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奧斯卡影帝、“小雀斑”埃迪·雷德梅恩:“當演員無比幸運,因為總有路人不喜歡你的表演”

专访奥斯卡影帝、“小雀斑”埃迪·雷德梅恩:“当演员无比幸运,因为总有路人不喜欢你的表演”

埃迪·雷德梅恩畢業於劍橋大學三一學院,與科學家霍金是校友。在電影《萬物理論》中,埃迪·雷德梅恩飾演青年時代的霍金。為了鑽研霍金不同階段的症狀,他在倫敦運動神經元疾病診所裡待了若干月。2015 年,埃迪· 雷德梅恩憑藉此片獲得第68 屆英國電影學院獎最佳男主角獎、第87 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男主角獎。(資料圖/圖)

(本文首發於2018年11月15日《南方週末》)

“小雀斑”埃迪·雷德梅恩遲到了。

15分鐘後,雷德梅恩出現在酒店的採訪間。工作人員欠身解釋遲到原因:他不肯乘坐VIP電梯通道,非要等普通電梯,因此耽誤了時間。前一晚,即中國行第一天,他也拒絕了晚宴包間,堅持在餐廳大堂用餐。他不介意臉上並不明顯的雀斑,還有意在拍照時放大了它們,由此在中國獲得了綽號“小雀斑”。雷德梅恩生於1982年,是奧斯卡獎歷史上最年輕的最佳男主角獎獲得者,他似乎願意過有些“瑕疵”的生活,而不像許多好萊塢前輩那般精緻、遙遠。

雷德梅恩此次來華是為他主演的新片,由《哈利·波特》作者J.K.羅琳編劇的《神奇動物在哪裡2:格林德沃之罪》(下稱《格林德沃之罪》),該片將於2018年11月16日在中國大陸與北美同步上映。2016年底,《神奇動物在哪裡》(下稱《神奇動物》)上映,全球票房超過8億美元。雷德梅恩飾演傑出的神奇動物學家和魔法師紐特·斯卡曼德,他在第一部影片的紐約之旅中,為抓捕邪惡黑魔法師格林德沃發揮了重要作用。

《格林德沃之罪》的舞臺轉換到倫敦和巴黎,紐特和老師鄧布利多聯手,一起對付格林德沃和因他而越發黑暗的巫師世界。大量神奇的“動物”也是影片主角,片中還首次出現來自中國的貓科動物“騶吾”。提起它雷德梅恩有些興奮,描述得眉飛色舞。

雷德梅恩飾演的角色跨度非常寬廣。他還可以是《悲慘世界》裡的革命青年馬呂斯,《萬物理論》中偉大的科學家霍金,以及《丹麥女孩》中厭惡自己男性身體的跨性別者艾納·韋格納。

专访奥斯卡影帝、“小雀斑”埃迪·雷德梅恩:“当演员无比幸运,因为总有路人不喜欢你的表演”

電影《悲慘世界》中,埃迪·雷德梅恩飾演的共和派青年馬呂斯身陷巨大的歷史洪流之中,選擇與同伴挺身而出,誓死捍衛自己的理想。圖為馬呂斯懷抱著深愛自己、後來中彈死去的艾潘妮。(資料圖/圖)

為鑽研霍金不同時期的症狀,雷德梅恩在倫敦的神經學與神經外科學國立醫院裡待了四個月,還拜會霍金尋求建議。霍金的小兒子蒂莫西講了很多八卦,比如孩子們會拿霍金的輪椅當卡丁車,往他的發聲器裡輸入髒話。後來,雷德梅恩建議導演詹姆斯·馬什加入了小孩玩輪椅的情節。他憑藉《萬物理論》獲得第87屆奧斯卡金像獎等獎項的最佳男主角。霍金看完電影評價:“埃迪演我演得很好,有時我覺得他就是我!”

在傳記電影《丹麥女孩》開拍前,雷德梅恩做了一年準備,深入變性人群體,傾聽變性男女的故事,閱讀了很多有關變性人的書籍,包括影片原型韋格納去世後出版的自傳《從男人到女人》,以及英國跨性別作家簡·莫里斯講述變性人的小說《難題》。

2015年,藝術家安迪·沃霍爾參與創辦的《採訪》雜誌刊登了一篇有趣的電話採訪,由同樣年輕的奧斯卡影后詹妮弗·勞倫斯採訪雷德梅恩。雷德梅恩談起做演員的感受時說:“有時候人們會問,‘你喜歡錶演嗎?’但是你可能只有幾個小時在演戲,之後你開車回到家,要等半年才知道反饋與結果,沒辦法再回片場去修正什麼。拍電影要持續地警醒和思考,我覺得很辛苦,當然恐懼和擔憂也是其中一部分。”

雷德梅恩的家族沒有一個演員,但他12歲就登上戲劇舞臺,得到了父母的支持。外界評價,他的家世“堪比電影”。19世紀初,他的高祖父即擁有雄厚的財富和名望;曾祖父擔任過帝國礦產資源局主席;父親是商界人士,母親是物流公司老闆,大哥是哈珀·柯林斯出版集團英國公司的CEO。雷德梅恩自伊頓公學畢業後,順利升入劍橋大學三一學院修讀藝術史專業。

《紐約時報》不吝對雷德梅恩的讚美:“埃迪就是一個完美的好萊塢英雄,才華橫溢、年紀輕輕,受過高等教育,還有一張備受時尚編輯喜歡的臉。”南方週末記者將這句話分享給雷德梅恩時,他一副被嚇壞的模樣,滿臉寫著:我可不想被這些好聽的話給綁架。“十多年的工作中,我不斷以演員的身份犯錯,只有從錯誤中學習才能取得進步。我的20歲就是不斷嘗試,想看看自己到底能走多遠。到了30歲,我反而有一種豁然開朗的踏實。積累了這麼多才意識到,犯錯就犯錯吧,這並不是世界的盡頭。”他說。

2018年10月27日,雷德梅恩在北京接受了南方週末記者專訪。

巫師們滿大街亂跑,與你擦肩而過

南方週末:在《神奇動物》的拍攝過程中,你花了很多時間在野生動物園觀察動物。你有什麼發現呢?這一次你又做了哪些準備?

埃迪·雷德梅恩:我去野生動物園觀察動物,主要為了真實地體驗紐特和那些神奇動物之間的聯繫。我跟J.K.羅琳女士探討過這一點,是她創造了這樣一個神奇的魔法世界,真實到彷彿讓我們置身於此,太驚人了。因此,我想讓電影中的這種關係也儘可能真實。有一次,我在野生動物園遇到了一隻小食蟻獸,同時有一位女性飼養員。食蟻獸天性害羞,遇到陌生的危險可能會本能地將身體蜷縮成一個球,如果想了解它就必須學會讓它放鬆警惕。在《神奇動物》中,有一隻名叫“嗅嗅”的生物喜歡把錢藏到肚子的口袋裡,然後像食蟻獸那樣蜷縮成一團保護它的“財產”,這時我們就得逗它。

《格林德沃之罪》更像體力活,因為影片中有很多情節需要特技表演。例如,我有個鏡頭是不停地追那些神奇動物,不是念個咒語就能把所有動物找回來,所以必須和動作指導一起想怎樣才能讓這些鏡頭更有趣。我最喜歡紐特的一點就在於他不是最厲害的巫師,但他用法杖施展的魔法和那些神奇的動物確實是最與眾不同的,我也在探索更有趣的方式來施展他的魔法。

南方週末:《神奇動物》是你第一次連續出演系列電影,考慮到觀眾口味都很挑剔,第二次扮演紐特更加容易還是變難了?

埃迪·雷德梅恩:回到《神奇動物》劇組是很美妙的,導演大衛·葉茨和編劇J.K.羅琳找到一群很優秀的人完成這份工作。這使我回歸時更有動力,也使這份工作充滿愉悅。同時,在上一部電影中,觀眾對紐特這個角色只是有所瞭解。紐特是一個很複雜的角色,相信人物性格在這部電影中會有更多呈現。我在劇本上下了很多功夫。比起上部電影,《格林德沃之罪》的精彩之處在於完全不同的動物,這為整部電影增添了不少恐怖和黑暗的元素。

南方週末:你和J.K.羅琳的緣分比《神奇動物》更早,聽說你參加過《哈利·波特》系列電影中伏地魔的試鏡,還能回憶起當時的經歷嗎?

埃迪·雷德梅恩:天,我當時只有19歲,還在劍橋唸書,《哈利·波特》劇組在不同的學校選演員。他們找上門時,我其實很樂意出演《哈利·波特》系列電影。這不僅是理解、表演一個角色,有時候我們演員爭取到一個角色只是由於運氣,不過還是得儘可能嘗試去爭取,遺憾的是我最後落選了。

南方週末:《哈利·波特》系列電影對你有什麼影響?有沒有跟J.K.羅琳聊過這個話題?

埃迪·雷德梅恩:沒有,你跟她在一起時會感覺自己有點舞臺恐懼症。好比見到崇拜已久的偶像,但很難鼓起勇氣向她表明你內心的崇拜,因為你知道這種溢美之詞她已經聽習慣了。要說《哈利·波特》對我的影響,更多是對未知世界的探索。J.K.羅琳創造了很多獨特的角色,每個人物都有自己的個性。同時,這樣一種平行世界的設定能給你提供逃避現實的可能。巫師們滿大街亂跑,與你擦肩而過,簡直是隻有夢裡才會出現的場景。如果我們真能在兩個世界中自如穿梭,心情不好時也有一個避世的選擇了。

专访奥斯卡影帝、“小雀斑”埃迪·雷德梅恩:“当演员无比幸运,因为总有路人不喜欢你的表演”

《神奇動物在哪裡》系列與哈利·波特系列有一定關聯,為了讓電影中人與神奇動物的關係更加真實,埃迪·雷德梅恩不僅與J·K·羅琳探討,還去野生動物園觀察動物。(片方供圖/圖)

我的標準是希望故事能打動我

南方週末:你在銀幕上塑造了很多角色,包括偉大的科學家和跨性別者,你挑選劇本和角色有什麼特定標準嗎?

埃迪·雷德梅恩:我的標準是希望故事能打動我。閱讀劇本時,我只能依靠直覺判斷其中是否有打動我的情節。我認為兩種劇本是好的:一是你讀劇本時,即使起身喝茶順便查一下電子郵件,也能回到原位繼續閱讀,這樣的劇本是吸引你的;二是讀劇本的某一瞬間你感覺到強烈的情感,如果你能將這種情感搬運到銀幕上,那麼你也能打動觀眾。讀《神奇動物》時,劇本最後雅各布徑直走入雨中的場景就很打動我,那時我就在想:噢,這一定是部很棒的電影。

南方週末:你曾提到,你讀大學時就很喜歡做命題作文,之後拍電影也一樣。導演主動找你扮演某個角色,你一般都不會拒絕,是嗎?

埃迪·雷德梅恩:是的,這種感覺很有趣,因為別人常常能發現一些你自己注意不到的特質。我對自己的能力範圍有一種潛在的直覺,但是當導演主動找我飾演某個角色,我會認為我也有能力演好這個角色。如果我們都這麼想,就能逼迫自己走出“舒適圈”。

南方週末:有沒有哪一部電影是你主動爭取,而非被動接受的?

埃迪·雷德梅恩:《萬物理論》。我讀完劇本的一瞬間就被這個故事深深觸動了,但沒想到他們真會讓我演霍金。當時劇組在找其他演員,我就試著爭取這個角色,也有一些見面和討論。最終他們還是給了我扮演霍金的機會,我真的很幸運。

南方週末:當時霍金還健在,你有沒有從他身上獲得一些啟發或者建議?

埃迪·雷德梅恩:我跟霍金先生談話時十分高興,常常開懷大笑,但我們確實沒法長時間交流。所以,我獲得的一切靈感和啟發都源於他的書,正好他有本新書剛剛出版。他最啟發我的一個想法,恰好是我下一部電影的主題。我和菲麗希緹·瓊斯(注:《萬物理論》中女主角簡·懷爾德的扮演者)將再次共同出演一部叫《熱氣球飛行家》的電影,講述19世紀兩個人登上熱氣球試圖打破人們飛行的最高紀錄,一直飛到平流層,然後發生了一些奇妙的故事。電影帶有愛情片色彩,但更像一部奇幻冒險片。這部電影告訴我們要“抬頭看”。在現實生活中,我們常常埋頭於電腦屏幕,但我們還有很多未發現的事物。我們要勇於仰望天空,不斷探索新世界,這是非常重要的。

南方週末:《丹麥女孩》也是一部非常精彩的電影,為了扮演好跨性別者,你做了哪些準備?

埃迪·雷德梅恩:最主要的準備是與跨性別者見面、交談,聆聽他們的故事,儘可能細緻地觀察他們。這就像在讀一本名叫“男人和女人”的書。當然得益於一群卓越的攝影師,他們提供了莉莉·艾爾比年輕時的照片,他們甚至在哥本哈根親眼見過這位油畫之神。這些都為我的表演提供了素材。

犯錯就犯錯吧,這並不是世界的盡頭

南方週末:很多像你一樣的英國演員成名後仍然堅持演出舞臺劇,比如你的好朋友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舞臺劇和電影對於你不同的意義在哪裡?它們如何在你的演員生涯中互相影響?

埃迪·雷德梅恩:這個問題非常有趣,我認為舞臺劇和電影能相互促進。我一開始做舞臺劇,後來轉向電影行業,而後又回到舞臺劇的表演中。正式迴歸舞臺劇之前,我已經習慣有鏡頭隨時監視表演情況,可以調整我的表演;迴歸舞臺劇之後,我發現觀眾的要求越來越嚴格,所以我希望表演能更加真實。拍電影的麻煩在於,你要花很長時間準備一個鏡頭,但拍攝時間有限。就算你在回家路上對今天的某個鏡頭不滿意,也沒有重新拍攝的機會了,這導致你永遠不滿意,永遠覺得還能拍一個更好的鏡頭。而對舞臺劇來說,今晚表現不滿意,回家後總結經驗、調整狀態,明晚就能做得更好,你可以不停地進步。縱使無法達到完美境界,但總歸有不停嘗試的機會。這也是我喜歡舞臺劇的原因之一。

南方週末:你的演員生涯看起來十分順遂,回溯過去,你經歷過起伏或不順嗎?

埃迪·雷德梅恩:電影《悲慘世界》和《我與夢露的一週》之前,我其實已經工作快12年了。我真的感到很幸運能夠成為一名舞臺劇演員,但那時我確實打算進軍電影和電視行業。每次參加一個角色的試鏡都是一次全身心的投入,其中肯定有一些失望和沮喪。我敢說,即使最頂尖的演員也肯定有失敗的故事和處於低谷的經歷,這甚至會引起極度的自我懷疑。如果你是一名會計,我不懂會計就不能隨意評判你的工作。但演員這個職業不同,每個人都有評價你的權力,人們僅憑本能就可以判斷你演技優劣。縱然如此,我還是覺得當演員是無比幸運的,因為總有人在大街上認出你,然後告訴你:“我不喜歡你的表演。”與其他職業相比,我們能不斷收到即時的反饋和評價,這促使我們不斷變得更加強大,因為總有人繼續指出很多不足,我們能做的只有不斷前進。

南方週末:你認為時間或者說年齡對演員意味著什麼?

埃迪·雷德梅恩:我其實沒太考慮過這個問題。十多年的工作中,我不斷以演員的身份犯錯,只有從錯誤中學習才能進步。我的20歲就是不斷嘗試,想看看自己到底能走多遠;到了30歲,我反而有一種豁然開朗的踏實。積累了這麼多才意識到,犯錯就犯錯吧,這並不是世界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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