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5000元拍網大到給韓寒剪輯《飛馳人生》,他怎麼做到的

作者 / 曹樂溪

2018年9月5日,肖洋和朋友們一邊擼串一邊回憶一年前的這個時候,依然觸目驚心。突發腦溢血不僅可能意味著導演職業生涯的終結,更讓肖洋頭一次體會到生命原來很脆弱,“一個搶救細節錯誤我就掛掉了”。

可不能掛,我還沒成為一個電影節上走VIP專用通道的名導演呢。從手術檯上清醒過來的某一刻,肖洋也許會這麼想。

生命很脆弱,靈魂卻很堅強,“還好我們這個行業是靠靈魂混的,”肖洋覺得自己屬於求生欲特別強的那種導演,給點陽光就燦爛,澆點水就能開枝散葉。這讓本不是學電影的他得到陳國富、馮小剛等人的青睞,成為工夫影業最早簽約的導演,入行就做了《非誠勿擾》的剪輯,拍了兩部電影《少年班》與《二代妖精》。

兩個禮拜前在耐飛的發佈會上,久未露面的肖洋帶來了自己復出後的第一部網劇《天才醫生》。接下來,肖洋還要幫韓寒剪輯《飛馳人生》,“也許可以考慮請韓寒在《天才醫生》裡客串個病人,病因是腦子轉得太快,”肖洋開玩笑。

建築系畢業的少年天才,拍過婚慶搞過網大,自認是被導演工作耽誤了的演員......撇開這些標籤,肖洋是不是個好導演不好說,有趣的靈魂的確是有的。我們扯淡聊到萬一哪天身敗名裂如何自處,他信口拈來,“可能第二天就會看到我在街上擺攤,寫著‘祖傳剪輯,包治百片’,跟貼膜的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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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自己擺上“導演”貨架的求生欲

從《少年班》到《二代妖精》,兩部商業上都說不上太成功的作品,讓肖洋在年輕導演中處於一個不尷不尬的位置。“你問我怎麼看?功夫不深,”他並不諱言。“不管是不夠聰明還是努力不到位,都是自己的問題,不要埋怨別人。”

15歲考入西安交通大學少年班,頂著天才光環跨入影視圈的肖洋,也在學會承認自己某些方面的平凡。比如作為導演的強大內心與決策執行能力,如何把空談落實到具體項目裡,“以前覺得拍電影就是搞藝術啊,每天和一幫聊得來的人坐在那兒說,執行從來沒想過”。

還要抵禦自己的某些天性,肖洋本是非常不願與人發生爭執的人,妥協退讓是常有的事,但他逐漸意識到在片場不能這麼搞:“多數好導演一定是個bitch,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而且堅決推進,就應該有《延禧攻略》裡魏瓔珞‘擋我者死’的決心”。

於是,肖洋多年的朋友、《天才醫生》製片人彭思雨頭一次見識到,肖洋在策劃會上對大家拍桌子。“他說,你們拍還是我拍?以後我說這東西行就行,不行就不行!——說之前他還先給我們打好預防針,‘製片人聽完不要生氣啊’。”

極強的求生欲,是肖洋帶給周圍人的印象。早年還沒做電影時,肖洋給《夜襲》、《李米的猜想》等電影剪輯預告片,薪酬微薄到可以忽略不計。但陳國富發現這個年輕人特別好說話,來回反覆改了一個月還興致勃勃,因此後來又把馮小剛《非誠勿擾》的剪輯權交到他手裡。

進入工夫影業,機會從天而降,肖洋坦言拍處女作《少年班》時,急於把自己的名字放在“導演”的貨架上。到了《二代妖精》則想嘗試商業類型化,構建一個國內前所未有的都市科幻世界觀,打破“建國後不能成精”的魔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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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想向世界證明自己的能力,也許是年輕導演普遍存在的心態。“生怕別人覺得這個項目不賺錢、不夠市場化而被斃掉,”有人評價。肖洋身上這種極強的求生欲與適應環境的能力,也恰恰是他作品不夠成功的原因。

《二代妖精》亦是如此,在多重視覺奇觀的包裹下,愛情故事的部分反倒顯得過於夢幻和空洞。覆盤項目時,作為監製的陳國富直言肖洋“要的太多,都是小聰明”。

“過猶不及,”肖洋給自己下了定義。“前兩天陳國富導演找我聊天,也說到求生欲太強的問題。以前是好事,但現在已經過了向世界證明你可以當導演的階段,就應該去想想面對一個題材時的初心,跟這個世界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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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5000塊錢拍網大的日子

不過話說回來,求生欲這東西要沒有也不行。“你只要把我們工夫的合影拿出來,就會看到每個導演臉上都寫著‘我要活下去’!”肖洋告訴我們,年輕導演的求生欲是工夫比較看重的品質,“我後來當了導演才明白,有些事情並不難,但就是沒有人願意把它做好,好用的人不好找。”

《二代妖精》的衍生網劇《動物管理局》正在做後期,肖洋評價導演金哲勇,“如果我的求生欲是1的話,他應該是10”。他覺得求生欲強從來不是壞事,要時刻提醒自己保持危機意識,“世界就是一個大的獵場,尤其我們這個行業裡,臺前就不說了,幕後的年輕導演一年起來一批。不是說在搶食吃,而是每個人都在爭奪這個世間的關注和愛。”

“只要你認真並且持之以恆地做,一定會有人發現你,並把你薅在手裡,”這是肖洋作為過來人的感想。“只不過這人是大佬還是泛泛之輩,你不知道。”

很多年前,肖洋與常松創立天工映畫的前身公司南北兄弟,主營業務並非影視,而是給人拍婚慶。許是求生欲都用在了電影夢上,哥們兒幾個愣是在這項極賺錢的業務上頻頻接不到活兒,5個小夥子擠在60平米的出租房裡,“推開門那氣息簡直像固體一樣,”肖洋形容。

“最窮的時候餐館都不願給我們賒賬,我跟常松一搜,身上還有90塊錢,就去京客隆買散裝速凍水餃,連吃了半個星期,後來看到餃子就想吐。”

如今回首過去,肖洋並不認為苦難是財富。“它就是消磨你,真正的財富是你做你喜歡並且有意義的事,比如拍短片,也很便宜,但我們拍得時候特開心,不睡覺都行。你讓我去拍婚慶,給我大魚大肉我都覺得無聊。”

正是在那些日子裡,肖洋扛著索尼190攝像機,創下一天拍14部短片、又做劇務又當演員的紀錄。“我是被導演工作耽誤的演員,”肖洋一本正經地講。三四個月內,他們為視頻網站拍攝了1000多支3G短片。以至於現在刷抖音,裡面的搞笑段子很難再吸引到肖洋,因為“都是我們玩剩下的”。

“10年前我們還拍過一部網大《月光燦爛的日子》,和外星人搞對象的科幻片,還找學3D的哥們給我們做了一個質感極其粗糙的飛碟貼上去,”他哈哈大笑。這部60分鐘的網大連5000塊錢預算都沒花完,拍完還剩了點錢請劇組吃關機飯。“只要小夥伴有飯吃,給我東西甭管什麼我都拍,就是這麼強的求生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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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加入工夫影業後,肖洋拍的第一部電影並不是《少年班》,而是為華誼《太極》拍的宣傳短片《倫敦魅影》。這部花了30萬預算的小片,獲得了當年金雞百花電影節的優秀微電影獎,但也沒有讓肖洋迅速脫穎而出。

在工夫影業,對項目的評判標準是完全透明的,金線就是投資項目對於公司的意義:要麼有經濟上的回報,要麼在題材類型探索上有新的突破和嘗試。

“我被這個標準篩選過無數遍,不要把我說成一個好像是選擇者,我其實也是被選擇者,每天沒事幹就專門在這兒想提案、想故事。”肖洋說,工夫影業多年來積攢了很多項目,包括拍《少年班》之前,自己其實本打算做另一個項目《親愛的醫生》,但因為帶有喪屍元素而被擱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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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產工具”還在

在從不崇尚量產的工夫影業師從陳國富,三年成功拍出兩部電影,肖洋的導演之路似乎走得比他人順遂。肖洋當然也不否認自己的天賦,“要不然為什麼拍完兩部都沒賺錢,竟然還有人找我拍,”他笑起來。“做導演天賦非常重要,集中起來只有兩方面,一個是表達欲,一個是求生欲,分別意味著你想表達什麼和你能表達完什麼。”

他覺得合作過的導演裡,馮小剛和韓寒都屬於天才。“比如韓寒,他就跟我說寫劇本很簡單啊,拿回來看的劇本他不太滿意,就說給我三天時間不要打擾,三天之後就拿著新劇本去拍了。”

如果將眼光望向同儕,文牧野第一部長片就獲得30億票房,畢贛、忻鈺坤們則在電影節上大放異彩,相比之下需要更長時間去積累業界口碑的肖洋,就顯得有些平凡。某屆電影節,獲得最佳短片獎的他連晚宴都不讓參加,而黃渤到場走的VIP專用道,旁邊人都被清空了。

“這就是階級,”他想。

這讓肖洋既害怕讓人失望,又時常懷疑得到的讚賞。“從很早的時候就開始了,總是不相信別人真的會喜歡我,種種經歷有時候也在印證這一點。有的人會說你好有才呀,好可愛呀,其實他們並不是這麼想的,只是說說而已。結果我還當真了,這種落空會讓人陷入一種沮喪。”

他承認其中有自戀因素作祟,“總覺得我應該是一個在別人心裡厲害,或者值得去喜歡的人,常常因為這些念頭讓自己產生很多多餘的焦慮。”

2017年底《二代妖精》上映,作為導演的肖洋卻沒有現身宣傳,一時間病危的傳言四起。事實上,電影拍完還沒做後期時,肖洋就突然病倒了。他清楚記得那天晚上自己健身完,吃了沙拉然後睡覺。半夜被尿憋醒,起床就摔倒爬不起來,半邊身子失去了感覺。

視線逐漸模糊中,肖洋試圖用SIRI撥通常松的電話,SIRI卻說,對不起,你的電話號碼裡沒有常松這個人。最後還是陳國富的助理及時趕到將其送到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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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5點,肖洋被推進手術室做開顱手術,眼看著醫生把小圓片鋸子拿起來,先試了一下,“根本來不及想生死,嚇得失去反映了都”。肖洋回憶,“再醒過來後醫生先問我叫什麼,然後我腦袋裡面開始背圓周率,算了幾個數字發現沒有傻。那還好,‘生產工具’還在,以後不會餓死。——我想的是這些。”

我們坐在工夫影業CEO陶昆的辦公室裡長吁短嘆。正聊著,瘦了許多的陶昆從門外探進頭來,說自己要去組裡。肖洋告訴我們,現在因為自己生病的原因,二層樓的同事全部開始健身,都報了園區裡面健身房的班,朋友圈裡面一片減肥之聲。

“他們還讓我不要在他們減肥的朋友圈底下留言,說壞了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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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世界更舒服的相處

是劇裡戲外的普世命題

鬼門關上走過一遭,肖洋也想明白很多事情。

“以前覺得我比你們聰明,我就應該在這個世界上得到更多愛,後來發現不是這麼一回事啊!”他邊說邊打了個響指。“現在就是承認自己的平凡嘛,要逐漸認識到自己沒有那麼重要,才是與世界相處更舒服的方式,不要給這個世界太大壓力。”

今年1月底,彭思雨帶著《天才醫生》這個IP找到肖洋。“我跟他講,老肖我有一箇中醫泡妞的故事,你感不感興趣?”雖是開玩笑,彭思雨其實是有點擔心,平常看王朔、維特根斯坦的肖洋,也許根本讀不完一部網文作品。為此彭思雨專門讓項目策劃寫出了一篇故事來打動他。事實證明她的擔心是多餘的,肖洋不僅饒有興趣地看完了,還跟原書作者柳下揮成了好朋友。

後來肖洋是這麼跟我們解釋他為何接下《天才醫生》這個網劇項目的:“官方說辭是我很感興趣,很少有導演像我一樣真的在離項目這麼近的時候,當過這麼長時間的病人。我理解生命是怎麼回事,也知道被治癒是怎麼個情況。不官方的說辭是:拍電影太累了,拍個電視劇養養生。——後來我發現我想錯了,成年人的世界內沒有容易二字,弄網劇跟拍電影一樣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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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療劇據說是全世界成功率最高的題材,但肖洋真正想拍的卻不是救死扶傷,而是探討醫與藥,病與命的哲學話題。一位老中醫曾經告訴肖洋,病的本質是失去平衡。“人和這個世界相處不好的時候,就會得病。如果我們不講怪力亂神的東西,就是身體裡的秩序被打亂了。”

肖洋也意識到自己承載著時代、社會以及周遭的種種壓力,“很難說我為什麼得病,我只能說我和這個世界的相處出了問題。”他記起自己躺在醫院裡的時候,頂著身上插滿的管子和各種儀器。問前來探望的陳國富:是不是這些密密麻麻的數據,就能描述一個人是否活著?陳國富回答,人有不可被量化的東西,比如詩意。

肖洋被這句話擊中內心。“這似乎也可以描述我們對疾病的觀點,我希望世界和我們的關係是存在詩意的。並不是說病就是詩意,但它至少是某種不可量化的東西的一種體現吧。”

詩意是有了,但具體落實到項目上,如何詮釋現代中醫的魅力?肖洋打算先從創造一個有魅力的天才角色入手。作為從少年班走出、和天才有過近距離接觸的人,他把天才定義為天生就失去平衡的人,與常人一樣面臨如何與世界相處的問題:“他們本身就不是按照其他人的方式被創造出來的,速度、反映比其他人快很多。就好像一個齒輪放在鐘錶裡,它的過快轉動一定會讓自己以及周圍的一切都難受。”

肖洋認為,天才身上有這個世界不能融化的東西,也正是他最吸引人的部分。“我們試圖把這種特質融入到劇集裡,讓天才醫生與他的患者們相互療愈。醫院裡有兩種藥:一種是麻藥,讓你暫時忘記疼痛;另一種能真正治好你的病。現在做影視作品也有兩種:一種是大家看完很愉快;另一種能真正給你一點力量或勇氣,面臨現實的困惑和無奈。我相信和耐飛的合作,能做出一部真正是‘真藥’、‘神藥’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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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樣的作品聽起來就很難拍好啊,”我們問。

他點燃一支菸。“當然很難啊,能做到的都是偉大的作品。我一個剛剛拍過兩部片子的導演,只能說是try to。但我覺得,人總要有點更高的追求吧,拍一部YY小說,非不能也,是不為也。我們之所以把腦門兒擦亮,往這石頭上碰,就想著是不是能碰出點不一樣的東西來。”

末了他還不忘調侃一下,“所以你看,我都碰到腦出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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