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好不容易從樹上下來的你,還要再爬回去嗎?

周末|好不容易从树上下来的你,还要再爬回去吗?

一頭滿足的豬

很多人都會關心這麼一個問題:在這個人人都在忙著刷微博、看脫口秀、追肥皂劇的時代,我們依然需要《哈姆雷特》嗎?

我認為,在這個娛樂至死的時代,我們反而更加需要莎士比亞、博物館、圖書館與詩歌。如果將所有時間用於娛樂,我們將會忘記發展自我,甚至於無法發展作為人類所應具備的、更為高級的能力。約翰·斯圖亞特·密爾認為:“一個出於習俗而做事的人,並沒有做出任何選擇。他也沒有鍛鍊自己的辨別能力,沒有追求最好。心智和道德與肌肉的力量一樣,只有通過使用才能得到提高。脫口秀、肥皂劇當然會更容易讓我們享受愉悅、獲得滿足。但,如同密爾所說,容易滿足並不是什麼好品質:“做一個得不到滿足的人要好過做一頭滿足的豬。”

娛樂電影解構了我們曾經相信的諸多英雄與神話信仰,我也並不認為我們活在一個一切皆被解構的世界中。我們只是被分成了幾個部分,一部分生活在被解構的世界中,我們不相信任何事,我們丟失了信仰與意義;而另一部分的自我,卻並不願放棄信仰,以及對更高級意義的追尋。

因為我們感知到,如果缺失了對於意義的分享與追尋,以及對於信仰的確信,我們無法擁有一個好的社會,和一個好的生活。

注:上文的“我”指的是邁克爾·桑德爾(Michael J.Sandel),哈佛大學政治哲學教授,美國文理科學院院士,哈佛大學註冊人數最多的公開課“公正”主講,擅長將課堂變為蘇格拉底的辯論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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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克爾·桑德爾(Michael J.Sandel)

21歲時,桑德爾報道了尼克松彈劾案的聽證過程,差點成為一名政治記者。22歲從布蘭迪斯大學畢業,拿著獎學金去牛津大學讀研後,對政治哲學的興趣一發不可收,一口氣讀到博士,並以批判羅爾斯和康德自由主義政治哲學的論文《自由主義與正義的侷限》一炮而紅——這也成為他的第一本書,出版於1982年。

之後,他陸續出版了《正義讀本》、《公正:該如何做是好?》、《錢買不到的東西:金錢與正義的攻防》、《反對完美:科技與人性的正義之戰》等九本書——在思辨著作不太受歡迎的中國出版市場,他的《公正:該如何做是好?》也能賣成暢銷書。

這個時代,在我們體內,這兩股控制力量一直在搏鬥。而挑戰就在於,在跋涉於能夠將人淹沒的娛樂與信息之海的同時,你要找到一條道路,通向更高級的意義、價值與信仰,將你的生命變得豐富,並有能力建造一個更好的社會。

一個惡性循環

一個更好的社會需要公正。而要看一個社會是否公正,就要看它如何分配我們所看重的物品——收入與財富、義務與權利、權力與機會、公共職務與榮譽,等等。一個公正的社會以正當的方式分配這些物品,它給予每個人以應得的東西。如果社會中存在腐敗,以及那些徒有大量特權卻不做貢獻的群體,他們的付出與得到不成比例,那麼這種社會體系將會被認為是對公正的不敬。

名氣、名人,這些由現代傳媒製造出的傳播式存在,也會成為社會不公正的一個方面。一個教師所做出的貢獻、工作的強度,並不遜於一個脫口秀主持人,甚至他對於社會所構成的價值還會高於許多名人,但他所獲得的酬勞卻與名人天差地別。我有時也喜歡看脫口秀,脫口秀是沒有錯的,是社會分配的比例出現了問題

這種社會分配比例造就了這樣一個問題:有許多人不惜一切代價去獲取聲名,甚或於沒有底線。而有些時候,我們享受這樣沒底線的結果——我們喜歡在傳媒上看到這樣的人物與事件。這構成了一個惡性循環:我們接受了更多低俗的表演,而對於名氣的需求又讓我們更加浮躁。我們接受了名氣所帶來的不公,接受了追名逐利者的一切行為,因為名氣指向了某種意義上的成功。

周末|好不容易从树上下来的你,还要再爬回去吗?

為何我們會嚮往那些可能以出醜或愚蠢而獲得名利的“名人”?因為我們缺少對於意義的追尋。

我們對著電視上的淺薄娛樂節目傻笑,是因為我們想要獲得愉悅。密爾也承認,“有時候在誘惑的影響下,即使是我們當中最好的人,也會選擇低級快樂而推遲高級快樂。每個人偶爾都會抵擋不住成為電視迷的衝動。然而,這並不意味著我們不知道倫勃朗和那些重複播放的節目之間的區別。我們之所以將《哈姆雷特》看做是偉大的藝術,因為它運用了我們的最高級的能力,並使我們成為一個更加完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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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功利社會

一個更加完備的人,遵循的是源自內心的法則。康德曾這樣推理:當我們像動物一樣追求快樂或避免痛苦時,我們並不是真正的自由地行動,而是作為慾望和渴求的奴隸而行動。 根據康德的思想,自由地行動就是自律地行動,自律地行動就是根據我給自己所立的法則而行動——而不是聽從於本性或社會傳統的指令。

我並不認為康德的這種推理全部正確。我並不認為完全自由的行動,就是要擯棄一切來自於社會的規則與傳統。要全面地認識自己,我們需要把自己放在社會關係中,我們的家庭、故鄉,以及過去。儘管我們也會對父母,對故鄉產生不認同感,但這也正是獨立道德體系形成的一個挑戰:我們不能夠完全無視社會關係,但也不能成為它的囚徒。

周末|好不容易从树上下来的你,还要再爬回去吗?

在一個功利主義社會中,當一個社會中的大部分人都在按照社會規則,而非自我法則行事時,人們會深陷於消費主義與實用主義之中。

如同肯尼迪在1968年3月18日發表的演講:“目前我們一年的國民生產總值超過8000億美元。然而它包括空氣汙染和香菸廣告,包括對紅木的毀壞和在動亂中損失的那些自然奇蹟……它還包括那些為了向我們的孩子銷售玩具而美化暴力的電視節目。”

我們的國民生產總值並沒有考慮到孩子的健康,以及他們的教育質量或他們玩耍的樂趣;它也不包含詩歌之美和我們婚姻的力量、公共爭論的智慧以及公共官員的正直。它既不衡量我們的敏銳,也不衡量我們的勇氣;既不衡量我們的智慧,也不衡量我們的學識;既不衡量我們的憐憫之情,也不衡量我們對國家的忠誠。簡言之,除了那些使生活富有意義的事物以外,它衡量一切。

我們不能將人當做物來對待,而應更珍惜人之所以為人所具備的那些能力——如康德所認為的,“自尊和尊重他人源自於一個相同的原則。公正要求我們支持所有人的人權,無論他們生活在哪裡以及我們與他們有多熟悉;僅僅因為他們是人類,具有理性能力,就因此而值得尊重。”

不同的社會與文化,對於人類尊嚴的定義也會有所不同。但我認為,人類尊嚴的重點在於,人被當做人對待。

一個問題

父母更應該去了解的並不僅僅是他們身處的社會需要什麼人才,而應是自己的孩子——你的孩子要怎樣才能夠獲得最為適合他自身的幸福。

在一個具備人類尊嚴的社會中,每一個人都應發現自己所擁有的天賦與才能。這就要求教育不能僅僅只是機械教育,填鴨式的教學不能使學習者找到更完備的自我。教育的目的並不僅僅在於知識,知識的目的也在於使人能夠感知,並使用到人之所以為人所具備的能力,使自己成為更加完備的人。教育應將學生完全置於文學、詩歌、歷史、科學之中,讓他們在其中思考,在思考中發現自己,並教給他們探索更高目標的能力。對於更高級藝術形式的理解與欣賞,是機械式教育所不能教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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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的社會時期,所看重的人的才能各有不同。如同我在《公正》中所寫:在中世紀時期的塔斯卡尼,人們對壁畫師極為看重,而在21世紀的加利福尼亞州,人們對電腦程序設計師極為看重,如此等等。人的各種技能的收穫好壞,取決於這個社會恰好想要什麼。什麼算作貢獻,這取決於一個特定社會所恰好看重的各種才能。這就產生了這樣一個問題:我們是否應該根據社會需要,來選擇自己通過教育所能夠具有的才能?我聽到在中國,有很多父母會為子女選擇專業,以確保他們會有一個好的未來。但我認為,父母更應該去了解的並不僅僅是他們身處的社會,而應是自己的孩子——你的孩子要怎樣才能夠獲得最為適合他自身的幸福。

現在這個時代,或許比起文學、哲學,科技更能夠主導社會的走向,社會更需要人們具有科技方面的才能。有一種觀點認為,科技的本意是將人類從勞作中解放出來,但現在看來,科技並沒有帶給我們自由。我並不會將解放人類的重任放在科技身上——科技本身並不會帶給我們自由,它們只是工具,為了讓我們有能力追尋更高級的目標。科技並不具備引領你的作用,真正能夠映照出自由以及生存的更高意義的,依然是人類自身。

而這個社會中的“成功者”,很大一部分是正好擁有了他所在社會所需要擁有的才能。“成功者”所需要知道的是,他所獲得的財富、聲名、好生活,除了源自於他的貢獻與付出,“運氣”與“時勢”也是成功的助手。而對於在同一個社會中,同樣做出了貢獻與付出,但卻並沒有那麼幸運的群體,這些成功者需要對那些落後者負起他們應有的責任——如同羅爾斯所說:“沒有人應得更好的天賦,在社會中佔據一個更優勢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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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現實

民主依然是件好事。中產階級的擴大不僅僅意味著財富的均衡,他們也獲得了通向更高級藝術形式的途徑——而這也曾經是隻屬於特權階級的東西。

雖然有一種觀點認為,正是現今的民主造就了消費社會,因為每個人都有權利獲得想要的東西。但在我看來,民主依然是件好事。中產階級的擴大不僅僅意味著財富的均衡,他們也獲得了通向更高級藝術形式的途徑——而這也曾經是隻屬於特權階級的東西。民主當然是一件好事,但它並不意味著一切:在獲得更加公正的社會分配的同時,我們還要當心,不被無處不在的消費主義所分心。

然而,在這個平等意識日益崛起、市場化無所不在的時代,我們卻發現這樣一個現實:富足階層與普通階層的生活被完完全全地分開了。六十年代中期,我去看棒球比賽,最貴的座位是3.5美元,最便宜的是1美元。CEO們跟郵遞員們坐在一塊,所有人都要在一塊排隊上廁所,所有人拿的都是一樣的熱狗和啤酒。如果下雨,所有人都成了落湯雞。而現在的球場裡,CEO們集中在擁有多種特權的“空中包廂”,俯視“芸芸眾生”——在現在這個民主時代裡,你發現,不是所有人都需要排隊上廁所。當雨滴降落,不是所有人都會變成落湯雞。

周末|好不容易从树上下来的你,还要再爬回去吗?

我們生活、工作、購物、娛樂在完全不同的場合。我們的孩子也在完全不同的學校。你可以把它叫做“空中包廂”式的美國生活——它並不適於民主,也並不是一個好的生活方式。

周末|好不容易从树上下来的你,还要再爬回去吗?

民主並不需要無限度的平等,但民主需要那些在日常生活中,能有讓所有公民共享的地方。來自於不同背景、擁有不同社會地位的人們遇到彼此、討論話題、碰撞觀點——這讓我們看到彼此的不同,相互探討、互相妥協與容忍,這讓我們意識到我們生活在同一個社會,並有意識地去關心公眾利益——只為讓我們共同擁有的社會變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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