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歲月可回首

這是我一位同學周森在他老父親彌留之際寫下的一段文字,其中還有一段視頻因為本人技術原因沒有發上去,這段視頻是周森給老父親唱的信天游,整個過程和整段文字讓人心酸淚下。

在父親臥病在床生命彌留的前幾天,夜裡我陪侍在他身邊,當時父親已經七八天水米不進,但神志清醒,白天他昏睡過頭,夜裡暫無睡意,為解煩悶,我翻出自己曾寫的一些文章念給他聽,這些文章多寫鄉愁及老家掌故,語言質樸無華,何況好些素材都源自於父親往昔斷斷續續的講述,能夠激發老人的共鳴。畢竟許多年未曾與老父親這樣同炕臥談了,我寫豆腐塊文章此類事之前也並未對他提及,此時此際,相當於向老父親彙報交流,讓老父親知道他的兒子並非孬種,在某些方面略有成就,在臨終前心裡增添些許慰藉。我先為父親讀了《田園將蕪胡不歸》、《寶寧寺》、《做一個祖父一樣的男人》等篇目,父親誇讚寫得好,並說他白天睡多了,並無瞌睡,讓我繼續給他念,於是我又相繼唸了自寫的《三月會》《“餃子”是條狗》、《笑傲煙霞自在仙》、《夢中的皮影》,這些文章原本就有貼近性,用方言讀出來,彷彿王維讀詩給白髮老太太聽一般,看得出很受父親認可。他勸我把這些文章收留好,將來給自己出本書。父親好讀書,且博聞強記,只因青壯年時家中被定為“富農”成份,在那個“階級鬥爭為綱”的年代,無法繼續求學,但他一生手不釋卷,耕讀傳家,含辛茹苦撫育我們姐弟成長成才。或許是我的夜讀勾起了他的回憶,或許是臨終前的囑託,父親接下來緩緩地為我講述了他青壯年時的際遇及往事,讓我隨後寫出來。這些事我之前曾支離破碎地有所耳聞,擔心他氣力虛弱,我委婉地勸他隨後再說,但也無意於打斷他的興致,這樣他緩言慢語地接連講了兩三件自己的遭遇給我,諸如他與我已辭世多年的母親是指腹為婚;在1961年作為富農成份子弟、他曾因被誣陷為“寫反動標語”,受審查甚至坐牢近一月;在那個年代因家庭成份,處處受歧視、受打壓,別的貧農在地裡打架,駐村工作隊卻莫須有地怪責:“貧下中農打架,根子在富農身上扎著”,為此他與我祖父及伯父被村上接連批鬥幾番,並因此與村中一仗勢欺人的貧農交惡。這些往事,他原原本本慢言細語地講述給了我,父親的記憶力一直很好,幾十年前的掌故他甚至連日期、人名等細枝末節都記得分毫不差,很遺憾在我此刻記錄之際也只記了個大概,個別時間、人名已回想不來。但父親說的另一件事卻讓我驚詫並感念在心,他問我記得掛在後園樹上那把鐮刀吧,說那是咱家的“救命鐮”,讓我一定妥為保管,代代相傳。在1962年舉國食量緊張時,他靠著那把鐮刀,曾上山割了六千多斤白草交給生產隊喂牲口,當時一百斤白草,生產隊給記30分工、補助6斤穀子,供養著全家十多口人吃飯。父親當年年富力強、身高體健,每天清晨他趕天明先是步行往返五六十里路把穀子做的餅送給在縣城讀書的叔父,趕回家後帶上一點乾糧、給鐮刀備上兩隻刃片就上山(唐昭陵九嵕山一帶)去割白草,最多的一次曾用雙肩擔回240多斤白草回來,穿山越嶺往返數十里且不說,當時往往是帶的乾糧不足,忍飢挨餓,那種艱難歲月裡,父輩畢路襤褸自強不息的經歷在我輩而今是難以想象的。在父親青壯年時期,下苦流汗,甚至流血流淚,曾去過南山砍伐竹子、曾趁過年生產隊空閒期夜裡幫人家打蓋房用的土胡基,曾在小河工地、寶雞峽工地做工,曾去過160裡之外的淳化安子窪拉煤11次,每次往返三天,一輛架子車拉運1200多斤煤,這些往事聽了都令子女們為之動容,他無論受多大作難,哪怕借錢出苦力,都盡力讓我們姐弟讀書成人,近些年,我曾開車帶他去回訪了他當年做工的寶雞峽工地、去拉煤的安子窪煤礦,也曾帶他遊覽了好些地方,他說,他晚年最感慨欣慰的就是坐著兒子開的車去成都、重慶、洛陽等地遊玩,這在過去是想都不敢想的。次日夜裡,父親又讓我給他讀我寫的文章,當讀到《愛上信天游戀上陝北歌》時,他問我還會唱民歌,於是我便給臥病在床的老父親唱了一首,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給父親唱歌,一如我首次給他讀我寫的文章。為使老父開心,我又給彙報了自己的工作、生活等狀況,在聽說我又在城裡新買了一套房後,他勸我將來把房子留給兒子,退休後就回老家來住,並囑託將自己平日省吃儉用留下來的錢隨後分別給兩個外孫將來結婚用和給自己的孫子上學用。父子兩相對而臥,就這樣交談,時間不知不覺已過了子夜,父親像是臨終遺囑交代後事一般,我用心地聽,並不時幫他用棉籤潤口,幫他按摩此前住院因打針而略感疼痛的胳膊。父親患病已有六年,好在他豁達樂觀,堅強面對,給了我們姐弟膝下承歡盡孝的時日,遺憾這次病灶轉移之後身體狀況急轉直下,近來陪侍在側,看著至親的人生命一點點流逝,直至油盡燈枯,那種無奈無助,很是折磨人。天不假年,眼下父親在世已是時日無多,往事一幕幕湧上腦際,今夜寫以上這些文字,筆隨心走,一氣呵成,語無倫次,權且留記,血脈相連恩情厚如山,父親的精神將永留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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