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拐騙的新娘:一樣良家走歧路,又同歧路轉良家

01

明朝萬曆年間,徽州府休寧縣蓀田鄉姚氏有個閨女,名字叫滴珠。十六歲,長得特別俊。爹媽都在,家裡也挺有錢,就是把滴珠太當寶貝了,嬌生慣養久了。

後來有媒人說親,嫁給了屯溪的潘甲。那時候的嫁娶全靠媒人一張嘴,結婚之前,都不知道對方家裡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潘家雖說是幾百年的家族了,現在卻家道中落,男的要外出賺錢,女的要在家小心操持,見不得吃閒飯混日子的。

潘甲雖然有些才能,但因為家境的原因,已經棄儒從商了。而且潘家的公公婆婆都很兇,動不動就出口亂罵。

滴珠爹媽就是誤聽了媒婆之言,以為潘家是個好人家,卻不小心將心肝寶貝推入了火坑。

成親了兩個月,潘父就斥責潘甲:“一個大男人天天就知道在家裡跟老婆膩歪,就想著白白混日子麼?還不趕緊出去做生意賺錢養家。”

潘甲對父母之命,無可奈何,跟妻子滴珠說了,兩個人哭個不停,說了一夜你長我短的心裡事。

第二天潘甲就被逼出遠門經商去了。滴珠雖然稱不上大家閨秀,但也是小家碧玉,老公一走,自己在潘家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羊入虎穴好自為之。

一天,滴珠起得晚了。潘父開口就罵:“你這樣好吃懶做的蕩婦,睡到這個時間才起來。天天看你閒的,你想要自由自在,去做妓女呀,搔首弄姿就能快意人生。想做良家人,可別想成天這麼閒著。”

滴珠氣的不行。心想,我再怎麼說也是好人家的閨女,就算有些事情做得不好,也不能這麼罵我。滴珠心裡堵得慌,卻一個能說說話的人沒有,夜裡睡不著,越想越氣。

“這老混蛋,這麼說話,我受不了了。我要回去告訴爹媽,好好跟他爭論一下,看看這些話該說不該說。趁這個機會再在家裡住幾天,也少受幾天氣。”

滴珠決定好了,天一亮,都沒來得及梳洗,找了個布巾裹了頭,一口氣就跑到渡口去了。這時候天色尚早,渡口邊很安靜,沒有人蹤跡。

02


這地方有個不做好事的光棍叫做汪錫,綽號叫“雪裡蛆”,就是說這傢伙凍不怕,餓不怕。也是滴珠倒黴,碰上了這麼個混球。

汪錫撐著竹筏,還未到渡口,就看到岸上站著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頭髮也沒梳洗,臉上也全是淚痕。汪錫一看,就知道這裡有古怪。

他在竹筏上問:“小娘子要渡河麼?”

滴珠答:“要的。”

滴珠上了船,告訴汪錫要去蘇田孃家去,只要到了河對岸,她自己認得路。

汪錫問:“小娘子,看你頭髮散亂,眼淚汪汪的,一個人渡河,肯定有古怪,你先說明白了,我才好渡你。”

此時滴珠已經被載到河中央了,心裡焦急想回家裡。只好把丈夫不在家,自己受了公婆氣的事情跟汪錫說了。

汪錫眼珠子一轉:“這可渡不得你了,要是放你上了岸,你要是逃跑了,或者去尋死了,我還得攤上官司。”

滴珠越來越急了:“胡說,我是要回孃家,怎麼會逃跑。若我想自盡,為什麼不跳水裡。而且我認得我家的路,沒人能拐走我。”

汪錫心裡一笑:“這可信不過你,你既然是要回孃家。我屋子離這邊挺近的,你先去我家裡坐坐,等我去你家裡報個信,找人來接你,這樣兩邊都妥帖。”

滴珠想了想,這樣也好。

這,哪裡好了?滴珠也是在閨房中養了十六年,沒怎麼見過世面,遇上這樣奸詐狡猾之徒,一不小心就落入了陷阱當中。


03

汪錫將滴珠引到了一個清幽雅緻的小屋,小屋乾淨整潔,佈置也很精巧,不像尋常百姓家裡。

原來這裡是汪錫的私宅,專門設法誘騙良家婦女到這邊,假認做親戚,然後再招呼浪蕩公子哥來這邊玩耍。或者片刻取樂,或者看上了,在這屋子裡養個小三。這樣汪錫就可以從公子哥的手上賺錢不少銀子。

要是騙來的婦女沒有家世背景,就把女人賣給青樓,又能賺一大筆。

滴珠呢,是個嬌生慣養的姑娘,只喜歡享樂。公婆兇悍是她逃跑的一方面,每天燒火,煮飯,打水,跟油鹽醬醋混在一起,也讓滴珠頭疼不已。

現在看見這個乾淨的小屋,心裡倒挺喜歡。

汪錫一看滴珠沒有驚慌的樣子,反而看起來很喜歡。頓時色心大起,想跟滴珠做些羞羞的事情。

滴珠怒了:“這怎麼可以,我是好人家閨女。你說要去我家裡報信,原來這是想要騙我。你若逼我,我就當場自盡。”滴珠拿起了桌子上的點燈鐵籤,以示心裡的決絕。

汪錫有些慌亂,他可不想惹上官司。他趕緊哄了哄滴珠,然後從後屋叫來了個老婆子,讓她照看滴珠,說自己去滴珠家裡報個信。

老婆子給滴珠梳洗打扮了一下,問了一下滴珠的情況。

老婆子故意顯得很替滴珠生氣的樣子:“那個老烏龜,家裡有個這樣好看的兒媳婦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還出口罵你,真不是人!”

滴珠終於聽見有個懂自己心聲的人,不自禁地哭了出來。

“小娘子,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先跟家裡說一聲,在家裡躲上幾天,等丈夫回來了再說。”

“那官人什麼時候回來?”

“結婚兩個月就被逼出去了,不知道哪天才能回來。”

“這日子過得忒不是滋味了。”

聽到老婆子的話,滴珠想到今後還不知道要忍受多少這樣的折磨,又掉下了眼淚來。

老婆子看自己已經已經跟滴珠交了心,就說道:“小娘子。老婆子我有不少認識的好公子哥,我可以給你介紹幾個。要是看上眼了。他肯定把你當寶貝一樣看待,好吃好喝好用的全伺候上。省得在那惡公婆家受氣。”

看滴珠有些心動。婆子又說:“這屋子偏僻,外人都不知道,神不知鬼不覺。”

就在此時,汪錫衝了進來,揪住王婆子,“好啊,青天白日,要哄別人做小三。跟我去見官。”

滴珠嚇了一跳,趕忙攔住汪錫。“我現在已經這麼慘了,走入圈套,也是自己選的。不關婆婆的事。”

汪錫悄悄跟老婆子對了個眼神。原來他們早就安排好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小心擊破了滴珠的心裡的防備,現在大功告成,就等著貴客上門了。

04


過了一天,汪錫就出門聯繫了本縣商山地方的一個大財主,叫吳大郎。汪錫跟吳大郎說,自己家有個表侄女,丈夫剛死了,長得很好看,現在還沒有再嫁。

吳大郎想見上一面。

汪錫說沒問題,不過小娘子害羞,等會我先去家裡客廳跟她說話,你直接闖進來瞅瞅。

滴珠被老婆子哄到客廳透透風,“正巧”撞上了來找汪錫的吳大郎。吳大郎長得風流倜儻,是江南士子作派。兩人互相都看上眼了,只是都不好當面挑明。

等到汪錫和老婆子從中穿線引針,吳大郎給足了聘禮就將這樁事兒辦妥了。滴珠照舊住在汪錫雅緻的小屋子裡,吳大郎金屋藏嬌,在汪錫這裡住了個把月才肯回家走走。


被拐騙的新娘:一樣良家走歧路,又同歧路轉良家


汪錫和滴珠看對了眼。可潘家和姚家卻糟心透了。最開始,潘家發現兒媳婦走丟後,在渡口打聽消息後,知道早上,有一個女人渡河而去。潘公一猜就是滴珠,心想肯定躲回孃家了。

潘公也生氣,這兒媳婦說兩句,就往家跑,成何體統,那我們也不要去接她了,看滴珠想怎樣鬧。這件事,還是十多天後,姚家記掛女兒,做了些點心,送去潘家,才發現事情大了。

雙方發現滴珠走失,趕忙報官。兩家吵得不亦樂乎,卻沒個結果,最後縣官各打了些板子,然後做了個尋人的帖子,草草了之。

潘家不樂意,三天兩頭又來告狀,要抓人,連累姚公被打了好多板子。這件事鬧動了整個休寧縣,成為飯後雜談。

姚家有個親戚,叫周少溪。偶然在浙江衢州做買賣,恰好在青樓看到一個小姐姐長得跟姚滴珠一模一樣。當下趕緊通知了姚家公子姚乙。

姚乙匆忙趕來,遠遠一看,卻是自己家妹妹。可是姚乙叫她,她卻不理睬,像是不認識自己似的。

姚乙也犯了嘀咕,這是自己妹妹不?於是和周少溪一商議,決定出錢讓那姑娘出臺來酒店服務,姑娘應約到了姚乙下榻的酒店。

姚乙趕忙問姑娘情況。

姑娘說,她叫鄭月娥,本地人。

姚乙從姑娘的衢州口音裡,確認了這應該不是自家妹妹。只一陣嘆息。

鄭月娥問姚乙為什麼嘆氣,姚乙一五一十說出來了,自家嫁出去的妹妹走失了,夫家不斷訴狀,姚家老爹身體老了吃不起官司,一直在被衙門折騰。

鄭月娥聽明白了:“我和你妹妹真的很像麼?”

“舉止外貌一模一樣,就是神色有些差別。但除非是骨肉至親,用心體會才能看的出來。要不是口音,甚至我自己都差點認錯。”

鄭月娥一聽,心裡有了打算。“那我給你做妹妹吧。”

姚乙以為是些風月話,就沒當真。“別說笑啦。”

“這可不是說笑。你家妹妹不見了,這官司就了結不了。我原本是這地好人家的閨女,嫁給了這裡的姜秀才為妾,後來被正室欺壓,姜秀才貪圖利益,就把我賣到了這青樓裡。那些龜公老鴇,動不動就對我嚴刑拷打。我正想找個辦法脫身。你就認定我是你妹妹,我認定你是我哥哥。我們兩一起去告官。正好我也報了私仇,你家也了結了官司。”鄭月娥說的頭頭是道,看來考慮非常周全。

姚乙覺得這計劃確實可行,當下心裡做了決定,跟鄭月娥商量了一下計劃的細節。

第二天姚乙就找到了周少溪,說確實是自家妹妹,但青樓不肯私贖。於是兩人拿著休寧縣廣緝滴珠的文書去了官府。太守立刻簽了手令,把青樓的老鴇烏龜全抓了過來。姜秀才躲在家裡,不肯見官,但出了這一岔子事,他的仕途前程是徹底毀了。鄭月娥的私仇也算是報了。


05

幾天後,姚乙就帶著鄭月娥到家鄉。姚公一見鄭月娥,當下老淚橫流,完全沒有在意鄭月娥的衢州口音。或許是被官府打怕了,認為滴珠入鄉隨俗改了口音,現在姚老爺子最想的就是早點了結官司,免受皮肉之苦。

知縣問了下假滴珠被買賣的細節,鄭月娥說,拐賣她的人,她不認識,後來被轉賣到衢州。供詞都是事先商量好的,沒有漏洞。

於是知縣結了官司,將假滴珠還給潘家。

可沒想到第二日,潘甲就又來告官,說,昨天領回去的不是他的真老婆。

知縣怒了,說,人家父母,哥哥都相認了,怎麼可能是假的。

潘甲膽子很大,不顧已經動怒的知縣,直言說:“我只要我老婆,不要別人家老婆。雖然她和滴珠長得非常像,但是我和滴珠平日裡的私房話,她一句也說不對。身體上也有細微差別。”

知縣看潘甲說的有理有據,心想是不是這之間確實有什麼貓膩,於是偷偷叮囑潘甲,“你不要在外申張,本官自有妙計。”

知縣讓人貼公告,說姚潘兩家的官司了結了,以後不要再鬧了。但私下裡卻叮囑捕快,如果有什麼人看了告示有異樣動靜的,立刻抓捕。

06


滴珠已經跟了吳大郎兩年了,被汪錫和王婆關在屋子裡不許走動。他們兩也生怕滴珠的事情東窗事發,自己要吃官司。吳大郎也有些擔憂,再加上兩年過去了,對滴珠也有些乏了,來的次數也變少了。

滴珠從一個香餑餑變成了燙手山芋,賺不到錢,也賣不出去。

所以,汪錫聽說滴珠的官司了結的時候,很詫異,趕忙拉著老婆子去看公告。兩人悄悄地在角落裡指手畫腳,這一幕恰好被一旁的捕快全看到眼裡。

捕快尾隨汪錫,從他們的交談裡聽出了些東西,於是突然跳出來,“你們乾的好事。現在已經敗露了,還想逃去哪裡?”

捕快其實也沒有全盤瞭解,只是看他倆神色異常,於是恐嚇他們一下。

汪錫和老婆子面色慘白,趕忙說,“捕快大人哪裡的事情,別嚇我了。”

汪錫請捕快吃了一頓,送了些禮,以為把事擺平了。

卻沒想到捕快從他們的神色裡確認了他倆有大問題,於是跟蹤汪錫到了他家小屋,等汪錫離開後敲門,恰好是滴珠來開了門。

一見了滴珠的模樣,捕快心裡就明白了。

第二日,捕快帶了十多人,來汪宅拘拿汪錫和老婆子,帶到官府。

真滴珠將自己離家後被拐騙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交代出來,除了吳大郎,畢竟這兩年裡如膠似漆,心上有他,捨不得。

假滴珠也將自己報私仇的事情合盤托出了,至此真相大白。

汪錫作為首惡,重打六十大板,當場氣絕。姚乙欺瞞官府,被髮配充軍。假滴珠要被官方售賣,只有吳大郎逃過了一劫。

聽說姚乙要被充軍,假滴珠鄭雲娥大哭:“我只是想要報私仇,卻連累了姚乙。以後我這條命就歸他了。”姚公捨不得兒子,又看鄭月娥有心,於是贖買了鄭月娥,改了姓氏,作為軍妻和鄭乙一同戍邊。後來姚乙遇上特赦還鄉,和鄭月娥結為夫婦,也是徽州府一段佳話。

初刻拍案驚奇有詩云:

一樣良家走歧路,又同歧路轉良家。

面龐怪道能相似,相法看來也不差。

拐賣人口是亙古而來的陋習,不管是野蠻的社會,還是如今的文明開化都屢禁不絕。明明是最惡劣的行為,何時才能斷絕?

別人嘴裡的話怎麼就那麼讓人相信服,就不能有那麼一點自我的判斷力?不管是滴珠,姚乙還是姚父都被別人一鬨,就忘了自己的最初目的。我們也一樣,要小心撥去別人語言裡的陷阱,堅持自我的本心,才不會被推銷之類的行為哄騙。

和這個故事相似的事情在現下也時有發生,文明發展了,可罪惡為何卻沿著文明一同前進了好遠,這值得我們深思,社會是進步了,可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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