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蘆盪老家——鹽城市鹽都區大潭灣

我的蘆蕩老家——鹽城市鹽都區大潭灣

離開家鄉二十載,蘆蕩的輪廊時常閃現在我的腦際,就連眷念澤國故土的夢境都少不了鬱鬱蔥蔥的蘆葦、漫天飛揚的蘆花、水蕩深處的人家,還有一些難以考證的傳說。

我的家鄉大潭灣位於鹽城西南50多公里。那裡曾經擁有九九八十一蕩,九曲十八彎的西塘河猶如一條銀色絲絛,將大大小小碧玉般的蘆蕩串起來,把遠遠近近的蕩水聯為一體,形成了蕩中有水,水中有蕩,水蕩相融,水天相接特有景觀。

記憶中的北蕩,是漫無涯際的青青蘆葦與浩淼蕩水交融的畫卷。陽春三月,登高遠眺,鬱鬱蔥蔥的蘆葦就像浮游在水面上的一塊塊偌大的碧玉。微風掠過,蘆葦斯磨,綠浪滾滾,煞是壯觀。盛夏,北蕩的水面上風情萬種:荷花初綻,荷葉挨擠,菱角嫩葉新舒,水草隨流搖曳。深秋時分,在晨曦中甦醒的蘆絮宛若晨練中熱情奔放的少女,披掛著利劍般的蘆葉,沐浴著金線般的朝霞,點綴著水晶般的露珠,讓整個蕩灘生髮出幾許青春浪漫。

我的蘆蕩老家——鹽城市鹽都區大潭灣

其實,秋末冬初的北蕩才是最美的。尤其在月夜,北蕩就像一座迷宮,縱橫交錯的河溝九曲十八彎,外地人行船稍不留神就會迷路。既然“無處認漁家”,你就夜泊蕩野吧,沒準會寫出詠歎蘆花的千古絕唱來呢。此時的北蕩,月色像沙,蘆絮似雪,蕩水如銀,蘆花悄無聲息地拂過你的臉 ,風搖蘆葦之聲好似雨打笆蕉,看久了,想多了,便覺得月朦朧,蕩朦朧,人也朦朧。

要是白天,你不妨劃一葉小舟轉悠於蕩灘之間,仰望藍藍的天際,掬起綠綠的蕩水,撫摸黃黃的蘆葉,吹拂白白的蘆絮。興致高時,你掏出一支竹笛吹奏一曲,那悠揚悅耳的笛聲定會撩得蕩野聲聲應和,魚兒掠水歡躍,柴雀啪啪驚飛。“笛聲依約蘆花裡,白鳥成行忽驚起。”是一群野鴨?野雞?還是天鵝?先是鳴啾著盤旋於你的頭頂,須臾間又撲向蘆花遠處。受了驚的蘆花嬌嗔地升騰著、升騰著,跑到空中看了個究竟,便找蕩水“告狀”去了。

我的蘆蕩老家——鹽城市鹽都區大潭灣

隆冬時節,蕩灘上刀刃霍霍,朔風裡蘆花嫋嫋。往日水彩畫般的靜穆的水蕩,因為有了人而變得流動起來。蘆花沾滿了蕩里人的衣衫,染白了他們的鬚髮。空氣中澎湃著蘆花的激情,蘆花裡瀰漫著水蕩人豐收的喜悅。等忙完了這陣子,村莊裡就熱鬧起來。煦暖的冬日下,老人們蜷著身子,心滿意足地用粗糙的手捻著粒粒蘆花;男子漢們抽著菸捲,七嘴八舌地議論著蘆花蕩外面的精彩世界;女人們一邊納著鞋底,一邊傳遞著蘆花裡發生的愛情故事;孩子們忙著砸瓦籌、數柴棒、捉迷藏,蘆葦堆就是他們的天堂、樂土。水蕩人就是這樣,代代相傳地把最美好的記憶裝進了滄桑歲月。而蘆花呢,年復一年,歲歲枯榮,按照主人的意願,循著大自然的規律,走過了昨天,迎來了今天,憧憬著明天,見證了和見證著水蕩的每一個變遷。

常聽父輩們說,早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末,縣裡打算將我村蘆蕩開發成國營水產養殖場,那種吃皇糧、拿工資、再不下蕩割柴的誘惑,將村裡的青年人撩撥得欣喜若狂,老村長卻斷然不允。他說蘆蕩是聚寶盆,蘆柴是天種人收的無種金苗,蕩里人缺它沒法活。其實,被老村長譽為“無根金苗”的柴,就是蘆葦。

我的蘆蕩老家——鹽城市鹽都區大潭灣

高中畢業賦閒在家,我跟父親去蕩灘割過蘆葦。那是冬天的清晨,空曠無際的蕩野朔風凜冽,晨曦鑽出枯黃蘆葉的罅隙,斑斕多姿地灑在封蓋蕩灘的厚冰上,泛著鼓皮般的青光。我同父親他們一樣,夾著一把背寬刃利的柴刀,腳穿深至膝蓋的木腳桶,踩高蹺似地扭向蕩灘。到了蕩沿,父親先給我交待一番割柴的動作要領,然後右手掄刀,左手攏柴,傾身彎腰地做起示範。只見他三兩刀砍倒一片,兩三抱攏成一捆,動作嫻熟自如。我做起來卻是那樣的力不從心,頃刻間便氣喘如牛,不是手指被柴樁兒戳得鮮血淋淋,就是所捆紮的柴捆一拎就散,最終只好呆立一旁看“熱鬧”,始覺得父親他們這輩人活得不容易。父親是割柴的能手,他是跟我祖父學的,可我卻沒有學會這“手藝”。

蕩里人一年之中最快活的日子,就數賣柴那幾天。家鄉的蘆柴在方圓百里頗有名氣,它修長粗直,稈黃絮白,如柳條一般柔韌,是編箔織蓆、修葺茅屋的上好材料。每到收割季節,四鄉八鄰的買主便紛至沓來,大大小小的船隻次第停靠在村前莊後。每當夕陽西沉,西塘河就騷動起來,下蕩的男女撐著滿載蘆柴的木船匯聚到河浜碼頭,本不寬敞的河面頓時沒了蹤影,變成了偌大的草場。一天的買賣在討價還價聲中開始了,一捆捆蘆柴伴隨著數數人的吟唱而被搬上了大船。每數完百捆,便會提出一捆,既當作記數的籌碼,又作測定每捆平均重量的樣本,雙方結賬更是互相謙讓。交易結束了,彼此便成了朋友。

我的蘆蕩老家——鹽城市鹽都區大潭灣

這場景究竟輪迴演繹了多少春秋、多少代人,我不得而知。不必說多少代蕩里人住的是笆牆柴蓋的茅屋,吃的是以柴兌換的五穀雜糧,燒的是蘆葉葦絮,睡的是柴席草鋪,單看世代相傳的風俗民情,便知蘆柴在蕩里人心中的分量。

也許是“柴”與“財”諧音的緣故吧,大年初一,大家小戶必用蘆柴煮燒湯圓,點燃柴把兒照亮室內室外,祈盼新年日子紅紅火火,吉慶有餘;哪家迎娶新娘,必有熊熊燃燒的柴火把在前面引路,長者隨後一路鋪下蘆柴,讓“新貴人”在眾人的祝福聲中踏著“財路”進門。

1998年初夏,中央電視臺《讀書時間》欄目攝製組為介紹曹文軒先生的《草房子》來我鎮選拍外景。我受命尋找可供拍攝的草房子和蘆蕩。我跑遍了全鎮的角角落落,滿眼都是青磚紅瓦的高大房屋和造型各異的農家別墅,若不是一位當村支書的同學幫助,在一戶略矮的廚房青瓦上鋪上稻草權作草房,我就無法“交差”。至於蘆葦,那更是難覓蹤跡了。四十多年滄桑歲月過去了,蕩里人先是開墾荒灘種糧填飽了肚子,後又退耕還漁鼓起了錢袋子。蘆蕩果真驗了老村長的話語,成了農家致富的“聚寶盆”。而蘆葦呢,只有在碧波萬頃的魚塘邊才能見到零星孤立的幾根根,它還能被稱為“無種金苗”嗎?不,只有蕩里人那種不屈不撓、戰天鬥地、征服自然、積極向上的精神,才是我們取之不盡、用之不完、立身傳世的無種金苗!

我的蘆蕩老家——鹽城市鹽都區大潭灣

去年仲夏的一天,我回到久別的大潭灣,在與叔父的閒談中得知一些鮮為人知的故事。叔父說,北蕩曾是一個繁華的村莊,是黃河凌汛夷平了曾經的人煙與繁榮。“洪武趕散”那年,荒蕪的蘆葦蕩迎來一支船隊,數十個長辮亂髮的男女被窮兇極惡的官兵推入蕩灘於泥……這群人只得在一處地勢略高的土墩上棲身。

這人群裡有兩對錶兄弟:一對是朱姓陳氏,還有一對是陶舅薛姑的後人。來到這片蕩灘後,朱姓中有位略通文墨的便給這片沼澤地起名為朱陳莊。又不知過了多少年、多少代,村莊初具規模,薛家也出了讀書人,便強烈要求更改莊名。爭論了數年,幾個“文人”最終形成共識,依據莊前的一條彎彎大河,改莊名為“大灣”。隨著村裡人口增多,村莊越發顯得擁擠,“四大家族”經過數不清的頭破血流的械鬥,最終通過談判確定,由四位族長滾地劃界。薛姓族長“年輕”幾歲,他連滾帶爬,很快就把其他人丟在了身後。沒想到,他途中看到幾隻口中叨著大魚的老鴉,便奮不顧身地去抓魚,不慎掉進窪塘。從此,薛姓人家便以放鴉捕魚為營生,居住地就叫“老鴉塘”。姓陳的族長滾到了莊子的西北角,就墜入窪地無法起身,從此那裡就叫“陳家窪子”。朱家老祖宗為人厚道,閉著眼、咬著牙向前滾動,想不到滾著滾著又回到了起點,此地後來就叫“朱家圈子”。陶家族長瞥見表弟又滾又爬,就一會兒起身飛跑,一會兒佯裝爬行,因而佔的地盤最大。當然,這只是一種傳說。

我的蘆蕩老家——鹽城市鹽都區大潭灣

斗轉星移,滄海桑田。過了幾百年,可人們對地盤的爭鬥從未停止過。

戰火紛飛的歲月,蘆蕩就是土匪的藏身之地,於是各村各莊就有了抱團自衛的組織“小刀會”。有一天,村東頭的河碼頭上,一位瘦且高的男子一邊拉著槍栓,一邊大聲喝斷,讓一條漁船停下來檢查。小船剛靠岸,持槍男子健步跳上小漁船,竟然從船後艙的檔板

下找到了兩件血衣、幾大捆綢緞和一包銀元,還有一把帶著血跡的匕首。船上的兩名青年被押到村公所,一審才知,原來是蕩匪王小龍的部下,早晨在西塘河劫得一位商人,撈了筆財物後殺人拋屍於蕩野。

蘆葦半人高的時候,蕩匪王小龍部被地下黨領導的“小刀會”殺得落花流水。王小龍企圖買通地方惡霸裡迎外合血洗大潭灣。有位膽小的“鄉紳”深知“小刀會”的厲害,就將王小龍的陰謀如實告知“小刀會”。於是,一場驚心動魄的百刀亂斬王小龍的戰鬥成功上演。而群蟲無首的王小龍殘部,吵著要“為大哥報仇”,他們打家劫舍,掠貨綁票,騷擾百姓。兩個小嘍羅剛乾了一票,就在大潭灣落網被捉,最終人殺落地。此後,倒黴的還有他的同夥,遭到“小刀會”的聯合圍剿……

我的蘆蕩老家——鹽城市鹽都區大潭灣

大潭灣的西鄰是垛田莊,與寶應縣域一河之隔。那裡有一座遠近聞的古剎,起初叫蘇北孤老院,現在叫祗圓庵。而鎮庵之寶,卻是一塊石頭。

600 多年前,垛田還是蘆葦蕩裡的一個土墩子,因漁民們停船落腳,天長日久便成了村落。一個伏夏之晚,人們坐在室外納涼,忽見天空赤紅灼目,天體似有萬鈞雷庭轟轟作響,只驚得全村老少四處躲藏。須臾間,人們看到一碩大火球由西向東、由上而下急速墜落,“天外來客”就這樣落戶垛田了。它通體絳紫,光滑圓潤,外實內虛,形狀怪異。說來也怪,此後莊上時常遭遇火災。後來,莊董們請來地理先生設壇作法,建起了一座真武神廟,“天外來客”就當仁不讓地成為“鎮廟之寶”、水蕩一景,以致流傳至今。再後來,時事動盪,戰火紛飛,因而改廟設院、毀院為庵,從這裡走出佛教界一代宗師茗山,也有了供香客登高遠眺、飽覽蘆蕩風光的玉佛寶塔。奇石古剎,成了西蕩的歷史見證和驕傲。

我的蘆蕩老家——鹽城市鹽都區大潭灣

水蕩既有對土著人洞若觀火的深刻,又有包容外來者的大度。當歷史翻到明朝開國的那一頁,因獻“九言策”而頗受朱元璋器重的大學士朱升,以回鄉祭祖掃墓為由,辭官隱居於北蕩之側的龍港莊,並率朱氏子孫修龍港河,築龍王廟。從此,龍港河南便稱為南龍港,龍港河北就叫北龍港。龍王廟雖已更名為正德庵,但當年杭州知府胡勉回鄉省親時捎回的那棵五穀樹依然存活。當地人說,此樹能預測農事收成,它結果形似什麼,此谷必然豐收。

也許是移民後裔的緣故吧,水蕩人實在拿不出什麼物件來證明家鄉的“歷史悠久”,唯有把“天外來客”的奇石和寄託夢想的五穀神樹,作為引以自豪的物景。即使有人離開了家鄉,又要把這點點滴滴藏進記憶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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