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爾的定力

海爾的定力

殘酷的市場競爭中,只有不斷調整自己,才能生存下去。企業和人一樣,也需要定力,堅持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

自人單合一提出到現在已經過去了13年,海爾仍繼續探索著物聯網時代企業的發展範式,這是張瑞敏的定力,也是海爾的定力。


海爾的定力


2018年3月,路過美國賓夕法尼亞州的葛底斯堡時,張瑞敏說,美國南北戰爭,南方之所以最終失敗,林肯簽署頒佈的《宅地法》,起了重要作用。該法令規定,每個公民繳納10美元登記費,就能在美國西部獲得總數不超過160英畝的土地,連續耕種5年以上,就能合法擁有這塊土地。這從根本上阻止了南方奴隸主向西奪取土地的可能,也鼓舞了西部農民反對奴隸制的鬥爭。

從最本質處考慮問題,是他的一種習慣,也是海爾進行管理模式創新的動因之一。在他看來,管理模式創新比產品創新更加重要,前者事關企業的核心競爭力,後者事關企業的核心產品。“

有核心產品不一定有核心競爭力,但有核心競爭力可以整合出核心產品。”

9月20日,在第二屆“人單合一模式國際論壇”上,張瑞敏首次提出了物聯網時代的“三生”體系,即“生態圈、生態收入、生態品牌”。生態圈對應社群經濟,生態收入體現共享經濟,生態品牌對應體驗經濟,構成了遞進的邏輯鏈條。

對海爾來說,這是其創始人在企業發展的關鍵時刻,為大家指出的方向。過去三十多年,他總能通過自己的思考,做出準確的判斷。對中國企業來說,這也意味著一種新的可能,那就是在即將到來的物聯網時代,走在世界管理的前列。

海爾的定力


人和企業都需要定力

對現在的年輕人來說,20歲之前,大多沒有經歷過什麼生活的磨難,在迷惘中浪費時間的人,比比皆是。張瑞敏17歲時,正好趕上“文化大革命”開始,除了“馬恩列斯毛”的書,什麼書都沒得看。有一次,學校圖書館的窗戶被砸破,他們鑽進去,撿了一些書出來,為了閱讀的時候不被發現並且方便傳閱,還給這些書包上了書皮。

那個特殊的歷史時期,圖書館作為“思想的富礦”,往往被封存起來,只有少數有膽量者,才能進入“礦區”。他還記得當時的一些書目——契訶夫短篇小說、莎士比亞作品、巴金和茅盾的小說,以及范文瀾的《中國通史簡編》(他反覆讀過多遍)。

後來,他對《經濟觀察報》的記者說:“‘文革’那種混亂的時候,讀書可以使你對很多事情有一定的認識。所以,後來我基本上保持了這種閱讀習慣。”

很早,他就顯現出了強大的定力,就是不管外界風向如何,總是要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堅持獨立思考。他當時讀的最多的書,主要是文學類和歷史類,這兩類書恰恰最容易激發人的想象與思考。

正如意大利政治思想家馬基雅維利所說,閱讀歷史可以在歷史中探索優秀人物的事蹟,看到他們在戰爭中如何表現自己,探究他們勝利和失敗的原因。

後來,在漫長的管理生涯中,他的閱讀是實用主義的,主要是為了企業經營,特別是對企業轉型有好處的東西,都會吸收過來。他讀老子的《道德經》,凱文·凱利的《失控》,不只是出於興趣和消遣,更是為了參透世界的本原,以及企業經營的奧義。

對企業家來說,所謂思考的深度,就在於思考的東西是所有企業都困惑的東西,思考的目的是為所有企業找到出路。更重要的是,找到出路之後,要無所畏懼地帶頭走上這條路

企業外部的人,可能很難理解動盪的市場環境,給經營者帶來的壓力與焦慮感。2008年,也就是金融危機最為深重的時刻,有國家發改委的官員來海爾調研,張瑞敏說過這樣一段話:“現在賣家電就相當於賣海鮮,時間稍微一長,馬上就降價。

像平板電視,去年基本上一年平均降一萬,年初上市三萬多的產品,到年底一定是一萬多。手機從生到死,平均每天降三塊。所以庫存對企業是極大的殺傷力,只要在庫裡一呆,直接就完了。而且最近更厲害,最近原材料一降,只要聽說原材料降價了,市場一下子就下去了。”

你也很難想象,線下連鎖企業如日中天時,對家電企業的控制力度竟然如此之大:要求供應商先發貨後付款,要求大面積鋪貨,但降價促銷,卻不和供應商商量,產品賣出多少錢,就是多少錢。為了不受制於人,海爾堅持“現款現貨”,不付款,就不發貨。線下連鎖企業一度流傳一個說法:最難辦的企業就兩家,國內是海爾,國外是索尼,因為這兩家公司,都堅持“現款現貨”。

正是在2008年,海爾開始推行“零庫存”,取消全國各地的倉庫,不再向倉庫發貨,改為直接向客戶發貨。同時加大銷售網絡的建設,從縣到鎮再到村,提出“只要馬車能到的地方,我們貨一定能送到”的口號。在城市,則是開設社區店,每個城市的每個街道辦事處,都要開設社區店。

殘酷的市場競爭中,只有不斷調整自己,才能生存下去。企業和人一樣,也需要定力,堅持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始於2005年的“人單合一”模式變革,就是為了“與用戶零距離”,當企業能為用戶定製生產,當企業能及時響應用戶需求,也就不會被人扼住喉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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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出完整的變革圖景

2010年,張瑞敏見了兩位世界級管理大師,一位是邁克爾•波特,一位是加里•哈默爾。

邁克爾•波特成名很早,32歲已經是哈佛商學院的終身教授。他提出的“五種競爭力模型”,至今仍是全球企業家制定戰略最強有力的分析框架。

張瑞敏說:“戰略後面要跟著組織結構的變化。我們現在推進的,就是由‘正三角’到‘倒三角’的組織結構調整,讓每一個人都面對消費者,瞭解消費者的需求。”

波特沒有給出太多的建議,他只知道海爾一直試圖通過與消費者的溝通和接觸,擺脫不理性競爭,建立自己的競爭優勢。

在舊金山,加里•哈默爾對“人單合一”模式感到很吃驚:“每個僱員都是自己的CEO,每個人都有自由去做他選擇的事情,也就是為客戶服務,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利潤和目標。張瑞敏描述他的願景,我必須要說他的想法比較大膽,大膽到近乎瘋狂。”哈默爾是前倫敦商學院教授,被《財富》雜誌稱為“當今商界戰略管理的領路人”,提出過著名的“核心競爭力”理論,解釋了成功企業競爭優勢長期存在的原因。

張瑞敏對他解釋,海爾這麼做的主要原因:“市場上用戶的個性化需求增加,我們需要知道用戶的需求,迅速做出反應,把用戶的不滿意變成滿意。自主經營體的目的就是能夠在個性化需求的時代,實現快速反應,快速滿足用戶需求。”

可見海爾當時對組織結構的調整,已經超出兩位管理大師的認知,儘管相比日後進一步拆散組織結構,變革的大幕才剛剛開啟。2010年前後,張瑞敏還見到了當世最有名的幾位管理者:GE前CEO傑克•韋爾奇、IBM前CEO路易斯•郭士納、京瓷創始人稻盛和夫。

在波士頓,他和韋爾奇探討了接班人培養的問題。GE的接班人制度,被認為是企業接班人選拔的典範。但韋爾奇選出的接班人,並不太成功。實際上,海爾推行“人單合一”模式,就註定不會把企業的命運寄託在某個人身上。不過,他對韋爾奇那句“讓大公司裝上小公司的靈魂”深感興趣,這正是他想讓海爾做到的。

與郭士納在佛羅里達州見面,他在紙上畫出了“倒三角”的組織架構圖,還沒說話,郭士納眼睛一亮,興奮地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他在任時也想推動IBM進行類似變革,因為風險太大而作罷,幾十萬人的公司,如果亂了,後果很難想象。他們都是大公司的變革者,能夠理解對方的處境。

郭士納說:“我們首先要相信一個事實:一般的人都不想改變。尤其重要的是,中層員工最不想改變,反倒年輕人可能願意改變。”郭士納想到了,張瑞敏不但想到了,還做到了。2013年,海爾開始“消滅中層”,一萬多名中層幹部離開公司,隔熱層消失,各部門並聯得以實現。

“敬天愛人”的稻盛和夫,被稱為日本“經營之聖”,其“阿米巴”經營模式,將整個公司分割成許多小型組織,實現了全員參與經營。但阿米巴團隊的分配,沒有考慮當期利益。

稻盛和夫的解釋是,這是為了防止員工兩極分化的副作用:業績越好的人越努力,業績稍差的員工破罐子破摔,對公司員工整體的幹勁和精神風貌產生很大的損害。

而“人單合一”的機制設計來自一個重要理念:員工要創造用戶價值,並在為用戶創造價值中實現自己的價值分享。這一點,張瑞敏與郭士納的觀點是一致的,那就是“想改變什麼,薪酬就要強化什麼”。他始終認為,要調動員工的積極性,單靠精神激勵是不夠的,薪酬機制必須調整,這才是對人性的尊重

無論是知名學者,還是管理者,都不可能給出現成的變革路線圖。張瑞敏與他們交流,多多少少是因為他們的研究與實踐,在某些地方暗合了海爾的變革邏輯。通過交流,他在印證自己的想法,儘可能拼出完整的變革圖景。

在這次“人單合一模式國際論壇”上,哈默爾帶來了名為《科層制必將走向消亡》的主題演講,其中回顧了他與張瑞敏的第一次見面:“8年前,我和張瑞敏先生第一次在加州見面,當時他說我們要鼓勵員工,讓他們成為創客,因為人不僅是達到目的的工具,他們就是目的本身,海爾的目標是讓所有人成為自己的CEO,幫助所有人實現自己的價值。”

當哈默爾說出“科層制就是一個毒瘤,作為CEO,我們必須清醒認識科層制”這樣的話時,我們知道海爾的實踐,也深深地影響了他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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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成為生態組織為目標

過去的8年,互聯網從PC互聯網進化到了移動互聯網,海爾的變革也一直在進行中:2012年,開始推行“小微”創業;2016年,“人單合一”複製到醫療、傳媒等領域;2017年,牽頭制定大規模定製的國際標準,並且第9次蟬聯全球大型白色家電第一品牌。

所有企業都希望活得久一些,但大多數企業都是帝國式思維——把企業儘可能做大做強,然後用各種管理手段延續生命力。海爾不認為這個世界上有不死的企業,對構建企業“帝國”也沒有興趣。

張瑞敏甚至認為,企業不應該以打造“百年老店”為目標,而應該以成為生態組織為目標。“IBM快倒臺了,郭士納去了之後活了。GE快不行了,韋爾奇去了又活了。這就取決於英雄人物了,他行企業跟著行,跟著行個二三十年,他一離開就完了,就像中國古話說的‘人亡政息’一樣。”

“三生”體系提出之後,一幅完整的變革圖景呈現出來了。用戶因為個性化需求形成社群,為了滿足用戶需求,企業必須融入其中,建立生態圈。通過觸點網絡(如大順逛、農村水站、日日順樂家),海爾能夠與用戶直接互動,獲知用戶需求,迭代開發出用戶需要的產品。產品以前是企業的主要收入來源,現在產品只是載體,更重要的是生態收入。

不管傳統品牌還是平臺品牌,都是以企業為中心,都屬自創品牌,而生態品牌是利益攸關方共同參與、共同進化的共創品牌。總的來說,生態圈是必要條件,生態收入是充分條件,最後追求的目標是生態品牌。

以海爾U-Blood物聯網血液安全管理方案(以下簡稱“U-Blood”)為例:

以前海爾生物醫療銷售血液冰箱、轉運箱等硬件設備,就是去各大醫院競標設備採購項目,很難避免和其他品牌進行價格戰。而U-Blood提供的是全流程輸血智能化監管方案,利用物聯網血庫前移冰箱和物聯網血液暫存箱,將血液前移至臨床輸血點,醫生和護士可以隨時查看用血信息,隨取隨用。不但節省了取血屋的成本,還將臨床用血的時間,由20分鐘降到1分鐘。因為血液運輸全程可監控,未使用的備血可回收,還為醫院節約了寶貴的血液資源。U-Blood落地青島大學附屬醫院僅兩個月,就累計節約13000ml血液,至少可以保障10臺心臟相關大手術的用血。由於U-Blood對客戶有了不可替代的價值,跳出了價格戰模式,以前中標一家醫院,項目總價只有三四十萬元,現在一套解決方案就價值二三百萬元。U-Blood還引入多家生態合作方,提供PDA、RFID、血袋等產品或服務。


血液生態圈為合作方帶來的增值,還直接體現在產品單價上。以前識別血袋用的手持識別器,合作方單獨向客戶提供,每臺單價約為2000到3000元,加入U-Blood之後,因為血液信息共享,每臺單價可達4000到5000元。這使得許多資源方開始爭相加入。

類似的案例,還包括衣聯網、食聯網,COSMOPlat(海爾推出的全球首家引入用戶全流程參與體驗的工業互聯網平臺),海爾早已不是人們通常理解的海爾,而是以自身引力,構成了一個星際式的生態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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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企業自己的管理模式

韋爾奇在GE時,提出過“無邊界組織”的概念,可以說非常先鋒了,卻始終沒能推開,足見模式變革之難。公司如同一棟大樓,如果說有了問題,需要重新裝修,大家會說可以,但要說大樓結構有問題,需要推倒重來,所有人都會認為不可能。

2016年,海爾收購了GE的家電業務(GEA),開始向這家老牌公司輸出“人單合一”模式。今年1到8月,在美國家電市場出現負增長的情況下,GEA的銷售收入同比增長了11%。

GEA樹立了樣板小微,用戶提出要求,24小時之內就能決策解決。這就從經典的線性管理,變成了非線性管理。線性管理以企業為中心,按自己的想法,一步步推進。非線性管理以用戶為中心,用戶需要什麼,馬上做出改變。

GEA這家大公司,開始裝上了小公司的靈魂,就像CEO凱文•諾蘭說的:“GEA是一家成立兩年的創業公司,卻生來具有百年的行業經驗。”而張瑞敏對GEA還有更大的期望:“不但要成為行業引領者,更要成為美國大企業轉型的引領者,對整個社會和人類做出貢獻。”

2002年,中國導演吳天明曾經拍攝過一部以張瑞敏為原型的電影《首席執行官》。多年以後,在這部電影的數字版首映禮活動上,張瑞敏回憶了電影背後的故事。當初,海爾覺得如果同意拍攝這樣的電影,出名就等於出局了。但吳天明導演沒有放棄,做了很多說服工作,他那種憂國憂民的精神,最後感動了張瑞敏,才有了這部電影。當然,電影也做了讓步,沒有出現真人的名字。

張瑞敏對電影中的情節自然不陌生,但重看此片時,還是禁不住流淚了。

他說:“真的是因為這種精神,因為這種自強不息、拼搏不止的民族精神,在全世界可以說都是普適價值。這部電影出來之後,不僅有很多中國企業將它作為教學片,有的日本企業也把它當成教學片,它們想知道當年自己有的這種精神,為什麼現在沒有了。”

吳天明的每一部影片(如《人生》《老井》《百鳥朝鳳》),都和中國人的精神有著極為緊密的聯繫。2014年,這位電影的赤子、第五代導演們的伯樂去世了,從此不再有新片問世。而他當年拍攝過的那家公司,還在不斷拓寬著管理認知的邊界,證明著中國人的勇氣與創造力。

中國企業從來沒有自己的管理模式,一直在學習國外的企業實踐與管理經驗,海爾想要改變這一切,就像張瑞敏說的,我們唯一要做的,就是每天不斷挑戰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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