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贄與魯智深

李贄對魯智深是有偏愛的,他在點評魯智深三拳打死鎮關西時激動地在書上眉批道:仁人、聖人、勇人、神人、羅漢、菩薩、佛。他把了世界上最高尚的評價都給予了魯智深。若說是,仁人和勇人到也是說得過去,最費解的是“聖人”和“佛”,打打殺殺,落草為寇,張口灑家,嘴裡不乾淨,喝酒吃肉,甚至打破了佛像的和尚,怎麼符合我們普通人的“聖人”和“佛”的標準?不是跟那句“我紋身、抽菸、喝酒、說髒話,但我是好女孩。”一樣了嗎?這真的是李贄偏愛魯智深,所以信手寫的嗎?

解答這個問題,我想必須讀一讀看看《水滸傳》裡魯智深什麼模樣,再看看李贄的思想觀念與魯智深靈魂的契合度。

李贄與魯智深

一.隨心所欲,殺人放火的“佛”

關於魯智深的故事很多,最有名的恐怕是魯達拳打鎮關西,替金翠蓮父女打抱不平,三拳打死鎮關西。這個說故事想必大家很熟悉,我就不具體說說了,但是,這裡面有幾點需要注意,水滸傳裡真正的婦女之友不多,魯智深算是一個,閻婆惜,潘金蓮,潘巧雲跟宋江,武松,楊雄,石秀關係絕對不好,死法更不能看。你會說這些婦女都不守婦道,我們看看其他的一丈青扈三娘被矮腳虎王英糟蹋了,完全沒有幸福可言。林沖的娘子也死的早,女性命運在《水滸傳》裡絕對不好,但是,魯達一開場就對金翠蓮格外照顧,上了梁山,魯達遇見林沖,問候的也是嫂子怎麼樣。為兄弟兩肋插刀的人很多,關心愛護女性的不多,魯達可以說是這個殘忍的大千世界,唯一關心女性的人了。

“坐間林沖說起相謝魯智深相救一事。魯智深動問道:「酒家自與教頭別後,無日不念阿嫂,近來有信息否?」”

魯智深出家以後,可是一點點也沒有和尚樣子,滿嘴灑家,灑家的喊著,喝酒,吃肉一樣不落,甚至佛像金身也被打壞。可以說,魯智深除了色戒沒有犯過,基本上其他清規戒律都被破了一番。單單看他渾身都是紋身,怎麼也像古惑仔,而不是和尚。(宋代參軍以後都需要紋身,魯達不是說過“小種經略相公”“老種經略相公”嗎?其實就是北宋著名將軍,种師道,种師中。)

李贄與魯智深

這樣的和尚足夠另類了,更不說他的倒拔垂楊柳和大鬧野豬林這些故事了,這樣率性而為的和尚似乎在我們這些人看來很難理解,但是,中國歷史上是否有這樣一群性格不羈的和尚呢?中晚唐有很多例子:《景德傳燈錄》記載過,唐朗州德山院宣鑑禪師說過。

"德山老漢見處即不然。這裡佛也無。法也無。達磨是老臊胡。十地菩薩是擔糞漢。等妙二覺是破戒凡夫。菩提涅槃是系驢橛。十二分教是鬼神簿。拭瘡膿紙。四果三賢初心十地。是守古墓鬼。自救得也無。佛是老胡矢橛。”

類似的東西也比較普遍。再比如,

《五燈會元》:僧問雲門文偃:"如何是佛?",文偃答:"乾屎橛";他也曾說過:‘釋迦初生,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周行七步,目顧四方雲;天上天下,惟我獨尊。老僧當時若見,一棒打殺與狗子吃,貴圖天下太平。’又如:僧問歸省:"如何是清淨法身?"答:"廁坑頭籌子"。

這種怒斥行為,和魯智深打破佛祖雕像有什麼區別呢?說到底都是打破外在戒律,在內心深處追求佛的境界。

佛教在傳入中國的時候,其中最重要的果實是禪宗,大家都知道的神秀和慧能的辯論: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神秀的詩)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六祖慧能的詩)

這則故事,其實揭示了唐代禪宗北宗與南宗爭論的問題,是用外在清規戒律去追求的佛的境界,還是在內心中尋找佛呢?慧能的“頓悟”思想,無疑是在內心中尋找“佛”,這樣的話,這種思想肯定更加受到信徒歡迎,南宗也就幾乎被後世人認作禪宗了,北宗則被大家慢慢忽略。但是,毫無疑問,“心”中有“佛”,走到極端,就是排斥外界一些束縛,於是乎“乾屎橛”的梗出現也就很正常了。而且,在“心”中尋找“佛”,是否就是肯定“佛心”就是“人心”呢?“人心”有那麼多欲望,肯定“心”,走向極端就是“率性而為”,這樣看魯智深如何不是佛呢?更何況,魯智深在遇到潮水以後,他的頓悟與圓寂的情節,何嘗不是應證了用頓悟方法在內心中尋找“佛”?

“平生不修善果,只愛殺人放火。忽地頓開金繩,這裡扯斷玉鎖。咦!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魯智深的偈語

李贄與魯智深

二.李贄思想與魯智深的共鳴

談李贄,真的可以說很多東西,比如他關愛婦女,比如他的思想,他信仰的“狂禪”等等。

李贄與魯智深

李贄在世的時候,曾經和一個女子鬧過緋聞 ,她叫梅澹然 ,官宦人家的女子,早年和夫家定親,未過門,夫家卻死了,她遂遁入空門。李贄和她關係密切,稱呼她為“澹然師”。兩個人有過長期書信交流,探討的多是“佛教”方面的問題,兩個人的關係更像是“亦師亦友。”李贄這個人對待女性就像她對待梅氏一樣,並不存在重男輕女的觀念,從他的《焚書·答以女人學道為短見書》,可以看出來這一點。這和《水滸傳》裡保護金翠蓮的魯達又有何區別呢?

剛才說,李贄喜歡和別人談論“佛心”,其實,他喜歡的是“狂禪”。文學家袁宏道經常和李贄談論“狂禪”,並且在袁宏道的文集裡面,他就談到過“狂禪。”黃宗羲等人更是指出李贄對於“狂禪”的熱愛。李贄自己的佛學觀念大概是如此;“既成人矣,又何佛不成,而更等待他日乎?天下寧有人外之佛,佛外之人乎?”說到底,他就是把人心等同於佛心了,這樣看,魯智深被看成打破外界清規戒律束縛的“佛”,也是理所當然。

李贄與魯智深

那麼“聖人”這個儒家概念又談何說起?歷史上,佛教和儒家相愛相殺,但,其實很多相似的地方。剛才談論了佛教尋求的是佛的境界的兩種方法,那麼儒家的“理”呢?是像程朱理學一樣去格物致知尋找“理”,還是王陽明一樣“心外無理”呢?如果是按照王陽明的思路,本來是發展不到李贄和後來的王學的龍溪學派地步的,畢竟,王陽明自己的說法是:

“「無善無噁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

心沒有善惡,需要時時刻刻 勤拂拭。外界的束縛還是需要的。但是,王陽明高徒王畿認為心意知物只是一事,

“若悟得心是無善無惡之心,意即是無善無惡之意,知即是無善無惡之知,物即是無善無惡之物”

這樣不算,王畿同志還認為

“吾儒之學與禪學、俗學,只在過與不及之間。”

儒學和佛心本質上沒有區別。心既然沒有善惡,發展到後期龍溪的門人,對於這方面的理解就是個性解放和肯定人的正當欲求了,這也可以解釋,湯顯祖為什麼會寫出充滿愛情與“慾望”的《牡丹亭》了。客觀上說,李贄未必就是正兒八經的拜師學藝的王門學生,但是,他絕對是受了王學之龍溪學派的影響,或者本身思想就和龍溪學派接近,這樣,追求本心喝酒吃肉的“魯智深”,他何嘗不是“聖人”呢?

三.小結

說到底,李贄偏愛魯智深,無非是一點,作品裡的人物與他三觀很合,李贄作為一個讀者喜歡作品裡跟自己思想接近的人物也是很正常的,但是,開頭提到的那十五字評價,並非是李贄信口開河,而是在他的思想觀念裡魯智深就是符合這個定義。

主要參考資料:《中國思想史》、《水滸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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