,周围几公里范围内的建筑都已经被荡成一片瓦砾。晚风来时,垃圾被吹得满街都是,厕所的墙壁重叠地贴满了治疗性病和人流的广告。飞驰的泥头车卷起扭曲的灰龙,将马各庄整日笼罩在一片灰幕之中。

樊守丽到北京不久后,便又找了一个新的对象,为了让女儿念书,房子就租在马各庄的小学附近。那是一间十平米左右的出租屋,里面摆放着两张床以及一台21英寸的电视机,进门便是床沿。金库、妹妹、外婆、母亲和他新的“继父”都住在这里。

“妈,我饿了,弄点儿啥好吃的。”每当周末,樊守丽从工厂里上班回来,都会听到马金库清脆的声音。在金库小时候父亲赌钱不回家,继母便将他锁在家里,自己回娘家去,小金库“一连两三天吃不上饭”。吃什么,此后成为他的口头禅。

觉得儿子吃苦过多的樊守丽一心想要补偿他,她问马金库想要什么,这个已经对网络有些迷恋的大男孩说,电脑。她便拿出三个月的工资,让他自己去买了一台组装的电脑。此后除了偶尔的零工,马金库的多数时光都是在上网和读书中度过的。

在垃圾和污水弥漫的街巷另一边,当初马金库喜欢租书的盗版书店如今已经搬走,不知所终。只是周围的人还大致记得一个高个戴眼镜的男青年,“喜欢奇幻和武侠小说”。在幽暗逼仄的出租屋中,马金库常常看书到深夜才睡去,常常到第二天正午才一觉醒来。

新组合的家庭,并没有让马金库获得过多的依靠感,母亲和继父忙于工厂上班,妹妹还太小。在这个“新家”中,马金库依然是沉默的一分子,没有谁跟他说话。

在网络虚拟的世界里,马金库却给人留下了开朗活泼的印象。与他相识于一场偷菜游戏的丁冬仍然记得马金库的口头禅——妞儿,给哥乐一个。“偷菜”积分很高的马金库告诉她自己已经25岁,甚至在第二次聊天时向她坦白“爱意”。比马金库大好几岁的她没好气地说,你赚到一个亿我就答应。那头回应道,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么。

多方的信息显示,马金库曾有过一场单纯而速夭的爱情。在马金库的有限描述中,这个女孩子是他的初中同学,“善良漂亮”。

在他出事前的时光里,他四处借钱。他曾开口向樊守丽借500块,但樊守丽抠遍口袋却只找到了200块钱。看着母亲递过来的钞票,他顿了一会儿说:“我先把手头的钱借给她吧,这钱你先拿着。”她,就是那个女孩子,当时她的店铺需要钱。

他将借钱给女朋友开店的打算讲给丁冬,并希望获得帮助。“我当时不信任他,也带着一点点醋劲儿吧。”他到处吃了闭门羹。最后,他在老板邵木成那里借到了钱,一次800元,一次500元,双方约定“发工资时扣下”。

在马金库QQ空间中几乎所有的日志图画都和这个女孩有关,在最新一篇也是唯一成文的日志中这个年轻的大男孩写道:“为了你,我可以背叛自己、抛弃自己、失去自己。”

在这份情愫萌发大约四年之后,女孩子因为看不到未来选择了离开他。北京亿达律所的王晓雨是指派给马金库进行法律援助的律师,在会面中马金库清楚地告诉他,“已经没有女朋友了”。

最后的留言

根据北京市公安机关出具的精神鉴定报告,来自小镇的马金库到了首都之后,自杀的念头长时间盘踞他的心头。在QQ空间唯一的自述中,马金库用火星文写道:脸上的微笑麻木到心里,有谁能看到我躲在黑暗里偷偷哭泣。

“他心挺深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在亲属中,表姐圆圆(马金库二姑的女儿)一直是马金库最亲近的人。

2009年年初,樊守丽曾将儿子托关系放到沧州一个汽修厂工作,不久老板就电话给她“赶紧把孩子领走,管不住”。当时,一同上班的年轻人一直拿马金库的斜视和耳聋开涮,自尊心受挫的他就跟这伙人吵了起来。“他把菜刀藏到枕头下面,就想如果再吵起来,就给他们颜色看看。”

到北京之后,马金库开始一直跟着母亲打零工,便时常在一起吃饭。圆圆说,当时亲人们曾一起组了一个饭局,马金库在快到饭点后,找了借口说出去一下。之后,大家怎么也都联系不上他,饭菜都凉了。等圆圆找回家时,却发现马金库在他的床上躺着。

“亲属聚会,大家都会夸奖其他的兄弟姐妹,却不会夸他。”大学已经毕业的亚双说,她能感受到马金库在亲友之间的尴尬,聚会时他总无声无息,如影子一般。

马金库告诉律师王晓雨说,自杀是他一直以来的打算。为此,他特意从网络上买了镇静药三唑仑,希望以一种睡过去的方式死去。后来,这些药品被用于凶案发生当天,他放进了公司员工早餐的粥中。

北京马金库案:打工小伙不满老板讽刺,怒而灭门

作为母亲,樊守丽早已对马金库“活着没意思”的念叨脱敏了。2011年5月初,刚领到第一笔工资的马金库高兴地回家了,他拿出200元给母亲,告诉她“想吃什么买什么”。他还将200元塞到并不怎么心疼他的外婆手上,感谢她对他的照顾。甚至,他还花了几十块钱给表姐圆圆买了一瓶香水,“像个大款的样子”。

那段时间,樊守丽感觉到自己肩上的重担仿佛轻了一些,那是马金库做的最长一份工作,“儿子开始挣钱了”。她苦心操持十几年的家,终于有一丝亮光照进来了。她幻想之后家中可以做些生意,将房子盖起来。

约两周后,樊守丽的希望破灭。在经历了命运流离、辍学后晦暗无望以及爱情无疾而终后,她向来沉默少言的儿子将斧头挥向了老板的儿媳和两岁半的孙子,这天是2011年5月22日。

唯一一次见面是2011年10月8日,当时马金库在北京市强制治疗管理处司法鉴定中心做精神病鉴定,她赶过去看儿子。鉴定显示,马金库一切正常。三个多月没见,她发现儿子比之前在家时变得白胖一些了。

当她看到儿子被铐住的双手时,泪珠便滚了下来。当时,表情木然的马金库用力靠进母亲拥抱的双手,贴着他哭成泪人的母亲耳畔,缓缓地只说了一句:“看淡漠点儿吧,活着多累,别那么拼了。”

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判决

二〇一三年十二月十一日作出判决

一、被告人马金库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犯盗窃罪,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剥夺政治权利一年,并处罚金人民币七千元,决定执行死刑,缓期二年执行(死刑缓期二年执行的期间,自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核准之日起计算),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罚金人民币七千元(限本判决生效后一个月内缴纳)。

二、对被告人马金库限制减刑。

三、继续追缴被告人马金库的违法所得人民币四千元发还北京×商贸有限公司朝阳分公司和邵×1。

四、在案扣押的物品予以没收。

二〇一六年十月十四日黑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裁定将罪犯马金库的刑罚,减为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不变;对其限制减刑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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