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島《謝令狐相公賜衣九事》詩詞之考據及賞析
枯木
《謝令狐相公賜衣九事》
【唐】賈島
長江飛鳥外，主簿跨驢歸。
逐客寒前夜，元戎予厚衣。
雪來松更綠，霜降月彌輝。
即日調殷鼎，朝分是與非。
賈島（779年～843年），字浪（閬láng）仙，唐朝河北道幽州范陽縣（今河北涿州）人。賈島早年出家為僧，號無本，自號“碣石山人”；被韓愈發現才華，還俗參加科舉，然而屢舉進士不第，唐文宗時任長江縣（今四川蓬溪縣）主簿，故被稱為“賈長江”， 唐武宗會昌年初由普州司倉參軍改任司戶，未任病逝。
賈島是唐代傑出詩人，其詩注重詞句錘鍊，苦吟斟酌，反覆推敲，精於雕琢，刻意求工，自謂“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多描寫清峭、孤寂、悽苦之境，同孟郊一起，被宋代詞人蘇軾譽為“郊寒島瘦”，後人稱孟郊 “詩囚”，賈島 “詩奴”， 著有《長江集》。
賈島一生命運多舛，早年家寒，出家為僧，後來在韓愈的勸說下還俗，也曾滿懷憧憬，有“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試君，誰有不平事”的豪氣雲天，也想致君堯舜，報效朝廷。無奈時運不濟，出身微賤，朝中又無親故，缺乏外援，結果屢試科舉不第，還因為《病蟬》詩被扣上“舉場十惡”的帽子，不由得發出“破卻千家作一池，不栽桃李種薔薇；薔薇花落秋風起，荊棘滿庭君始知。” 的感慨。垂老之年，才被任命為小小的主簿。即便如此，賈島依然“三年在任，卷不釋手”，吟詩作賦，苦吟斟酌，筆耕不輟，為世人留下了多首膾炙人口的舉世名作。也可以這樣評價，賈島的一生命運艱辛，個人困頓蹭蹬，然而對中華文學而言，卻是一大幸事，賈島創作的多首詩作為中華文化藝術增光添彩，千古流芳。
《謝令狐相公賜衣九事》這首詩應該創作於唐文宗開成二年（837年）左右，賈島在長江縣（今四川蓬溪縣）任職主簿時的作品，一則是感謝宰相令狐楚贈衣之情，另一個也是表明心跡之意。
有的詩作收錄題目為《謝令狐綯相公賜衣九事》，筆者認為值得商榷。首先“相公”稱謂在唐代是對宰相的尊稱，比如唐代韓愈的《皇帝即位賀宰相啟》：“相公翼亮聖明，大慶資始。”；宋代吳曾的《能改齋》：“丞相稱相公，自魏已然矣。”；顧炎武《日知錄》 “前代拜相者必封公，故稱之曰相公。”），一直到明代以後才變成秀才等稱謂，賈島寫詩苦於雕鑿，自然不可能僭用稱謂。
令狐楚、令狐綯父子在唐代政治和文學方面都是具有很大影響的人物，令狐楚是中唐時期著名宰相，令狐楚駢文與韓愈的古文、杜甫的詩歌，在當時被公認為三絕，累升至檢校尚書右僕射，封彭陽郡公，後開成二年（837年）以山南西道節度使致仕，追贈司空，諡號“文”，累贈太尉，因此被人稱作“相公”當之無愧。
令狐綯則是牛黨後期的領袖人物，開元二年令狐綯官至左拾遺，直到唐宣宗大中四年（850年），才起任宰相。這點在和令狐綯交好的詩人李商隱的詩詞中可以看出，會昌五年（845年），令狐綯當時任右司郎中，李商隱《寄令狐郎中》“嵩雲秦樹久離居，雙鯉迢迢一紙書；休問梁園舊賓客，茂陵秋雨病相如。”，也沒有稱之為“相公”。而且當時賈島任職長江主簿，歸山南西道節度使節制，因此以上分析來看，似乎賈島的《謝令狐相公賜衣九事》應該是寫給令狐楚為宜。
另外關於“九事”，就有點難，勉強可以牽強的典故是源自《漢書·主父偃傳》的“主父偃，……,所言九事，其八事為律令，一事諫伐匈奴”，意思“九事其實是一事”，表示感謝。然而筆者揣測，也許是古代傳抄筆誤，似乎應該是“舊事”更為恰當。因為賈島賦詩當年，令狐楚去世，也許是詩人表達懷念的詩詞未為不可，因此用舊事更為妥帖。當然，這只是筆者的管見，不代表他人意見。
首聯“長江飛鳥外，主簿跨驢歸。”，“長江”並不是現在的長江，而是指當時的長江縣，也就是如今的四川蓬溪縣，從地理位置來看歸屬山南西道節度使節制，地處偏僻，人跡罕至，因此賈島用“飛鳥外”，連飛鳥都很少；主簿是賈島當時的職務，
“飛鳥外”對“跨驢歸”，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孤身一人，騎驢歸來，渲染出寥廓孤寂之景。
頷聯“逐客寒前夜，元戎予厚衣。” ，“逐客”也是賈島的自嘲，典故源自李斯的《諫逐客書》，“寒”有雙重意思，一層是天氣寒冷，一層是內心苦寒，有志難伸，人微言輕，不被重用，偏居一隅，身心俱寒。元戎您並沒有輕視我，還贈送了一件寒衣，“元戎”是對宰相令狐楚的尊稱，元戎在唐代是對帶兵主帥的稱謂，對比當時官職，令狐楚為山南西道節度使，軍政事務集一體，當之無愧，令狐綯則是左拾遺，自然難以當之“元戎”稱謂。因此也可以佐證賈島是寫給令狐楚的而不是他兒子令狐綯的。
頸聯“雪來松更綠，霜降月彌輝。”，對仗工整，用詞精確，觀察入微，寓情於景，意蘊深遠。從景色來說，下雪後，一片白茫茫，對比松樹，更加顯得碧綠青翠；秋天秋高氣爽，霜降後，月亮顯得更加明亮。從蘊含的意思來說，有讚譽令狐楚的意思，說令狐宰相老而彌堅，光輝照人。更深的含義，則是賈島自我表明心跡，越是霜雪雨風，我自巋然不動，歷經打擊，絕不退縮，想青松的氣節一樣高潔，像月亮的光輝一樣明澈，烏雲難以遮擋。這句境界高遠，氣勢恢弘，也表現了賈島雄心不改，壯志難磨，不折不撓的高昂氣節。
尾聯“即日調殷鼎，朝分是與非。”，“即日”即當日，“調殷鼎”的典故出自《尚書》：“若作和羹,爾惟鹽梅”，是殷朝高宗武丁對著名賢臣宰相傅說所說的話，意思是治理國家就像調和百味一樣，需要賢才和高超的駕馭技能。這裡是賈島稱讚令狐楚，把令狐楚比喻為上古賢相傅說。大意是：宰相您幫助皇上治理國家，調和百官，每天不辭辛勞，在朝廷上明辨是非，（就是一位清明宰相呀。）
《謝令狐相公賜衣九事》是一首表達感謝宰相贈送自己寒衣的詩詞，或者是一首回憶感恩的詩詞，讚譽了令狐楚的威望和對自己的深情厚意，同時也是表明自己心跡的宣言詩，其中的“雪來松更綠，霜降月彌輝“自然之景，對仗工整，用詞洗練，卻絲毫沒有雕琢之痕跡，意境深邃，堪稱名句。
2018/10/21榆木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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