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失的家風——從《梁啓超家書》看家庭教育中父親的價值

近人多述及家庭教育中父親缺位的現象,而母親保姆式的、完全忽略了丈夫存在價值的養育,也獲得了“喪偶式養育”的“光榮稱號”。諸多討論,難有定法。

近代史中,梁啟超算是一位影響深遠的人物。流亡海外期間,這位17 歲就中了舉人的天才少年,已經是幾位孩子的父親。國運變幻,何以立己,何以達人,梁啟超君主立憲的主張,已由歷史做了定論。

而“一門三院士,九子皆才俊”的佳話,使其成為父親中的表率。

現在罵人,最嚴重的,莫過於講“沒家教”。家教始於家風,或者說,家風建構了家庭文化。通過一封封家書,梁任公對於子女們如何為人、治學、立業給予細緻的指導。從四百多封家書中,得以窺見梁氏家教的魅力。

遺失的家風——從《梁啟超家書》看家庭教育中父親的價值

“一門三院士,九子皆才俊”的佳話,使梁啟超成為父親中的表率

流亡海外,勸妻三部曲

1898年,梁啟超入京,以六品銜辦京師大學堂、譯書局。變法失敗後,他逃往日本,辦《清議報》。

家書從1898年記起,前幾篇寫給妻子李蕙仙。時局動盪,丈夫在外,且為影響政局之關鍵人物,她留守在家,料理家事,多有不安。梁啟超安撫妻子,格局非凡,“卿之與我,非徒如尋常人之匹偶,實算道義肝膽之交,必能不負所托也。”

次封信,在一週之後。妻子怕他從此一蹶不振,他的回信則氣勢壯闊,勉勵妻子患難之後更加強大。“患難之事,古之豪傑無不備嘗,惟庸人乃多庸福耳。何可自輕乎?卿固知我,然我願卿之自此以後,更加壯也。”

進而又鼓勵妻子向學,體會讀書之樂。“卿家居無事,益當知世俗之榮辱苦樂、富貴貧賤,無甚可喜、無甚可惱。惟有讀書窮理,是最快樂事。有時忽有心得,其樂非尋常所可及也。”

遺失的家風——從《梁啟超家書》看家庭教育中父親的價值

梁啟超廣州故居

資財敷用,當專力教子

1912年底,梁啟超結束流亡,回到北京。書信多寄給長女梁思順,信中多問及家費能否敷用。

遠在北京,不料後院起火。妻子投機失敗,憂心如焚,他信中寬慰,讓思順轉達“憑吾之力,必可令家中無憂飢寒,汝母但專用力教誨汝輩足矣。何必更馳念及此耶,但此後必當戒斷,不可更為馮婦耳。”

此語形象。馮婦,語出《孟子·盡心下》,馮婦善搏虎,後來發心為善士,不再搏虎。但到野外,受環境趨勢,又挽袖捉虎,被士人們譏笑。後人便以此比喻再幹舊行當。批評後,信中又反覆叮囑,“告汝母勿著急,為盼。”

在信中,梁不忘將辦報收入報給家人,讓其放心,還一再告誡子女節儉為要。“《庸言報》第一號印一萬份,頃已罄。若至兩萬分,年亦餘五六萬金耳,一萬份則僅不虧本。唯此五萬金中,我與汝叔薪水居四分之一有奇耳。”

遺失的家風——從《梁啟超家書》看家庭教育中父親的價值

梁啟超與長女思順(右一)、長子思成(左一)、次子思永(右二)合照

天津上任,欲棄政治從教育

1915年,護國運動在雲南爆發。

在顛沛流離的境遇裡,梁啟超每天以讀書為樂,最大的寬慰是看著子女的近照。夜不能寐,一紙寫滿“吾此時深望吾愛女,安得汝飛待我旁耶?”這樣的話。身處憂患之中,念及進德修業之事,梁啟超稍稍舒了口氣——這恰好讓子女像玉石一樣經受琢磨,免於在安逸的環境中養成紈絝子弟。

後來,梁任公在天津購置房產,舉家搬來同住。任公的號,典出《莊子·外物》,任公善釣,場面壯闊,梁以此自勉。長居天津期間,他已年過四十,又以“飲冰室”命名自己的書齋,表達自己“飲冰十年,熱血難涼”的心境。“飲冰”一詞源於《莊子·人間世》:“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我其內熱歟?”愛國之熱切,非飲冰能止。

在政壇遊歷一番之後,他向孩子們坦言,“做官實易損人格,易習於懶惰於巧滑,終非安身立命之所。”他下決心不再出仕,並且希望長女和女婿輔助他的教育大計。“吾今擬與政治絕緣,欲專從事於社會教育,除用心辦報外,更在津設立私立大學,汝畢業歸,兩事皆可助我矣。”

天津講課期間,一次暢飲後,梁查出心臟病前兆,停止各類演講。他因不能吃煙和喝酒,向女兒訴苦,像朋友一般。書信中,他把自己的各項作息,諸如:寫書、演講、會友、政壇動態都報給孩子,也常常把自己新近填的詩詞分享給孩子們,似乎有意成為孩子們修身的榜樣。

“一門三院士,九子皆才俊”的佳話

梁思順(1893-1966):

長女,

詩詞研究專家、

中央文史館館員;

梁思成(1901-1972):

長子,

著名建築學家、

中央研究院院士、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

梁思永(1904-1954):

次子,

著名考古學家、

中央研究院院士、

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副所長;

梁思忠(1907-1932):

三子,

西點軍校畢業,參與淞滬抗戰;

梁思莊(1908-1986):

次女,

北京大學圖書館副館長、著名圖書館學家;

梁思達(1912-2001):

四子,

經濟學家,合著《中國近代經濟史》;

梁思懿(1914-1988):

三女,著名社會活動家;

梁思寧(1916-2006):

四女,

早年就讀南開大學,

後奔赴新四軍參加革命;

梁思禮(1924-2016):

五子,

火箭控制系統專家、中國科學院院士。

遺失的家風——從《梁啟超家書》看家庭教育中父親的價值

梁氏子女皆成棟樑之材

指導子女學業,因材施教

在信中,梁啟超關心完柴米油鹽的價格漲跌,仍念及子女的學業狀態。

他一邊贈給長子思成書讀,“思成所得《四書》乃最貴之品也。可令其熟誦,明年待我來時,必須能背誦,始不辜此大賚也。”一邊為長女梁思順的專業選擇給出建設性的意見。“吾前為汝計學科,竟忘卻財政學,可笑之至。且法學一面亦誠不欲太簡略(國際法實須一學),似此非再延數月不可,每來複十四小時大不可,吾決不許汝如此。來復日必須休息,且須多遊戲運動。”

學業雖為長遠規劃,但深知學業之事,欲速則不達,當以身體健康為要。信中言辭切切,帶著幾分天真之氣,給思順說,“汝須知汝乃吾之命根。吾斷不許汝病也。”

1923年,長子思成即將留學歐洲。梁啟超寫信給他,給予詳細的讀書目錄,並提醒修身為本,大多是建議的口吻。“吾欲汝以在院兩月中取《論語》《孟子》,溫習闇誦,務能略舉其辭,尤於其中有益修身之文句,細加玩味。次則將《左傳》《戰國策》全部瀏覽一遍,可益神智,且助文采也。更有餘日讀《荀子》則益善。《荀子》頗有訓詁難通者,宜讀王先謙《荀子集解》。”

梁啟超對子女的指導,在自己平時學問積累之上,另有自身的諸多體悟所得。他曾在《科學精神與東西文化》中寫,人類文化所以能成立,全由於一人的知識能傳給多數人,一代的知識能傳給次代。

梁思成的身體因車禍尚未恢復,留學計劃暫緩,其父繼而以“人生之旅途甚長,所爭不在一年半月,萬不可因此著急失望”來安慰。並提醒思成大可藉此機會,磨練心性,“汝生平處境太順,小挫折正磨練德性之好機會,況在國內多預備一年,即以學業論,亦本未嘗有損失耶。”

對於孩子的志業,他鼓勵勤懇,並無職業貴賤之分,提倡用其所長。“我常說天下事業無所謂大小,士大夫救濟天下和農夫善治其十畝之田所成就一樣。只要在自己責任內,儘自己力量去做,便是第一等人物。希哲(長女思順之夫)這樣勤勤懇懇做他本分的事,便是天地間堂堂的一個人,我實在喜歡他。”

對於留學美國的思永,則不斷地在信中介紹著國內考古學的近況,並幫忙牽頭兒子跟隨到新疆考古的隊伍,在信中一一告知。除此之外,思永幾乎不再讓父親擔心。

足夠信任,有針對性地指導

1925年,繼長子思成、次子思永、三子思忠之後,梁啟超次女思莊也將留學海外。

思莊作為家裡的老五,平時受母親嚴格管教。梁啟超注意到後,信中多有鼓勵,“莊莊,你上次寫的信中講了諸多有趣的事,我極為歡喜。”

在性格養成上,他建議思莊:“別要孩子氣”。對於正事——如做功課,以及料理自己本身各事等,自己拿主意,不依賴人。試想當今父母中,有多少願意給孩子這樣的歷練機會。至於擇校,則建議接受傳統一點的嚴正教育,選擇加拿大的學校。“至於未能進大學,這有什麼要緊,‘求學問不是求文憑’,總要把牆基築得越厚越好。

暑假,思莊英文不及格,梁在信中鼓勵,“萬不可以此氣餒。學問求其在我而已。汝等都會自己用功,我所深信。將來計算總成績不在區區一時一事也。”後來,思莊學成歸國,成為北京大學圖書館副館長、圖書館學家。

三子思忠,熱心政治軍事,讓梁極為牽掛。“思忠最為活潑,但太年輕,血氣未定,以現在情形而論,大概不會學下流。只怕進銳退速,受不起打擊。他這次想回國,雖是一種極有志氣的舉動,我也很誇獎他,但是發動得太猛了。這種過度的熱情,遇著冷水澆過來,就會抵不住。從前許多青年的墮落,都是如此。”

此種情況下,梁的教育方法是,“不願高壓,只把事業上的利害慢慢和他解釋。一面不打斷他的勇氣,一面又不可以聽他走錯了路。”

遺失的家風——從《梁啟超家書》看家庭教育中父親的價值

以“飲冰室用箋”寫就的書集文章

志業與婚姻,實乃一體

對於孩子們的婚事,他自己長期觀察一人後,再介紹給子女認識。相處一段時間後,子女認同的話,便定下婚事。書信中,他不免對這樣的方式洋洋得意。還多次講述親家對他身體的關心,場景實在和樂。

後來,思成和林徽因留學在外,林家裡遇事時,梁啟超也首先去幫忙打理,以免去子女的後顧之憂。後來,徽因學費的事,也被梁父擔了去。但他擔憂更多的是,徽因因此憂傷憔悴,消磨了志氣,因而影響到思成。並囑咐女兒思順,幫助思成注意預防。“總要常常保持著淋漓的氣象,才有前途事業可言。”

對於思成畢業後的規劃,梁啟超的視角高屋建瓴,但也只是建議的口吻。“你們若能於建築美術上實有創造能力,開除一種‘並綜中西’的宗派,就先在美國試驗起來,若能成功,則發揮本國光榮,便是替祖國盡了無上義務。”那時國內尚處憂患之中,他仍建議子女回國發展,心存報國之志。

而後又為思成和徽因操辦婚禮,婚禮在美國舉辦,由長女思順幫忙。“只要莊嚴不要奢靡,衣服首飾之類,只要相當過得去便夠,一切都等回家在行補辦,寧可從節省點錢作旅行費。”併為他們的歐洲之行做了打算。

後來,梁啟超在協和醫院治病,日漸消瘦,手術不久,恢復得並不好,竟一睡不起了,子女也已經或者正在走向自己的道路。(本文摘編自《梁啟超家書》)

(原創自志道教育所屬雜誌《新教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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