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甸甸的“两个字” 赵国卿

1977年的夏天,燥热比往年来得早,蔓延着,肆虐着,舔舐得人的脸颊都泛着红彩。与燥热紧牵着手的是躁动,“读书无用”还留着尾巴,抽打得课堂上的孩子们都变了态,他们把精神头都用在了或趴桌睡觉,或高声尖叫上。

课间,坐在沈阳市皇姑区岐山二校的一间教室里,恹恹的我,只想用梦乡来弥补体力的不足。发烧了,灼烫得双眼忽开忽合,迷迷离离,仿佛在另一个世界里游荡。

“起来玩呀,装啥病!”有几个同学在起哄。他们不理解,平日生龙活虎,打架斗殴的淘气包咋就轰然倒下了。

“喊啥,发烧呢,我刚刚给他吃了扑热息痛。”同桌李敏一脸不高兴,眼睛瞪得溜圆,恨不得吃了对方。

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孩子们病了都靠抵抗力来自愈,实在顶不住了,就吃片扑热息痛,那是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李敏的妈妈是一家工厂卫生所的医生,扑热息痛是她家的必备药。我借光了呢。

“你是他小媳妇吗?咋对他那样好!”有同学起哄下了道,逼视着李敏。

“是又咋的?我喜欢这样!”李敏冲了上去,挥舞着拳头,两条马尾辫翘得老高老高。

“李敏与赵国清搞对象,咱告诉老师去!”起哄触摸到高潮,伴随着阵阵扑打声。

我趴在桌上,依旧默默不语。李敏是个不错的女孩呢,遇到啥事总是为我左扛右挡,不遗余力。只是有一点我不中意,她脸上爬着雀斑,奶奶说有雀斑的女孩厉害,娶到家会受气。因而,我不喜欢这样的小姑娘。

“好些了吗?挺不住的话,我送你回家!”李敏摸了摸我的头,眼里透着异样的光,那是别样的柔软。

我咬牙,摇头,回家还不如睡在课堂上,身边有人呵护,知冷知热,多好。

“同学们好,上课!”短暂的课间时光很快溜走,班主任杨丽娜老师咚咚咚登上了讲台。

“老师好!”同学们起立,发着不齐整的声。我摇摇晃晃,挣扎着支起柔弱的身躯,远远望去,老师在我眼里重重叠叠,竟是模糊的影。

杨丽娜老师眼尖,早已发现东倒西歪的我。李敏聪颖,迎着老师的目光举起了手,“报告,赵国清病了,刚刚吃过退烧药。”杨老师疾步走过来,将手搭在我的额头,慢声细语地对李敏说:“再观察观察,不行的话,下了课,你找几位同学一道把他送回家。”李敏连声应允着,那柔柔的目光始终洒在我的脸上。那一刻,我兀地发现李敏好美,脸上那聚堆的雀斑也变成了一朵朵灿烂的花,吐着甜甜的芬芳。

杨老师在讲课,大多数同学都买账,支着耳朵摆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班主任老师的课,给足面子,必须的。

“我考考你们的词汇量,谁能用免和勉这两个字分别组词?”话音落地,教室里一片寂静,大家都你瞅我我瞅你,没了活分劲儿。

杨老师把目光投向了几位小组长,又注视着班长和学习委员,他们都低下了头,躲闪着老师的探问。

“真的没人会?这状态可咋考重点初中呀!”杨老师很失望,将教鞭敲得啪啪响。

杨老师在发火,我心里却乐开了花,平日爸爸收藏的小说看过几本,多认了几个字,咱遣词造句还没问题。

“老师,我会!”病猫举起了高高的手,全班同学都目瞪口呆:平日就不着吊,还能冒个泡?

“免除,勉励!”我干净利落地给出了答案。

“好样的,想不到你还挺有内秀!”杨老师像发现了新大陆,高兴得手舞足蹈。

顿时,班里的几个学习尖子都打了蔫,败给谁都行,就没想到败给调皮捣蛋的我。他们知道,这“两个字”,杀气很重,从此班级的学习史就将翻了篇。

说来也怪,一吐出这“两个字”,我就像打了鸡血一般精神了许多,头昂起来了不说,眼睛也撬开了缝,闪着灼灼的光。李敏的眉毛都在笑,她在为我骄傲。

“马上快放暑假了,我准备组成一个学习小组,专吃小灶,瞄准重点初中。你很聪明,想不想加入?”一放学,杨老师就把我喊进了她的办公室,神秘地压低了声音问。

“想,一百个想!”我兴奋地连连点头,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学习小组里有没有李敏?”我红着脸问杨老师。

杨老师摇摇头,笑着说,她吃粗粮和细粮一个样。

吃了一个月的细粮,还真大力出奇迹,强身健了体。那一年,我这个人们眼中的浪荡小子考取了省重点初中,全班40多名学生我是独一份。班长和学委都不服,说我是瞎蒙的,但咱一笑置之,省重点初中,需要真功夫,你给我蒙个试试?

后来听说,咱班大多数同学考重点初中落榜后,都进了一所又破又烂的初中,有的男生还进了光棍班,成了害群之马。我粗略统计了一下,班里19位男同学,除了我和走进技校大门的宋长生,其余都进过拘留所。那是一个令人叹息的年代,拳头也是话语权,暴力总是如影随形。

人生总有紧要处,贵人相助奔幸福。杨老师是我的贵人,“两个字”就是我的紧要处。

现在回想起来都后怕,如果当年我用“两个字”未组成词,那就吃不上小灶,也就……不敢想,不堪设想。

“两个字”重不重?有时,人生要紧处,“两个字”,就是一生的分量。

沉甸甸的“两个字” 赵国卿/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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