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看人看得準,有相人之術,其實算個玄學。
東漢時有月旦評,人人都愛來幾句預言。比如許子將說曹操“治世能臣,亂世奸雄”。這就很厲害,可稱定評。
其他,諸如王元姬早早料到鍾會要反,郭嘉說孫策躁動容易出事,荀彧說顏良文丑一戰可擒,這都是根據性格做個判斷,類似於“你這樣早晚會出事”,而不是“明天彩票多少”。
這類預言,劉備也沒太做過。
劉備識人不清的案例,也是有的:比如長期任糜芳做南郡太守,終於送了關羽;比如收留呂布反被坑了徐州,諸如此類。
但他也有看人極準時,比如後世來看,關張草莽就跟他身邊,結果萬人敵;魏延拔於行伍,諸葛亮訪於草廬,趙雲當年不過一個地方豪強,黃忠也是個老兵,卻都在劉備手下揚名立萬。
是他看人看得特別準嗎?也不是。
嚴格來說,劉備不是善於相人,而是相對於其他勢力,他比較簡潔明快,信奉一套很土但很務實的邏輯:
有成績的就用!
沒成績的不用!
性格豪邁合老子眼緣的就用!
不喜歡的就不用!
——後世表現出來,就顯得他很會相人了。
劉備看人的風格,體現為務實的信任,以及一點點任性。
所謂信任,是當陽長坂時許多人謠傳趙雲投降,劉備揮戟就打,說子龍一定不會背棄我。
所謂信任,是三顧茅廬,諮一個二十七歲的青年人以當世之事;到白帝城託孤時,對諸葛亮說君可自取,舉國託之,心神無二。
所謂信任,是兵敗之後黃權投降曹魏,依然認定黃權是被迫降的,於是優待其家屬。
當然,這種信任也讓糜芳和呂布背叛了他。但劉備確實不是個猜疑的人。
唯其不猜疑,所以很少會錯殺。所以手下才賣命。
所謂任性,是許汜唸叨陳登怎麼怎麼不好,劉備偏大誇陳登。
所謂任性,是他公開跟法正吐槽,說不喜歡許靖這種虛名之士。
所謂任性,是眾人連同張飛自己都認定要守漢中時,拔了魏延守漢中;是將老兵黃忠拔成後將軍。
當然,這種任性,也險些讓劉備錯過了年少時的蔣琬——但也是出於對諸葛亮的信賴,他又提拔了蔣琬。
劉備的相人風格,與他自身性格有關。
他是個邊地老兵,幽燕豪俠。所以他招攬不來宗室士族,實際上也不喜歡名士——比如,他公開看不起許靖。
他麾下從河東逃亡分子關羽到幽燕豪俠張飛趙雲,到小舅子糜竺糜芳、吐槽狂魔老哥們簡雍,再到山東逃到湖北的農夫諸葛亮,甚至後來睚眥必報的法正,都沒啥深厚背景。
他沒有荀彧拉他進潁川微信群,也沒有孫家有顧步朱陸這種地方勢力。
也因此,劉備看人提拔人,主要看實績。
如馬謖這種很能說但沒實績的,他就不太看得上。也因此差點修理了蔣琬、放棄了許靖。
後世看來,就體現為善於相人了——因為袁曹多少還要顧及點士族門閥,孫家必須給顧步朱陸面子,劉表始終受制於蒯黃蔡。
——所謂劉備有高祖之風,也就是如此。
劉邦還不是,放著一群舊貴族,卻往死裡用縣秘書蕭何、車伕夏侯嬰、殺狗的樊噲、小販灌嬰、吹拉彈唱的周勃、蹭飯的韓信、小流氓彭越、囚徒英布?
——不是劉備多能相人,只是其他勢力都得顧及各色門第派系,反而顯得劉備這種不看門第不看關係紮紮實實的作風,特別善於從塵埃裡找鑽石了。
哦對了,劉備這輩子最會相人的案例,其實是這樣的。
當日劉備被呂布打出徐州,曹操給劉備表奏了個豫州牧——好比是河南省委書記,一起去打呂布,平徐州,打贏了,把劉備妻兒老小搶回來了。
回去許都之後,曹操是真喜歡劉備:“出則同輿,坐則同席。”出去坐一輛車,坐同一個沙發,感情真好。還有著名的“今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華陽國志》裡說,曹操說這話時,恰好打雷,劉備嚇丟了筷子,就用打雷圓過去了。這段子太精彩,《三國演義》裡原樣照搬。
曹操對劉備如此看重,劉備幹了啥?
跑了。
劉備這輩子東奔西走,就是不肯在曹操手下呆。那時距離荀彧之死還有十來年,許攸和婁圭也還活著。
劉備是怎麼料到曹操後期要慢慢開殺戒的呢?
《三國志》裡,陳壽如是說劉備:
然折而不撓,終不為下者,抑揆彼之量必不容己,非唯競利,且以避害云爾。
劉備所以百折不撓,不肯做曹操的手下,大概也是看出他器量必然容不下自己,所以他永遠站在曹操正對面,不只為了跟曹操爭天下,也是免得被曹操害。
世上最瞭解曹操的,果然還是劉備。
或者就是,如上所述,劉備因為始終是個邊地老兵,所以非常務實。
一方面重視實際能力與成績,一方面卻又有種規避危險的本能。
這又是他和劉邦相似的地方了:他們對危險有種驚人的嗅覺,總能在危險來臨之前逃離。
不止是務實地信賴自己人,對可能的敵對者,那是一點都不抱僥倖心理,拼死也要逃離啊!
部分收在《三國志異》裡。若有興趣,請點閱讀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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