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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英在考场上交了白卷。
据她的同学说，进考场前她还好好的，当监考老师查验过她的准考证和她带的草稿纸、钢笔、墨水、铅笔、橡皮，她坐在桌上看到发下来的试卷后，整个人就不对劲了。先是不停地擦汗，后来整个人就抖得不行，到她的同学发现她神色异样告知监考老师时，她已经昏睡过去并尿了裤子。
她在我四姨从包头回来的那天，一下像个好人似的。对待我刘洋四姨夫像对待她亲爹，她依然手不离书、书不离手，但她的眼睛跟玻璃眼似的，明晃晃地发着呆滞的痴光。
在听完我妈描述凤英怎么怎么刻苦用功学习，怎么晕倒在考场上被同学老师抬回家时，四姨在一夜没有合眼后，第二天起来变成了现实版的白毛女。
但凤英死活不跟我四姨去包头，她依然选择留在我家。
也许，她盼望白老师会在寒暑假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我揣摸着凤英的心思，替她难过着、悲哀着，也时不时地经常会想起那两个梦。
我妈在四姨面前只字未提白老师。那段时间，我家的空气里像弥漫着定时炸弹，唯恐谁不小心丢进一粒火星引爆后，我们就会全军覆没、片瓦不留。
四姨只好暂时留下来陪着凤英。但凤英不让四姨到小房里陪她睡觉，那个枕头边放过浅粉色卫生纸的炕席上，到底编织过她和白老师怎样的梦境？我无从揣测。
凤英的老师和同学都来我家看她，他们都以为凤英没有参加完考试是因为过度紧张导致精神分裂，没有一个人会怀疑到罪魁祸首是突然读研离开的白老师。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凤英将作为一个苦学不成的样板，在我们方圆几十里的村子被传颂和惋惜着。
那天，看着脸颊日渐清廋起来的闺女吃饭吃得香，四姨愁苦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影，她从包头带回的一包衣物中取出一件葱绿色的连衣裙让凤英穿上给大家看看。凤英的眼睛亮了，拿起来摩挲着质地丝滑柔软的面料，开始往身上套。我们都怀着喜悦的心情看着她，我甚至为她拍了巴掌，说实话，这颜色这裙子这款式，好像就是为她特意准备的。她白净的脸，细弯弯的眉，花杏杏的眼睛和秀溜的身材，穿上这村里人难得一见的裙子，可比村头那珠婀娜的柳树更秀美！
凤英脱下她那件花哩忽哨的半袖衫和蓝的确凉裤子，只剩花腰腰和裤衩子。她丰满的胸和凸起的肚子，让帮助凤英往下拽裙摆的我妈神色诡异，我妈不安中透出的那丝不被人觉察的喜色使我愁肠百结。
四姨却没有发现这一端倪。她高兴地给凤英系裙带，一边系一边说：“这闺女脸挺瘦，身上还有点显胖，这我就放心了。女娃娃家，嫁个好男人什么都有了。早知你遭这么大的罪，当初就不该让你上这个学了。唉！”
“好看吗？”凤英想把裙子顺溜地套下来，谁曾想却让肚子卡住了。她一边执着地拽着，一边问我。“当然了，你穿上什么都比我好看。”我说。
我嫉妒了。四姨真是的，光知道打扮自己的闺女，忘记了还有一个跟她闺女只差6岁的我了。也应了我妈常说的那句话，凤英是四姨的眼珠子，而我呢，顶多是四姨的眼眶吧。即使是眼眶，我觉得四姨也应该为我买件包头的时髦衣服，哪怕给我买一对扎头发的红绸花也行啊。
裙子最终没有穿到凤英身上，穿到中途不得不停止下来，就像一个人走路，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个死胡同里。
四姨的脸色变了，她犀利的目光锥子般的扎向我妈，我妈不敢看她，低下头去。
凤英却浑然不觉，她可能太喜欢这件衣服了，她还想做最后努力时，这裙子被她鼓起的小腹撑裂了一道口子，那声音清冽极了，像冬天的河冰突然迸裂的脆响。
那天夜里，四姨像一头发疯的母牛一样，睁着血红的眼睛朝我妈顶撞过来，我妈只有退缩、避让的份儿，加上我和我爹，我们死死地抱住快要崩溃的四姨，哭成一团。
当然，这一切是在小房的电灯熄灭以后、没有发出声响的情况下临时结集的，像我们预演过多遍似的配合默契。
那晚以后，凤英姐的表现越来越让我们瞠目结舌。她食量日渐增长，一顿饭能吃下五个包子二碗疙瘩汤，这还不说捎带吃些果子、玉米、南瓜什么的。看着她贪婪的吃相，我四姨那种既心疼又难过又纠结的眼神，像烙印一般烙在了我的心上。而就在那段难熬的日子里，我的身体也发生了变化，我来了平生第一次月经。
那天我肚子疼得厉害，赶上学校放农忙假收秋和凤英的事，我觉得我不能再给我妈添堵了，就忍着没说。还像往常一样与我妈我爹下地割谷子、拔豆子、掰玉米，俗话说的“八月秋忙绣女下床”的话，从我爹讲给我那天起，我就牢牢记在心上了，别看平日里我经常吊儿当啷偷会儿懒，但到了秋天，我可是个正经八百的小短工。
我偷偷拿了我妈的一个布袋子衬在裤衩里，头天不知情脏了的地方也没敢拿出来洗一洗。那布袋子衬上后，要多难受有多难受，这使我不由地想起了白老师和那卷浅粉色的卫生纸，上次凤英就说要给我，可那天只顾杀鸡吃鸡肉，临回大房时竟忘了拿，不知凤英用了没有。
我得去问问她。
简介：
刘巧芝，内蒙古作协首届签约作家，内蒙古大学2009级文研班学员，内蒙古大学2015级高研班学员。出版有散文集《伴你到天涯》、《家与故园》、长篇小说《猫眼》等，其他散文、中短篇小说发表于《内蒙古日报》、《草原》、《福地》、《作品》、《东方散文》等省级上报刊。
散文《古镇新韵说张皋》获2016年度全国党报党刊好新闻二等奖；中篇小说《鸳鸯鞋垫》获内蒙古职工文联第五届创作大奖赛小说二等奖；小品《脱贫路上》获全区小戏小品优秀奖；长篇小说《猫眼》获乌兰察布市第六届五个一工程奖。2017年，刘巧芝获第二十七届图书博览会“十大读书人物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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