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愛》愛你的我與眾不同

且看塞繆爾·理查遜筆下的帕美拉和查爾斯·狄更斯創作出的小杜麗,英國幾代作家塑造的女性典範各個美麗溫柔,貞潔自守,以侍奉男人、操持家務為己任。然而,在“家庭天使”成為婦女典範、成為文學中女性模式的時代,夏洛蒂·勃朗特筆鋒一轉,讓簡·愛大聲宣佈:“我不是天使,我是我自己。”傳統婦女觀念受到挑戰。

簡·愛實在是與“家庭天使”的形象有距離,她沒有天使美麗的外貌,個子矮小,也沒有天使溫柔的性情,但她敢用極強的個性、叛逆抗爭的激情,抵禦來自金錢社會和男權社會的雙重壓迫,追求著一份屬於自己的感情。人們在簡·愛身上看到了正在覺醒的自尊自主、獨立平等的女性意識,儘管還透著無奈和辛酸。

從此,簡·愛是維多利亞時代女性心中的典範,那個時代女作家筆下的女性形象大多有了簡·愛的影子,她也為女權主義提供了不盡的話題,直至今日。

成為不一樣的簡·愛

《簡·愛》的作者夏洛蒂·勃朗特出生於英國北部約克郡豪渥斯的一個鄉村牧師家庭。幼年喪母,但好在她的父親是劍橋聖約翰學院的畢業生,學識淵博,有才情,還出版過幾本詩集和散文集。他常常教夏洛蒂·勃朗特讀書,讓她用學識覆蓋日常苦悶,用對生活的觀察豐富自己的小世界。得益於父親的文學修養,夏洛蒂·勃朗特和她的姐妹們都得到了很好的文學啟蒙。

《簡·愛》愛你的我與眾不同

8歲時,夏洛蒂·勃朗特被送進一所專收神職人員孤女的慈善機構——柯文橋女子寄宿學校,學校條件極差,食物粗劣,但學生們也只能忍耐。15歲時,她從這裡轉學,幾年後又回到這所學校成為教師。離開學校後,夏洛蒂·勃朗特還曾做過家庭教師。

在人生最早的這段旅途中,夏洛蒂·勃朗特似乎未曾遇到過大快樂,但編織文字世界的過程給她帶來其他事情無法比擬的無言慰藉。1837年,夏洛蒂·勃朗特21歲,她興致勃勃地把自己的詩作寄給了十分敬仰的大詩人羅伯特·騷塞,希望得到他的指導。不料大詩人卻要夏洛蒂·勃朗特放棄寫作,他在回信中寫道:“文學的崇高,使它不可能、也不應成為女人涉足的領域……”年輕的夏洛蒂·勃朗特並未因此放棄,她還與兩個妹妹一同自費出版了詩集。雖然這部詩集並未引起人們的注意,但她們互相鼓勵,並開始了長篇小說的創作。

夏洛蒂·勃朗特的兩個妹妹艾米莉、安妮首先取得了成功,順利出版的《呼嘯山莊》《艾格妮絲·格雷》得到了好評,而夏洛蒂·勃朗特所寫的《教師》卻無人問津。內心痛苦的夏洛蒂·勃朗特重新振作精神,開始撰寫帶有自傳性質的小說《簡·愛》,其中關於苛刻的寄宿學校的靈感,大多來自小時候的親身經歷,曾經的工作經驗也讓她在塑造人物時駕輕就熟。

1847年,《簡·愛》終於面世,夏洛蒂·勃朗特借一個出身寒微的年輕女子戰勝環境、改變命運的故事,揭示男性中心社會中小資產階級女性的處境、追求和抗爭。小說中的女主人公簡·愛的人生道路與作者頗為相似,她一改人們對女家庭教師形象的想象,沒有強烈吸引力,但她懷著對女權與平等的強烈追求,維護著自己的獨立人格,不願忍受壓迫,屈辱和一切卑鄙的行為,與不公平的社會之間發生了一系列激烈的衝突。這不公平的命運和殘酷的生活,成了簡·愛反抗性格形成的土壤和源泉,經歷萌芽、產生、發展,遭遇曲折的反抗,最終完美結合。從此簡·愛與同時代文學作品中常見的婦女有著太多的不一樣。

毫無疑問,此書很快轟動英國文壇。

翻開女性文學新篇章

維多利亞時代,是英國資本主義迅猛發展的時代,也是英國女性文學迅速崛起的時期。一批有才華、有成就的女作家集中出現在19世紀大不列顛的土地上,讓英國文壇熠熠生輝。她們站在女性立場上對女性整體命運進行關懷和認知,用書寫的方式叩問女性最關心的問題:“女人為什麼是女人?女人應該如何生活?”

儘管夏洛蒂·勃朗特在發表《簡·愛》時用了男性化的筆名“柯勒·貝爾”,這不過是為了欺瞞維多利亞時代那些有眼無珠、歧視女性的書商,但這絲毫也沒有影響小說對婦女命運的關注和對女性意識的表達。

夏洛蒂·勃朗特創作《簡·愛》的時候,英國資產階級政府為了分裂工人運動,表面上採取一些改革措施,但婦女在社會上的地位並沒有改善,更不必說擁有平等的權利。夏洛蒂·勃朗特突破了當時的創作風氣,一改名媛淑女的脂粉氣,一反大家閨秀的嬌柔情,用堅毅的筆寫下孤女簡·愛的一生,她教訓脾氣暴躁的小裡德,抗拒寄讀學校的虛偽校長,拒絕約翰牧師的無理要求,甚至對自己信任傾心的男主人羅切斯特也不無防範。無論是她的貧困低下的社會地位,或是她那漂泊無依的生活遭遇,她的新型女性姿態足以成為維多利亞時代英國女性的一次不平之鳴,在當時那個社會引起反響。

夏洛蒂·勃朗特在書中不止關照女主人公,也覆蓋到其他女性角色。《簡·愛》中描繪了許多生活在各種困境之中的女性形象,他們或掙扎,或瘋狂,或茫然無知地把鄙視當做寵愛,這都是當時女性困境的真實寫照。也許就在這時,夏洛蒂·勃朗特更明確肯定,女性生存的困境,女性受欺凌的地位,不只屬於中產階級女性,而是包括上層社會婦女在內的整個女性群體的共同處境,不過上層社會的婦女因為習慣了“金絲籠”中的生活,往往對自己生存困境視而不見罷了。

《簡·愛》愛你的我與眾不同

由上海電影譯製廠譯製的1970年版《簡·愛》最為中國觀眾所熟悉

能夠把一個來自社會下層的覺醒中的新女性擺到小說的主人公地位,並對主人公為反抗壓迫和社會偏見、力爭獨立的人格和尊嚴、為追求幸福生活所作的頑強鬥爭加以熱情歌頌,這在當時的文學作品中是難能可貴的。

描述一種愛的方式

“你以為我會無足輕重地留在這裡嗎?你以為我是一架沒有感情的機器人嗎?你以為我貧窮、低微、不美、緲小,我就沒有靈魂,沒有心嗎?你想錯了,我和你有一樣多的靈魂,一樣充實的心。如果上帝賜予我一點美,許多錢,我就要你難以離開我,就像我現在難以離開你一樣。我現在不是以社會生活和習俗的準則和你說話,而是我的心靈同你的心靈講話。”當看似柔弱而內心極具剛強韌性的簡·愛一口氣說出這段話時,不光是她對面的男人,任誰也不能低看這位有尊嚴、尋求平等的女性。

在追求個人幸福時,簡·愛表現出異乎尋常的純真、樸實的思想感情和一往無前的勇氣。她並沒有因為自己的僕人地位而放棄對幸福的追求,她的愛情是純潔高尚的,她對羅切斯特的財富不屑一顧,她之所以鍾情於他,就是因為他能平等待人,把她視作朋友,與她坦誠相見。

簡·愛猶如一股清新的風,使羅切斯特精神為之一振。羅切斯特過去看慣了上層社會的冷酷虛偽,簡·愛的純樸、善良和獨立的個性,重新喚起他對生活的追求和嚮往。因而他能真誠地在簡·愛面前表達他善良的願望和改過的決心。

簡·愛與羅切斯特的愛情不但敞開了一個少女的似水情懷,而且把兩性之愛昇華為了心靈的契合和精神的交融。簡·愛同情羅切斯特的不幸命運,認為他的錯誤是客觀環境造成的。儘管他其貌不揚,後來又破產成了殘廢,但她看到的是他內心的美和令人同情的不幸命運,所以最終與他結婚。雖然羅切斯特的莊園毀了,羅切斯特自己也成了一個殘疾人,正是這樣一個條件,使簡·愛不再在尊嚴與愛之間矛盾,而同時獲得滿足,她在和羅切斯特結婚的時候是有尊嚴,當然也是有愛情的。這樣的小說結局對逆來順受的女人來說,是想都不敢想的完美結局。

《簡·愛》愛你的我與眾不同

2011年版電影《簡·愛》劇照

在《簡·愛》之前的英國小說中,戀愛中的淑女從來都是封閉的、被動的,不能首先敞開心扉,不能主動坦露柔情,滿足於被挑選、被追求,似乎只有這樣才更淑女,更貞潔。夏洛蒂·勃朗特改變了把女性感情世界封閉起來、讓女性在愛情市場上等待被挑選的傳統筆墨,以作者自己的感受、體驗和憧憬為基礎,描寫了簡·愛在戀愛中的情感世界,並表達了對愛情的深刻理解和對兩性平等的渴望。《簡·愛》中的愛情描寫,尤其是對簡·愛的感情的描寫,不僅具有作為維多利亞時代女性文學先驅簡·奧斯丁般的真知灼見,更有簡·奧斯丁沒有的大膽率真。

簡·奧斯丁已經開始把愛情當做兩性情感的平等交流來表現,對愛情的描寫比前人前進了一大步,但在她的作品中,女性仍然只是愛情市場上的商品,“她規定的角色只是充當被挑選的對象”。細密縱橫的感情在被簡·奧斯丁轉化為精妙文字時,多少都有保留。而在夏洛蒂·勃朗特筆下,初識的羞澀忐忑,初戀的甜蜜悅動,熱戀的狂喜投入,失戀的憂鬱無力,婚變的糾纏痛苦,離別的思念悵然,重聚的欣慰柔情……這些被前輩作家認為不那麼“淑女”的率真心理,都被不加掩飾地坦露在讀者眼前。

夏洛蒂·勃朗特還大膽描述簡·愛在戀愛中主動追求的過程,單是用心裡的痛苦和愛的激情推動簡·愛不顧一切傾訴自己深深隱藏的愛情這一點,就足以讓當時的讀者“大驚失色”,但不忍釋卷。

傳入中國的獨立意識

夏洛蒂·勃朗特除去作家的身份,她只是一位小資產階級婦女,筆下的簡·愛只在自己的小世界裡為自己奮鬥,爭取到的相對幸福,只甜了兩個人的人生。簡·愛沒能成為婦女運動的領導者,沒有考慮帶領身邊所有婦女一同解放,也許有人會這樣想。但她在書中的表現,在相互尊重的基礎上生長的深摯愛情,具有強烈的震撼心靈的藝術力量,她富有激情、幻想、反抗和堅持不懈的精神,對人間自由幸福的渴望和對更高精神境界的追求,足以對無數女性讀者產生震動和影響,喚醒眾多女性的獨立意識。

隨著小說的傳入,這波震動也影響到中國讀者,功勞屬於譯者。在這諸多的中譯本中,早期的李霽野譯本、祝慶英譯本、20世紀80年代後期的吳鈞燮譯本和90年代初的黃源深譯本較為流行。

李霽野譯本是《簡·愛》在中國的第一個比較完整的翻譯版本。他在翻譯《簡·愛》時正處於西方文化大量被介紹到中國的時期,人們大量翻譯外國文學,渴望瞭解西方的文化觀念。受所處時代的影響,李霽野根據原著的字句進行逐個的翻譯,譯本帶有濃厚的歐化語言的味道。祝慶英身為女性,有著天生的優勢。她翻譯後的小說語言流暢,沒有阻塞之感,符合中文的行文習慣,上海譯文出版社1980年首版的祝慶英譯本深得中國讀者追捧。

《簡·愛》愛你的我與眾不同

《簡·愛》作者夏洛蒂·勃朗特畫像

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年首版的《簡·愛》,譯者是吳均燮。全書開頭一句說天氣惡劣,在其他譯本翻譯成“出去散步是沒有可能了……”,吳譯本簡潔明瞭,只一句“沒法出去散步了……”單這一句的翻譯,便可大致瞭解吳均燮的翻譯風格。譯林出版社1994年首版《簡·愛》的譯者是黃源深。黃源深主要採用意譯的方式對原著進行翻譯,在翻譯的過程中把握原著整體意蘊,加入自己對原著的理解。譯本讀來優美流暢,富有節奏感和感染力。

這些譯本讓中國讀者有機緣認識簡·愛,因她勇敢愛的行動內心激動。如今,“家庭天使”已有千萬種面貌,夏洛蒂·勃朗特塑造的簡·愛已不像百年前那般鶴立雞群,但她仍舊獨一無二。

文 / 劉禹 標題書法 / 夏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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