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饒婺源68歲老師涉嫌猥褻案前前後後 村民認爲嫌犯書教得好

上饒婺源68歲老師涉嫌猥褻案前前後後 村民認為嫌犯書教得好

村民們不知道,來到石源村前,江文成曾在別的學校展現出“罪惡”的另一面。

江文成的一名老同事告訴《後窗》,在梅林鄉同一所中學任教的時候,江文成擔任總務主任,住在灰色小樓的一個房間裡,學校裡的桌椅、水電等都歸他管理。他總用鐵質桶打上兩桶熱水,讓女學生去他房間洗漱。

11歲的王玲把頭低低地埋在胸前,身體開始輕微發抖。母親李麗反覆問著“老師是不是摸過你”的問題,半晌的沉默之後,她終於承認了,一個“是”字蹦出口,隨即“哇”地一聲,爆發式地哭起來。

這個秘密壓在她心中三年。那時只有8歲的她,並不知道老師的行為有什麼特殊含義,直到一年後她讀三年級,從江西省婺源縣石源村裡的小學升到梅林鄉,讀了學校發的性教育知識手冊,才知道自己被猥褻了。

王玲是一名典型的留守兒童。村莊只有107戶人家,被大片的稻田和丘陵包圍著,年輕人外出務工,老人和孩子則被留了下來。為了方便幼兒接受教育,村裡的學校開設一、二年級,只有一位老師,68歲的江文成退休後以返聘老師的身份,在此任教7年。

這是一座只有3個隔間的平房,靠右側的一間用做教室,裡面的東西掰著手指都數得過來:一新一舊兩張講桌,旁邊擺著一臺落地式電風扇,12名學生分為四排,規矩地坐在土黃色的木方凳上,黑板的上方貼著“為燦爛的明天而學”八個紅字。

多年來,他被村民認為有責任心,“教書教得好”。事實也是如此,村裡孩子的成績甚至排在梅林鄉小學的前端,不出意外的話,他會在身體允許的情況下,一直教下去。

李麗的報警終止了這一切。

據警方通報,9月15日上午8時許,婺源縣公安局接到報警稱,石源村小學教師江某涉嫌猥褻學生,民警現場勘驗和走訪調查,將其抓獲歸案。9月16日0時許,犯罪嫌疑人江某被刑事拘留。

《後窗》瞭解到,先後有16名孩子到警局做了筆錄,並在醫院接受檢查,結果顯示,多名孩子的處女膜受到不同程度的破損,有孩子顯示外陰充血,也有孩子檢查結果正常。遭遇猥褻時,最大的孩子12歲,最小的不到5歲。

截至發稿,婺源縣公安局並未透露受害者的人數和情況,稱“案件正在進一步調查中”。

爆發

2018年的秋季開始了,九月的來臨宣告著暑假的結束,江文成和他的12名學生又回到了教室。他長著一張方形臉,有著濃濃的眉毛和一雙小眼睛,顯露出一位老者的慈善,走路的時候有些瘸拐。

33歲的李麗沒有外出務工,在家鄉開了小店維持營生。去年四月在浙江造門廠裡的一次對話,又回到這位年輕母親的記憶中:一位同村的母親怯生生地走來,靠在她身邊,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支吾著說:“問你一件事,我家孩子說老師摸她那裡。你家以前不是在那讀過嗎?你家有沒有?”

在貼木皮的李麗一下子怔住了,“真的假的,有這回事?”她問那位憨厚的母親,兩人都覺得這事兒只在媒體和電視上看過,離自己太遙遠了。

下班後的李麗打電話回家,讓奶奶不要藏著掖著,得到的回答是,孩子只說過老師掐大腿內側,沒有別的事,她沒有追究,慢慢不放在心上了。

那年暑假,村裡的另外一位母親也發現端倪。幫女兒洗澡的時候,孩子咯咯笑著說:“老師也喜歡摸這裡。”母親懵住了,不自覺地提高了嗓門,反問女兒。女孩被母親的反應嚇到了,以為自己犯了什麼錯,立馬否認“沒有沒有”。放心不下的母親去過學校三次,從窗戶往裡瞅,沒發現異常,也不敢聲張。

上饒婺源68歲老師涉嫌猥褻案前前後後 村民認為嫌犯書教得好

也有孩子在洗澡時因疼痛感不讓母親觸碰私處。8歲的小雨向母親表達過“不想上學”、“能不能換個女老師”,但沒說出具體原因。

9月10日這天,李麗買菜回家路上和一位媽媽拉起家常,意外談到這個話題,對方的女兒在一旁連忙點頭說“有”。李麗這才得到第二例的證實,感覺事情嚴重了,在微信裡私信了更多的家長。

150多人的微信群在9月11日第一次爆發,“石源村那個老師猥褻學生,聽好多家長說過但沒有人反應?”

立馬有人回覆,“這個事情很嚴重的啊,小孩子哪裡懂得保護自己。”

一位母親猜測老師挑選老實的或者只有爺爺奶奶帶的孩子下手,決定等放學後好好問問。六七個孩子在學校不遠處的一塊空地上嬉鬧,這顯然是個好的機會,她領著自己的女兒,將大家圍在一起。

與單獨問的時候不同,孩子多了,給了彼此訴說的勇氣,她們甚至像期待得到大人認可一樣,搶著說出自己看到的和經歷的,幾乎每個孩子都受到老師不同程度的猥褻,而小雨是遭受次數最多的。

老師使用的猥褻手法大多相同。他會在課堂上,以訂正作業的名義將孩子叫上講臺,有時候讓學生緊挨站著,有時候讓孩子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一手執筆,另一手摳摸女生下體。

每次,小雨的名字被叫到的時候,她都異常緊張,故意放慢了腳步走著,冷汗一點點從手心滲出來,她能感覺自己已經有些發抖了。講臺上的她不敢出聲,在有了疼痛感之後,下意識地踮起了腳尖。

坐在第一排的女孩橡皮掉在地上,在彎腰撿拾的時候,透過講桌的空隙處看到了這一幕,7歲的她覺得好奇,甚至有些“好玩”,悄悄地告訴了自己的同桌和後桌,消息又再往下一排傳遞。課堂引起了小小的騷動,孩子們紛紛將橡皮或者鉛筆丟在地上,假意去撿,然後看。

此後,每當有學生被叫上講臺,都有人以撿東西的名義偷偷瞅一眼。曾有孩子因為疼而哭出聲音來。

李麗的女兒王玲也不例外。事情過去三年了,她依然能清晰地描述出當時的場景。李麗在詢問的時候緊緊抱著女兒,心疼和仇恨的感覺在心裡交織,她必須弄清楚女兒究竟發生了什麼,並採取下一步行動。

再過一年,她的小女兒就會重複姐姐的軌跡,在那個教室裡,開始跟讀小學一年級。

一名學生的身體檢查報告。受訪者供圖。

另一面

七年前,江文成作為退休後的返聘教師,第一次邁進了石源村。

這個村子似乎不被外界的發展所幹擾,依然保留著三十餘年一校一師的歷史,老師的早餐和午餐則在所教的學生當中輪值,一個家庭負責伙食八天。

小雨的母親每次都會買魚買肉,用三菜一湯招待江文成,早上熱騰騰的麵條、餛飩從來不做重樣,想讓老師對小雨的學業多上心,其他村民也是如此。

年過花甲的江文成始終展示著勤快、熱情的一面。在鄰居的印象中,這位老人在天沒亮的時候就下了菜園子,打理莊稼,時間到了再往學校趕。下午四點放學後,他回來扛著鋤頭和藍子又往地裡去,直到夜晚的黑暗把人逼回家。

另有兩名鄰居告訴《後窗》,江文成會將吃不完的蔬菜送給外出打工和更加年邁的人家,自己就收過他送的韭菜。多年前,村子裡有文化的人並不多,江文成幫著辦了許多婚事,宴請賓客,過春節手寫對聯,不求報酬。

村民們不知道,來到石源村前,江文成曾在別的學校展現出“罪惡”的另一面。

江文成的一名老同事告訴《後窗》,在梅林鄉同一所中學任教的時候,江文成擔任總務主任,住在灰色小樓的一個房間裡,學校裡的桌椅、水電等都歸他管理。他總用鐵質桶打上兩桶熱水,讓女學生去他房間洗漱。

1997年3月8日,開學一個多月,初二兩個班級三十多名女生住在一個宿舍,江文成以蓋被子的名義摸學生下體,驚醒了整個宿舍。

當年的老教師陳林告訴《後窗》,凌晨四點五十分左右,天剛矇矇亮,學生哭著來敲門,等他趕到宿舍,裡面一片哭聲。

3月16日,江文成給孩子家長寫信,表示以後會做一名合格的人民教師,3月25日又寫信承認撫摸行為。

這不是老教師陳林第一次聽說江文成猥褻,只不過此前沒有出現在自己班級。他記得一次班會課上,曾告訴孩子要保留證據,咬一口或者抓破侵犯者,留下血跡,以便檢驗DNA。距離這次班會課不足三天,女生就出事了。

陳林讓孩子回去告訴家長,他通報學校領導。學生在證詞中寫到,江文成經常去寢室,在被猥褻後,不禁喊了“害怕”,吵醒了睡著的同學。

陳林告訴《後窗》,一名女教師將資料提供給婺源縣有關部門,江文成被開除黨籍,職稱從中學一級教師降為二級教師,離開了那所學校,去了小學任教。對於該處罰結果,《後窗》未得到該部門的證實。

當年暑假後,那名遭受猥褻的女生連同睡在她旁邊的室友,再沒回到學校,初二輟學,外出打工。陳林說,那名女生二十年都沒有回來過。

老同事沒料到的是,再次知道江文成的信息,是在新聞裡。“他是惡魔與天使的結合體”,並把江文成的這種行為解釋為“一種心理疾病”。在這位老教師的記憶裡,他忘不了下雪天的一次家訪,自己眼睛不好,不慎滑倒山坳,被江文成一把拉住。

“人真的很複雜。”他不否認江文成是一個“好人”,又為孩子感到難受,這方面怎麼就改不了,“老了還出這種醜事”。

害怕被責罵

9月11日在群裡爆發後,村民在村口的小商店裡圍成一圈,商量接下來怎麼辦。村長沒有說話,他們決定告訴梅林鄉小學的校長,來調查這位老師。

次日,校長在一位孩子家中詢問學習情況,並沒有提及敏感詞,後在家長的提議下,輾轉問出老師的猥褻行為。家長們希望能換一個老師下來,校長面露難色,說“一個蘿蔔一個坑”,每個教師都有各自的班級,調度起來並不容易。

這也成為江文成威脅孩子的說辭。他曾告訴孩子,“如果告訴家長,就沒有老師來教你們了。”孩子們聽得一知半解,他們更多害怕的是老師的威嚴,還有在做錯作業時遭受的打罵和奇怪的撫摸。

9月15日,李麗夫妻報了警。小雨母親也暗自想過,為什麼女兒會受這麼大傷害。她的丈夫常年在外打工,家裡的老人離世了,剩她獨自照顧女兒和更小的兒子,沒有依靠。她恨自己太過軟弱。

事實上,李麗發現很多家長與小雨母親類似。她們聽過孩子“老師好色”、“老師喜歡摸我”之類的話,但認為孩子太小了,老師也上了年紀,村民一向尊敬他,應該不會,在孩子否認之後就沒有追究。

還有很多家長常年在外務工,沒有機會覺察出異樣。李麗的女兒告訴《後窗》,她曾告訴奶奶老師掐她大腿內側,但老人沒有在意,後來就下意識地認為,撫摸和掐腿行為沒有什麼不同,沒有必要告訴大人。

小雨用稚嫩而清脆的聲音告訴《後窗》,不敢說,是因為感覺像摔壞了杯子一樣,怕媽媽責罵自己犯了錯。她在腦子裡構思過,如果媽媽去學校問老師,走了之後,老師肯定會打自己,就更加不敢出聲,只在背後叫老師“江魔鬼”。她的同學在一旁立馬附和著“我也是,我也是”。

曾有兩個孩子有過反抗。一次,江文成讓一名學生上講臺,她在座位上沒有起身,江文成拉著孩子往前走,被對方甩開。另一名同學在此時打了老師。現在回憶起來,她已經想不起當時是如何打的了,敢於反抗,是因為敢跟奶奶頂嘴了,意識到自己有了反抗的能力。

這名孩子在警察局做筆錄時,說到猥褻行為不僅發生在教室,老師還時常叫學生去隔壁的辦公室,老師和自己的褲子被脫了下來。這些情景也得到小雨等多名孩子的證實。

涉嫌猥褻的江文成被刑拘後,梅林小學調配了新的代課老師為12名孩子上課。胡飛飛 攝

難以恢復的平靜

事件打破了村子的平靜,小雨受到了更多的議論,老太太們在她家門口開起玩笑。她衝到家門口把掃把和簸箕一把推倒在地上,隨後拳頭攥得緊緊的,站在家裡咬著牙哭泣。

不遠處的李麗看見了,驅散了這群老太,小雨的媽媽也趕來抱著女兒安慰,她本想發火,話到喉間,又咽了下去。

年輕的父母因為孩子的事情先後趕回來。此前,他們只在每年臨近春節回到老家,在初五財神日去浙江、江蘇等處務工,為孩子掙來更加優渥的生存條件,村子恢復到年前的寧靜。

李麗心裡有些煩躁,坐立難安,覺得孩子沒有保護好,掙再多錢都沒了意義。王玲七個月大的時候,就跟著奶奶。那時家裡連座機都沒有,有事只能打電話到最近的小店,讓鄰居喊奶奶來接。她回家給孩子買新衣服,問學習好不好,此外對女兒沒有更多的瞭解。

事件發生後,李麗心情沉重地告訴孩子,要保護好隱私部位,遇到侵害及時說出來。這是她第一次向孩子普及基本的性知識。

王玲沒有太多被留守的感覺,同學的父母也不在身邊,也就不存在比較後的落差感。她偶爾在一個人看電視的時候想起媽媽,但一眨眼就不想了,出去找好朋友在村子裡玩。而她的好朋友對爸媽從未有過太多想念。

小雨的父親還沒有回來,工資被老闆扣著,中秋才能趕回家。他在微信裡問這邊的情況,小雨搶過媽媽的手機,發送愛心的表情給爸爸。

江文成被刑事拘留後,石源小學的課業並沒有停,梅林小學調配了新的老師暫時為這12個孩子上課。

9月21日上午,秋日的微風拂過村莊的稻田,發出悉窣的聲響。從表面看來,這群仍未接受心理疏導的孩子還像以往一樣歡樂,不再為去警察局做筆錄和醫院的檢查不悅,“魔鬼老師”也消失了。課間,他們在教室前的空地上歡脫地跳繩、玩籃球。

學校沒有上課鈴聲,新來的代課老師在門口吆喝著“同學們,到十分鐘了,回到教室”。

他們回到各自的座位上,身子坐得筆直。一、二年級按照老師不同的要求,打開課本和作業本,老師開始講解前一天晚上佈置的數學作業。

搜狐後窗工作室 文 |胡飛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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