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號（紀巖松）打算以連載的形式，從大宋的人和事入手，以史料為基礎，用通俗語言、清晰邏輯再現北宋100多年政權的跌宕起伏，姑且起名《宋史筆談：北宋王朝盛世夢》。此篇為171篇。
西夏戰事的失利，極大地震驚了大宋朝廷。攘外必先安內，改革迫在眉睫。正是宋夏和議及契丹討伐西夏，給了大宋絕佳的改革機會。
改革大幕拉開
1043年八月，范仲淹、富弼分別被任命為參知政事、樞密副使，徐徐拉開了改革大幕。
實際上，在這之前，朝廷重臣就已經換過兩遍了。
三月份時，呂夷簡因久病辭任。這位罷黜孔道輔、范仲淹、歐陽修等人卻屢屢被朝臣攻擊的宰相，成了國家內憂外患的責任人，終於被罷相。雖然趙禎仍給了他監修國史、參議軍國大事的特權，但他的生命和政治生涯基本已走到盡頭。
呂夷簡
同時，趙禎分別任命夏竦為樞密使，任命賈昌朝、富弼為參知政事、樞密副使；任命王素、歐陽修、蔡襄、餘靖為諫官。
看看，呂夷簡罷相；韓琦、范仲淹、龐籍等人在西北主持防務；歐陽修、餘靖、王素（王旦之子）、蔡襄號稱“四諫”，當年曾被貶黜的“四賢”全部迴歸；歐陽修的連襟王拱辰（這是1030年狀元），已經擔任著御史中丞，並舉薦李京、包拯為監察御史裡行(資歷較淺的御史)。
這些諫官的聲調比誰都高。他們針砭時弊，對呂夷簡窮追猛打。
一種全新的氣象撲面而來，是不是？
歐陽修
但夏竦、富弼並未上任。富弼仍是辭謝，不願意因契丹增歲幣而提拔，夏竦則是被愛憎分明、愛好言事的歐陽修、王拱辰等臺諫官員猛烈攻擊而調任判毫州。
樞密使職務由杜衍擔任，韓琦、范仲淹則任樞密副使。
到了七月，歐陽修、餘靖、蔡襄等諫官繼續發力。在他們看來，現今帝國危機四伏、內憂外患，外部契丹大兵壓境、西北党項崛起，內部官員養尊處優、人浮於事、相互扯皮，這些問題根源都在中樞！
所以，必須換人！
這次，他們攻擊的對象是參知政事王舉正，攻擊的理由是生活上他管不了悍妻、工作上無所作為，他們推薦的接替人選是范仲淹。
范仲淹
趙禎便分別任命范仲淹、富弼為參知政事、樞密副使。
富弼是一如既往地不願居功、表示辭謝，眾望所歸的范仲淹很謙遜，而且表示，帝國執政難道能由諫官決定嗎？
兩人都辭謝不任。直到八月的這次任命，他倆再也推脫不了了。
無論是文才，還是功業，他倆都眾望所歸。
改革大幕即將拉開。
范仲淹的疑慮
在前幾年裡，時任諫官的孫沔及歐陽修、尹洙都曾上書直言改革。
等到韓琦、范仲淹回朝後，歐陽修再次為他們鼓與呼。他說：
韓範二人才識非凡，陛下最該諮詢他們；但二人回朝以來，每天就是跟中樞其他大臣按時上朝、呈奏一些日常工作，在大事上無所建樹，陛下你不專門宣召，他們也不敢單獨請見。請陛下單獨召見，讓他們暢所欲言！
御史中丞王拱辰也提出類似建議。
趙禎於是下詔，自今中書、樞密院大臣除日常奏事外，如另有所陳，可以不限時刻。
趙禎
但范仲淹等人還是遲遲沒有動靜，最早只是韓琦上了一份建議。韓琦建議說：
就算跟契丹、西夏議和，那也是靠實力說話的，盟約哪有永遠牢固的？澶淵之盟就是明證！所以必須改革！
怎麼改？當務之急是做好這七件事：清政本、念邊事、擢賢才、備河北、固河東、收民心、營洛邑；
徹底革新要做到八條：選將帥、明按察、豐財利、抑僥倖、進有能之吏、退不才之官、去冗食之人、謹入官之路。
但韓琦在最後給趙禎打了預防針，他說，只要照此改革下去，反對意見必然隨之而來，望陛下相信輔臣、聽其處置，即使有抱怨毀謗，也要用人不疑！
我想，這也是范仲淹等人的意見。
經歷過這幾年的風風雨雨，大家早就看清了趙禎了。人是好人，就是耳朵軟，一有不同意見就容易動搖，顯得優柔寡斷。
正是有這樣的疑慮，范仲淹之前才堅決不願接受歐陽修為他爭取來的參知政事之位，才遲遲不肯提出改革方案。
他一直在疑慮，數次被貶的經歷讓他明白了，朝廷無所事事、無所作為的風氣太濃了，一旦改革，非大智慧、大勇氣難以決斷、難以堅持，而這是皇帝所欠缺的。
范仲淹
天章閣問策
但很快范仲淹就發現，趙禎很著急。
趙禎不得不急。首當其衝的是部隊老打敗戰。
這些部隊將校，雖然老是調換，但關係戶為多；士兵們呢，訓練不力、又不聽話，有的嬌生慣養，有的老弱病殘。部隊總數從開國初的20多萬，飆到現在120多萬大軍，卻哪有什麼戰鬥力？
還有他看不到的。各級官吏，因循守舊、循規蹈矩、不思進取、得過且過乃至於人浮於事、吏治敗壞、驕奢淫逸、享樂腐化的不在少數，還有的平平穩穩、按部就班，奉行清靜無為、不折騰但也不幹事的信條。
而且官員的數量還在急劇增加。不斷擴招的科舉考試，使當官的讀書人越來越多。除此之外，延續開國初“花錢買權力”的做法，朝廷濫用恩蔭制度，宗室子孫基本不掌權但都得花錢供養著，一定級別的文臣武將乃至唐朝、五代的臣僚子孫都可以舉薦人做官，享樂之風造就了享樂階層。
帝國的官職制度還極為複雜，分為官、職和差遣。官是用來定級別發工資的，職是像學士、待制之類的虛銜和榮譽職務，只有差遣才是實職，如判、知、權之類的職務（本書描述個人的職務一般只看這個），雲山霧罩，真的看不清楚。
如章得象是工部尚書、平章事兼樞密使，工部尚書是用來定級發俸祿的，平章事是宰相實職。即使被罷相，沒了差遣，只要官不貶，那待遇還在，帝國仍然用優厚待遇把你養起來。
一句話，吃皇糧的人真多！
更加觸目驚心的還有日益枯竭的財政。
招兵買馬花掉財政的五分之四，讀書取士得花錢，照顧宗室重臣、推恩天下得花錢，還有趙恆時期各種祭祀建造的寺觀不也得花錢？現在還打了敗戰，到處送錢！
錢，錢，錢！到底從哪裡來錢？財政收入再多也不夠！
趙禎的日子過得緊巴巴，還時不時從皇室庫藏往外貼錢，就這還不夠！橫徵暴斂、敲骨吸髓以致民不聊生的情況當然會有，所以造反的地方也不少！
這就是諫官們所歸納的冗兵、冗官、冗費！大宋繁華背後，竟是不堪入目，是不是得改？
這就是趙禎的帝國，他的江山。每次上朝，趙禎都要做一番時政點評，然後說，你們看看，當今之事，到底該怎樣辦，趕緊拿個方案！
催的次數多了，范仲淹解釋道，皇帝如此重用，本該盡忠職守，但事情有先後，而且朝廷積弊已深，改革遠非一朝一夕之功。
趙禎聽聞，再次下手詔催促道，你們深孚眾望，現在韓琦前往陝西宣撫，范仲淹、富弼就不要有所顧忌了，一定要與宰相章得象一道盡心國事，將改革方案全部呈上！
九月，趙禎將輔臣及知雜御史以上的官員召集到天章閣，朝謁完太祖、太宗御容後，趙禎再次向群臣詢問國政，給范仲淹、富弼等人賜座、給筆札。
范仲淹、富弼再也無法推脫。
他們本是極具歷史使命感和責任感的士大夫，對帝國的時弊早就看不慣了。現在既然皇帝定了心，他們再無疑慮、再不拖延了。
退席後，直接將心中所想宣之於筆。
慶曆新政
一如當年的萬言上執政書，范仲淹呈上《十事疏》，洋洋數千言，成為“慶曆新政”的改革宣言和藍本。
我們大略看看主要內容。
核心是整頓吏治，有五條內容。
首先是明黜陟，改革官員的績效考核及選拔辦法。
以前規定，文官3年一升、武官5年一升，稱為“磨勘”。這種按資排輩、一刀切的辦法，講究資歷，可以防止任人唯親。
范仲淹認為，它最大的問題是重資歷輕才能，而且不管業績、不分京城內外、不分崗位勞逸程度，到期就升，容易造成想幹事的做多錯多，不幹事的尸位素餐、無所作為、混日子，而且京城差遣搶著幹，外地偏遠地方沒人去。
比如，那些權勢子弟得個虛銜就在京城待著，一旦有實職空缺了，就群擁而搶，好比僧多粥少；外地實職出現空缺卻無人問津，就算運氣不好被派去了，也找個理由拖拖拉拉，往往到任不久就輪到磨堪升遷。
這種考核賞罰怎麼成？得改！不要按資排輩，不要任人唯親，要任人唯賢！派人嚴格考核才能、業績，要分類管理！
范仲淹要求，政績卓著的可以破格提拔！有罪或有過錯的、不稱職的就不能到期升遷！有人保舉的，在任3週年，可以參與磨勘；額外申請想留在京城差遣的，由中書、審官院同意，滿5週年才能磨勘；那些跋山涉水去外地或因公務暫時不到任的，由有司核定路程時間。
考核辦法一改，因循守舊的官場做派必然被淘汰，取而代之的將是一心為公、一心為民、人人自勸、天下興治！
第二條是抑僥倖，限制恩蔭、嚴格選拔館閣人選。
以前皇帝過於寵大臣，每碰到南郊、皇帝誕辰或者重臣退休，稍微有點中高級職務的大臣都能上報名單給予一定官職。
開始大家都是報兒子，後來最小的兒子都報完了，而每年皇帝的恩蔭不變，那就報親戚，甚至出現了報門人、拿名額到市場出賣等異象。如果擔任學士以上職務的大臣，不犯錯誤、幹夠20年，那他一家兄弟子孫都能湊成京官20人，滿滿兩大桌。
造成冗官不說，有的大臣還要求將子弟送入三館和秘閣任事，求個館職或出身。
館閣可是延攬天下英才、供皇帝垂詢政策的地方，是選入兩制進而居兩府步入帝國政壇高層的捷徑，怎能不管學問才能、輕易讓給這些子弟親戚？
范仲淹建議，要降低恩蔭的頻率、人數、等級，還要限制被推恩者的年齡、範圍（起碼要是五服以內的親戚）；館閣人選要制定嚴格的標準，要高等第進士任職一段時間後再考試，優秀的才行，權貴子弟就不能進入館閣任事、讀書！御史臺和諫院要擔負監督職責！
第三，精貢舉，改革科舉考試、興辦州縣學校。
范仲淹說，現在科舉考試只以詞賦取進士、以墨義取諸科，考生只會死記硬背，經世濟民人才太少！所以，今後各州縣要設立學校，專門教授經書的意義、道理，先學後考，考試時先考策論後考詩賦！
這條建議形成了共識，賈昌朝、歐陽修、宋祁、王拱辰等人提出了一攬子改革方案，很快在全國形成了空前的辦學高潮。
第四，擇官長，嚴格選拔地方官。
范仲淹認為，知州、轉運使、提點刑獄（負責地方司法）、知縣這些一方父母官是帝國之本，極為重要，決不能憑年限按資排輩，一定要選賢任能！
他要求，由中樞、兩制、三司、御史臺等部門重臣，各自根據官員德才分別舉薦地方官。
他取來官吏花名冊，將那些不才之人全部勾去。
富弼見他勾得不亦說乎，就質疑道，你這一筆下去倒是容易，殊不知人家全家都會哭呢！
富弼
范仲淹不理會，他回答道，一家哭，也好過一地百姓哭！
第五，均公田，改善中下級官吏待遇。
以前，各級官員都有職田，取荒田和無主之田分給地方官，成為他們固定的收入，但是沒有定製，所以分配不均。那些中下級官吏本身俸祿低，有些還沒職田，難免會貪贓枉法，甚至兼職經商、與民爭利，導致履職不力。
當官、發財兩條道，范仲淹說，為了讓他們安心工作，有必要按級別均衡分配職田，以實現“以田養廉”！
除了整頓吏治外，范仲淹還提出了富國強兵三條建議。
第六，厚農桑，要把興修水利、勸課農桑，作為地方官的考核內容。這是他心目中的養民之政、富國之本。
第七，修武備 ，恢復府兵制，在京畿附近招募強壯男丁，每年三季務農，冬季訓練，充作京畿衛士輔助正規軍，寓兵於農、減少費用。
第八，減徭役，合併戶口稀少的縣邑、裁減朝廷奢侈耗費，做到均賦稅、寬徭役，減輕人民負擔。
最後，改革要成功，一定要輔之執行力建設的兩條措施。
第九，覃恩信，督促落實朝廷的惠政和信義。
這麼多年，皇帝大赦天下、免除百姓賦稅徭役等仁政，都沒有徹底施行，被各級過道手後就剋扣貪汙了。
所以，范仲淹要求，要依法從重處置那些故意拖延甚至“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行為，要向各地派遣使臣巡察落實情況，以取信於民。
第十，重命令。
過去，朝廷頒佈的法令有“煩而無信”、朝令夕改的弊病。
因此，范仲淹提出，今後制定政策前要認真詳議、審定成熟、刪繁去冗，然後再頒行天下；一旦頒行，就不得隨意更改，否則要受嚴懲。
這就是民主集中制的雛形嘛！
十條藥方一開，趙禎大喜，就要制定命令、頒佈執行。
唯獨修武備、恢復府兵制這一條有難度，宰執們不同意。因為京城不像邊疆，可以統一開墾田地，組織建設兵團；這裡的土地都是私有的，百姓各種各的田，不好集中訓練。
那少一條也沒關係。天章閣問策前後，富弼、韓琦、王堯臣等人都針對改革，寫出了自己的意見。
一兩個月後，各項改革方案陸續出臺並相繼推行。
改革大幕正式拉開了！
多謝欣賞。讀完此篇，如仍感興趣，敬請關注本號（紀巖松），後續連載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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