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皮皂角(民間傳奇)

1.張榜懸賞

這日,懷慶府城中貼出官榜,以百兩銀子尋賞一種豹皮皂角。榜文下方,畫著“豹皮皂角”的圖樣:黑色的皂角身上,有著幾個深黃色的圓圈形圖案,圓圈的正中卻又是一小團墨點,看上去像是一枚枚的銅錢,也像是金錢豹的毛皮。

這確實是一種圖案很奇特的皂角。

照理講, 皂角在春夏生長期是青色,成熟後通身漆黑。也只有對皂角極為了解的人才會知道深秋時節,皂角是金黃色夾帶著黑紋的,但那時的皂角看上去也不過像是虎皮,哪有長著金錢圖案的豹皮皂角。

觀榜的人議論紛紛,又一個個地搖著頭抱怨著自己的孤陋寡聞。

轉眼幾日過去,始終沒人前來揭榜領賞。

說起來,知府曹大人並不是不熟悉皂角。他家老宅院牆角便長有一棵粗大的皂角樹,自小在皂角樹下長大的他,同樣沒見過這種豹皮皂角,就連聽也沒聽說過。

之所以張貼此榜,只因一封京城來信。

數日前,一封書信快馬加鞭送到了府上,寫信的是皇上新近選派去往南方巡視的欽差趙大人。趙欽差在信上說,懷慶府之地有其一姓“於”的故交,奈何這故交詳細地址說不上來,不過故交院中有一棵會結豹皮或者說銅錢圖案的皂角樹,欽差想請知府幫忙尋下此人,以便南巡經過懷慶時,好拜訪下故人。為便於曹知府尋人,趙欽差還特意在書信上繪出了那種豹皮皂角的圖案。

既然是欽差大人交辦的事,曹知府自然不敢遲慢,當即便派眾多手下出去尋找,但接連幾日都毫無所獲。

眼看欽差不日就要到達懷慶屬地,曹知府不由發起了愁。

這時,師爺出了個主意:張榜懸賞。既然遍尋不到,何不坐等對方主動前來呢?試想,那人的家中有這樣的一棵會結豹皮皂角的樹,此時正是深秋時節皂角成熟之際,那樹上肯定掛滿豹皮皂角。面對好像是從天上掉下一樣的百兩白銀,又有誰會不動心呢?到時所要找的人得知音信,肯定會著急前來領賞,又何愁找不到人呢!

曹知府聽後,覺得這主意甚妙,當場便讓師爺擬了榜文,張貼出去。

但沒想到的是,榜張出了兩日,仍然沒人來領賞,曹知府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坐立不安,因為次日欽差大人便要到達懷慶屬地了。

就在曹知府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時,門外忽有僕人來報:有人揭榜了。

曹知府喜得一下子站了起來,對著僕人高興地說:“快——快——快帶進來!”

揭榜人被看榜的兵丁帶了進來,是兩個身著粗布衣裝的青年人,年紀稍長一點的著灰衣,年齡小點的著黃衣。許是初進知府家見到這麼氣派的府邸,二人一時有些不大適應,似乎不知該大步邁還是小步走比較合適。

知府已經站在了廳門口,朝著鄉野裝束的來人抱拳相迎著,這讓兩個青年愈加不知所措。

進到廳內入座後,寒暄了兩句,知府切入正題:“二位既然揭了榜,那手中肯定有榜上所言的豹皮皂角,請取出讓老夫一瞧!”

聽得此話,黃衣青年朝一旁坐著的灰衣人看了一眼,灰衣人點了點頭,黃衣青年乃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放於左手掌心,右手將布包一層層揭開,而後起身雙手捧於曹知府面前。

曹知府探身從打開的布包中捏起被層層包裹的皂角仔細觀賞起來:確實是一個豹皮皂角,皂角的豆莢兩面都長著幾枚金色的銅錢圖案,一側三枚,一側四枚,像極了趙欽差書信上所繪的皂角。

曹知府笑著不住地點頭,一手捻著下巴上稀疏的鬍鬚讚賞著:“不錯,不錯!”

讚賞完後,曹知府開始詢問面前立著的黃衣人:“聽聞這豹皮皂角乃是我府之地一棵奇特的樹上所結之異果,恐怕就連整個天下也就此一棵,不知你這皂角所從何來?”

黃衣人猶豫了下,還未作答,旁邊的灰衣人將話接了過去:“大人,此乃他家樹上所結之皂角果,不過不多,只結有三兩個。他發現之後告知了我,偏巧街上張貼有尋找此種皂角的榜文,我便帶他前來敬獻這奇特的皂角了。”

隨著灰衣人的訴說,一旁的黃衣人連連地點著頭。

曹知府將皂角重又放回黃衣人手中的布包裡,讓黃衣人入座後,開始問起了家世:“敢問你家姓氏哪字?”

剛坐到椅子上的黃衣人趕忙欠了欠身答:“小人姓於!”

曹知府“哦”了聲,笑笑說:“感情是了!”

曹知府正欲繼續問下去,有兵丁飛身來報:欽差大人已進懷慶屬地,預計傍晚到達城內。

聞聽此言,曹知府擺擺手讓兵丁退下,讓僕人去取百兩銀子,交於二人,而後說:“爾等今晚就在府中入宿,待明早見了欽差大人後,看是否需要一同前去觀望那棵會結奇異果實的皂角樹!”

言畢,囑僕人去做安排,自己趕忙去做迎接趙欽差的事情了。

2.拜訪奇樹

待曹知府走後,揭榜的二人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少頃,二人耳語了一番,黃衣人時而搖頭,最終還是點了下頭,於是灰衣人對招待他們的知府家僕人說,由於家中還有上年紀老母,故將豹皮皂角及捧寶的黃衣人留下,自己先趕回去,一來晚上要侍奉老母不說,二來也好給黃衣人家中捎個信,同時讓把家中打掃一番,也算是對明日可能到訪的欽差大人及知府的敬意。

僕人覺得灰衣人說得很是在理,在證實了榜中懸賞的豹皮皂角確在黃衣人身上後,便讓灰衣人先回去了。

在當晚擺設的接風宴上,曹知府對趙欽差所尋之人很是好奇。他知道趙欽差並非懷慶人,也沒親戚在懷慶,這所謂的故人又是因何而來呢?

看到曹知府很疑惑,趙欽差便講起了一段往事:二十年前,趙欽差還只是個書生,那年他隻身前往京城趕考,路經懷慶府轄地時因急於趕路,錯過了投宿的客棧,只能披星戴月以期在下個路口能有棲身之所。當途經一個山口時,突然一塊青石後跳出兩個手持鋼刀的強盜,搶去了他隨身所帶的包裹不說,還欲將他押去採石場裡做苦力。趁兩個強盜不備,他撒開腳丫一路狂奔,直至慌不擇路滾到了荊棘叢中。從荊棘中爬上來後,早已迷路的他到了一戶人家門口時倒了下去。這家的男主人是個中年漢子,看到他渾身血跡嚇了一跳,當弄明白是遭了強盜的書生,方將他扶進屋裡,讓老伴打了熱水給他擦拭傷口上了藥。在中年漢子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起來後在院裡他見到了一棵並不多大的皂角幼樹,幼樹上只結著兩個皂角。可奇特的是那兩個皂角莢上竟然長有一串串銅錢的圖案。那漢子說院中的皂角樹是頭年結果,竟結出兩個金錢皂角,想必是要逢到貴人。說著,那中年漢子將樹上的皂角摘下一個送於他,祝他金榜題名日後大富大貴,而後用牛車將他送至官道上,臨別又給了他些盤纏。那年進京應試,他果真考了頭名狀元。

轉眼多年過去,此事他一直記在心裡沒有忘記,但遺憾的是他當初問中年漢子名姓時,漢子只說姓“於”,而今皇上欽點他南巡,恰好要經過懷慶,也好趁此了結心內一樁夙願。只是他連當初落難時的具體地址都不曉得,只能從這金錢皂角來入手了。

聽趙欽差講完,曹知府跟著一道感慨了一陣,而後對趙欽差講,他已找到那金錢皂角樹的所在,接著曹知府便說了張榜懸賞一事。

得知人已找到,趙欽差很是興奮,當即便讓將揭榜者帶到面前。

見到黃衣人後,趙欽差細細問去,雖有些疑惑,但聞知黃衣人父母都健在,便決定次日前往拜訪,他想萬一黃衣人父母當真就是他的恩人呢?

第二天上午,趙欽差和曹知府帶著一行隨從到了黃衣人家中。黃衣人父母和灰衣人早已在家等著了,已把庭院內外都打掃得乾乾淨淨,沒有一根雜草。見到如此浩蕩的一行官府之人,沒見過世面的黃衣人父母趕忙跪地迎接。

趙欽差下了轎,攙扶起二位老人,朝庭院望過去,沒能找到與記憶中吻合的景物,但他還是講了段自己當初落難時的細節,只見二位老人的目光裡一片迷茫。

看來,這並不是自己的恩人。

趙欽差嘆了口氣,低頭看看手中的豹皮皂角,又望了望屋後那棵高大的皂角樹,說:“懷慶之地的皂角倒甚是奇特,先前有棵結金錢皂角的樹不說,現在竟然又有一棵也結此種皂角之樹,不能不說是種奇觀啊!”

言畢,繞行到屋後皂角樹下抬頭仰望,見滿樹盡是平淡無奇的皂角,並沒看到所謂的豹皮皂角。這時,一旁緊隨著的灰衣人走上前來,手指樹枝之間的兩個方位,對趙欽差說:“大人請看,喏——這裡——還有那裡,仍有兩個豹皮皂角!”

順著灰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可不,確實還有兩個金錢皂角或者說豹皮皂角懸掛在緊貼樹幹的枝上,不細緻看還真看不出來。

“這棵樹倒更奇特,同時結兩種圖案!”趙欽差感嘆道,而後對旁邊的兩位老人說,“可否讓本官再摘一枚這奇異的皂角,回頭種到皇宮裡,讓皇上也瞧一瞧奇特的樹?”

一聽這大官口中又提到皇上,二位老人只剩拼命點頭的份,倒是灰衣人的臉色一下子煞白起來。

隨從很快找來根長長的竹竿,伸到枝葉間,毫不客氣的將樹上那兩個豹皮皂角全挑下來,而後撿起遞到趙欽差手中。

趙欽差看著隨從遞到自己手裡的頭一個皂角,忽然露出了詫異的表情,再看遞來的第二個,同樣驚詫不已,原來他發現剛摘的兩個皂角上竟然有些部位脫掉了顏色,而脫掉了的顏色沾在手上粘粘的,他拿起塊絹布在上面擦拭起來,這一擦上面的金錢圖案竟全沒了,成了一隻普普通通的皂角。

緊貼趙欽差立著的曹知府當下怒不可遏,他望向灰衣人:“此事作何解釋?”

見事已露餡,灰衣人“撲通”跪到地上,老老實實交代了事情的原委:他與黃衣人分別是漆匠和木匠,每逢有做傢俱的活計,他二人總是結伴前往。那日在城門口看到懸賞的榜文後,他心生一計,找了個普通的皂角用漆照榜文上的圖案刷了一下,沒成想倒真和畫上一模一樣。為了那百兩銀子,他二人便揭了榜,但沒想到的是,等他們奉上假豹皮皂角後,知府大人竟然說還要看結皂角的樹。當時騎虎難下,他只得找個藉口先溜了回來,夜晚爬到樹上在兩個皂角莢上漆上金錢的圖案,奈何昨晚陰天潮氣太濃,露水竟打掉了其上的漆膜……

趙欽差哭笑不得,轉身離去了,只剩身後曹知府怒喝:“將此兩個大膽惡徒押入牢中!”

3.真物現身

沒能找到豹皮皂角不說,反倒讓騙子給騙了,曹知府覺得很沒面子,但沒面子也就罷了,恐怕在趙欽差的目光裡會將自己看作無本事的庸官。

曹知府決定挽回這種局面,於是在趙欽差離開懷慶南巡之前,孤注一擲將懸賞金加到了五百兩銀子。

這日,趙欽差要拔營南下了,就在他欲起身上馬之時,看榜的兵丁飛奔而來向曹知府稟報:“大人,又有人揭榜!”

曹知府和趙欽差同時愣了下,然後便讓將揭榜者帶至面前。

望著帶過來的揭榜者,趙欽差恍然有種熟悉的感覺,雖然揭榜者只是個二十來歲的後生,但趙欽差還是從他的眉目間尋到了當初恩人的神情。揭榜的後生將所帶的豹皮皂角呈了上去,趙欽差接於手中,細細觀摩著,而後再次取出絹布在皂角上用力打磨,確信這是真正的豹皮皂角。

趙欽差壓抑著欣喜之情,詢問揭榜者:“告知本官你的名姓!”

揭榜者仰頭答說:“小人姓陸,名根。”

趙欽差皺起了眉頭,繞著自稱陸根的揭榜者轉了半圈打量了番:“你家長者可否姓於?”

陸根點了點頭:“家母確實姓於。”

趙欽差搖了搖頭:“這麼說來,你是有舅父的了?”

陸根稍一愣怔,點了下頭:“確實有舅父。”

趙欽差擊了下手:“那你舅父何在?”

陸根嘆了口氣:“舅父在舅母故去後,相思成疾,不久便也隨之去了,已故去年頭有餘了。”

趙欽差的眼圈不由紅了,他背轉過身,稍後再轉過來時繼續問道:“那,你這皂角可是從你舅父那裡所得?”

陸根悄悄抬頭看了眼趙欽差,而後回答:“乃是家中祖傳。”

“家中祖傳?”這下該趙欽差疑惑了。

“是祖傳!”揭榜者解釋說,“自我小時家中便有這個圖案奇特的皂角,雖已歷經多年,但奇怪的是這皂角卻依然完好不腐。”

趙欽差點著頭,說:“看來,這是它的另一種奇特之處了,想必這也是你舅父家早些年送於你家的!”

說到此處,趙欽差揚了揚手:“就帶本官到你舅父家走一趟吧。”

陸根現出了莫名的表情:“去我舅父家?”

趙欽差笑了笑:“雖然你舅父已經不在,但本官依然得去一趟,權且算作祭拜故人了!”

陸根聞聽此言,“哦”了聲,便引路向其舅父家前去。

行了近半日,在一個破爛的庭院外陸根停了下來,趙欽差翻身下馬,打量了下這鄉間石頭壘砌的小院,不住地點頭,說著:“確是此處啊!”言畢,緊走幾步推開緊閉的木板門,院裡一片靜寂,雖然院中已無人居住,但看上去就像昨日還有人煙生息一樣。

庭院正中,是一棵碗口般粗大的皂角樹,樹上結的也盡是些平淡無奇的皂角。

趙欽差感慨道:“想當初,我離開此處時這皂角樹只有酒盅般粗細,現在已然粗了不少,只是先前這樹上結金錢皂角,現在也平淡無奇了,想必是二位恩人將這奇特氣脈也一併帶去了!”

趙欽差正浮想聯翩,忽聽得牆外坡地上站著觀望的一名村婦對身邊人議論說:“這於老頭也怪了,前兩日還見他上山來著,今日倒沒影蹤了。”

趙欽差當即一愣,對旁邊的一名隨從叮囑了下,隨從轉身去到坡地上將那個村婦帶進了院子。

“方才聽你言這於家之人前兩日還曾上山來著,可確有此事?”趙欽差疑惑地問村婦。

“可不!”村婦對趙欽差毫無畏懼之意,說著她將頭朝向牆外的坡地喊,“你們說於老頭前兩天是不是還上山來著?”

“是啊,前兩日確實還見到於老頭來著……”坡地上高一聲低一聲應了起來。

趙欽差重新將臉孔轉向了陸根,陸根臉上一陣抽搐,儘管是冰涼如水的深秋,他的臉上卻冒出了密密的黃豆般大的汗珠。

曹知府業已覺出事情有些異樣的端倪,一聲喝,兩名手下便到了近前,曹知府朝著出汗不止的陸根喊:“先杖責五十!”

兩名手下得令,當即將陸根架到地上,棍子高高舉起,還未待落下,陸根就叫饒著招了起來。

原來,這陸根確實是這於家外甥,只是那豹皮皂角並非自家祖傳,而是從其舅父家偷的。舅父家沒有後續煙火,小時他總來舅父家玩,見到舅母將一個金錢圖案的皂角當寶貝一樣放在箱子裡。那日見到榜文上以五百兩銀子尋賞此皂角,他一時財迷心竅便到舅父家偷了壓箱的皂角,至於舅父與舅母他就真不知道所蹤了,之所以先前說舅父舅母已經故去年餘,就是怕欽差大人見到他們後,得不成銀子不說,還落個賊名。

“真賊還怕落賊名!”趙欽差搖搖頭,嘆了口氣。

曹知府的手已經揚了起來,一干隨從進入各個屋子查看起來,不一會兒有隨從自一個屋子跑出來,說:“床下發現一堆新土!”

“挖!”曹知府下令。

土被挖開了,裡面躺著一男一女兩具屍體,正是於老頭夫婦。

曹知府手一揮,兩根懲兇棒結結實實地便落到了陸根身上,陸根嚎叫起來,在棍棒的威力下一五一十全招了:已經故去年餘的其實是陸根的父母。自父母去世後,少了約束的陸根便與市井裡的痞子混到了一起,並迷上了賭錢,一來二去將家底給輸光了。自從看到榜文上以百兩銀子懸賞豹皮皂角後,他打起了舅父家皂角的主意,想要將那個皂角拿去換個好價錢,但面對賭錢執迷不悟從不聽勸的這個外甥,其舅父斷然拒絕了。眼看榜文上的賞金漲到了五百兩銀子,自己又欠了一大筆賭債,陸根便於深夜潛進舅父家中,去偷竊那壓箱的皂角,但開箱時發出的聲音驚動了床上的舅父,未免被舅父認出,之後無臉做人,當舅父起身看究竟的時候,他一把推翻了舅父奪路欲逃,卻沒想到將年邁的舅父推倒在石凳上,當場斃了命,緊跟著舅母又起了床,他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將舅母也勒死了。而後,趁深夜在床下挖坑,將二人埋於了床下。

案情大白。想到自己為尋找恩人,卻不料反間接害了恩人,趙欽差愁悶不已,唯一能做的便是厚葬了恩人。

下葬的時候,趙欽差將那帶給自己吉運反倒帶給恩人厄運的金錢皂角,一併放到了棺材之內,讓一切都隨之泯滅去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