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貓傳》一上畫，一片叫好。
難道陳凱歌真的找回感覺了？跟小剛導演一樣，老樹發新枝，重來第二春，芳華再起，這還真是一件大好事，於是乎懷著巨大的期望去看了，結果……
出來的時候一臉懵比，一路追著藍小姐問：你看懂了麼？你看懂了麼？這個故事到底在講啥？……
場面不能說不好看，美指不能說不用心，從最開始的唐宮之美，空曠宮燈下的一地銀光給人的震攝，還真有某種盛唐的氣象。
▲原著作者夢枕獏非常推崇大唐文化，“彼時長安是中心，世界上最偉大的城市”，這句話在小說中出現過多次，表現盛唐之美之大氣顯然是此片的重點，因為蘊含萬國來朝的深義，本片電影的美術團隊相當紮實：美術指導屠楠、陸葦從2011年就開始建造佔地550畝的唐城，而攝影指導是曹鬱（姚晨老公），所以原著作者用夢枕貘用了“夢想成真”這四個字來形容本片的視聽感受。
但是僅有美麗是不成其為電影的，那隻能叫MV。
兩個小時的電影啊，看到一個小時以後我就有點發毛了，到後來越來越困惑越來越震驚：陳大師，儂花這麼多錢，到底想講啥？
所有的人物都立不起來，所有的情節都經不起推敲，所有的人都像紙糊的。
黃軒演的白居易和染谷將太演的空海像兩個傀儡，奔走在各楨華美的景緻裡，單薄輕狂，飄忽出戏；連阿部寬、松阪慶子、劉佩琦、辛柏青這樣頂尖高手在電影裡也毫無存在感毫無張力。
大概因為沒有任何演技的發揮餘地，每一個人沒有來處，也沒有歸處，蒼白得像一張紙……
“沒有一句臺詞能打動人心。”
我的一位朋友，做了二十年編劇，淡淡地說：“可惜王惠玲了……”
▲臺灣知名編劇，曾是李安“御用華語電影編劇”，寫過《飲食男女》、《臥虎藏龍》《色·戒》，早年熱門的電視劇《人間四月天》亦出自她手下。
為什麼看不懂？
因為四不象。
借了日本魔幻小說的皮（還是半張），卻丟了裡面的骨架。
《妖貓傳》所有的人物都是按照日本魔幻小說《沙門空海之大唐鬼宴》裡設置出廠的，但卻把故事改成了一隻妖貓引發出的血案——一隻妖貓為了替被活埋的楊貴婦報仇恨，憤而殺死了當年所有涉案人員。
巨大的BUG在於電影完全無意交代故事邏輯，導致人物根本無法成立。
比如為何這隻貓妖要等三十年以後才報復呢？為何貓妖連無辜的宮女都要殺死？幻術大師變瓜意義何在？貓妖上了張雨綺的身後來張雨綺去哪了？……
全劇就是一大堆人出現了，然後在你還沒有認清臉的時候已然消失。
前半部是野狐破廟聊齋志異，後半部是密室謀殺莎士比亞，兩部分根本不挨著。
如果說這還與原著劇情離奇有關，選演員就真的只賴導演的眼光。
全劇戲眼號稱美若天仙顛倒眾生的混血美女楊貴妃，在本片中毫無說服力，從頭到尾都挺得像一塊木板，沒有任何一點點風情和形態可以說服觀眾，為何唐玄宗、安祿山、高力士、阿倍麻仲呂、白龍、丹龍要為她瘋狂掀起人間血雨腥風……
▲負責任地說這張劇照已經是楊貴妃最美的頂峰，在電影裡，她全程板著臉，拖著金紅相間的長尾禮服像一個玩偶一樣走來走去，唯一的表情就是死瞪著眼盯著人看，導演使勁地說這是第一美人，但關健是無法激起觀眾哪怕一點點的相信，美在哪兒啊？媚惑在哪兒啊？沒有說服力啊，沒有荷爾蒙啊，像一具沒有血肉的硬殼，讓人想起三四線城市最常見的皮草廣告裡的外模圖……藍小姐說：這可能就是城鎮油膩中年想象中最美的女人的樣子吧，這審美，也真是賊拉感人……
▲說真的，如果真的找不到那麼有說服力的人，最聰明的做法就是拍個背影就好，但偏偏直男習慣了直給。為了證明貴妃的傾國傾城以及盛唐氣象，安排她一出場就給全城的人盪鞦韆，讓全城人在下面觀看貴妃的裙底風光……這情節簡直把我驚呆了，are you kidding me？又來一次……
▲補個大家都熟悉的《無極》鏡頭，直男真的認為美人就愛這種“眾人看我脫/蕩”的傲嬌啊……
沒有看過原著的觀眾被這些神出鬼沒的人物關係弄得一腦門子漿糊，而看完原著之後彷彿明白了什麼，但又更覺得生氣，沒有故事結構能力，就老老實實照著小說拍嘛，小說裡至少還有邪魅奇情……
我們來看看原著到底講的是一個什麼故事？
原著《沙門空海之大唐鬼宴》講的是一個幻術大師職業生涯失敗後的報復血案。
幻術大師黃鶴在表演中誤殺老婆，於是想要報復引發誤殺的唐玄宗，先是迷姦了有夫之婦楊氏生下一兒一女。
幾經周折之後，黃將女兒楊玉環嫁給唐玄宗，本想生下有自己基因的孩子云當上唐朝皇帝，但後來發現楊玉環不能生育，於是乎離間安祿山搞出了安史之亂。
在馬嵬病變時，本想讓楊玉環假死，但高力士在假死的針上動了手腳，楊貴妃提早醒來，嚇瘋了，幻術大師身邊的兩個童子丹龍與白龍救了她。
丹龍為了成全白龍對楊玉環的愛一走了之，於是乎白龍與姐姐楊玉環做了半世夫妻，但讓他最痛苦的是楊玉環愛的是丹龍，“每次與她燕好，我心愛的女人，呼喊的是我之外男人的名字，還有比這更殘酷的地獄嗎？”
為了引出丹龍，他化身為貓妖，把皇帝嚇死……搞出一系列古古怪怪的事，引發了空海和尚與白居易的聯手查案……
說真的，這本小說是夢枕貘本人二流的作品，比《陰陽師》是差遠了，劇情尤其狗血情色，帶著日本人對於怨毒執念故事的莫名熱情，但魔幻小說都這套路。
可想而知，這種劇情要改編成電影，在當下的審查制度之下就顯得特別的為難。但去掉幻術大師報復殺妻之恨這一重要啟動情節，去掉貓妖的邪淫狂傲，去掉姐弟亂倫父女殘殺的終極黑暗，《妖貓傳》的震撼已然大打折扣。
最重要的是：人物的性格也就根本皮之不存，毛將附焉？
所以哪哪都讓觀眾跳戲，哪哪都不讓人相信：
楊玉環的突兀與呆滯卻硬被說成顛倒眾生；皇帝死了身為貼身起居郎的白居易像沒事人一樣蹦蹦跳跳陪著和尚在皇宮看貓腳印；罪惡之源的幻術大師神兵天降莫名來去；結尾黑貓突然開始自爆隱情，原來我們才知道黑貓的精魂白龍是痴情正義得感天動地是忠貞不二的真愛使者……
導演想說的太多了，於是乎立意飄忽不定。
最可怕的是視角混亂：一會是張雨綺的視角，一會是黃軒的視角，一會是空海的視角，一會是貓妖的視角，再加上去掉了原著支撐的情節關健所在，導致電影情節支離破碎，亂成了一鍋華麗的粥。
“他為什麼要殺她啊，這個邏輯根本不成立啊……”這是看電影的時候，旁邊一個女孩的輕聲的詢問，她身邊男友不耐煩地說：“你看就是了，這叫散文詩，你懂不懂？”
是啊，早就說了，這是對盛唐的一曲頌歌，這是對於人間極樂的精美圖像化，如果可以做到這樣，像我這樣的庸俗觀眾也買賬，但是關健是：並沒有啊！
全劇最重頭的“極樂之宴”簡單地說是迪斯尼動畫和長隆馬戲的集合體（此處應為我大廣州長隆馬戲廣告），幻術大師堪比魔術師，一開場，牡丹地毯一掀，太液池注酒三千斤，這樣的鏡頭居然在一個電影裡出現了兩次……
▲第二遍看到這個鏡頭時，真為陳導演的審美流了一背冷汗，說來說去，他的審美極限就是沉浸在酒池肉林這種級別吧……
極樂之宴是存在於鐘乳石大賬蓬裡的超級大派對，楊貴妃木著臉走來走去，然後所有的男人都愛上了她，各色男女圍著酒池子做各種被驚嚇狀，再加上那陰陰的唐玄宗，腫眼泡的李白，無聊的高力士，還有呆呆的晁衡……
▲此處的審美基本靠紅色金色綠色以及四隻純金的龜撐著……
在一個五零後直男的審美里中，大概金光閃閃萬紫千紅大紅配大綠就算是盛唐氣象了吧。
看完這場大戲，只能說，在電影世界裡，想象力的侷限才是最大的侷限……
怎麼說呢？
偉大是導演自己對自己的要求，咱們庸俗群眾的觀影要求並不高：
有本事的導演講人性，講深藏於這個世界的規律；簡單一點，一部電影講清楚愛也行，講清楚恨也行，講清楚怨也行，講清楚痴也行；或者講不清這些深刻的人性，那你就老老實實拍出一個邏輯完整的故事；或者你給我看一場美輪美奐視覺盛宴也蠻好……
但《妖貓傳》裡什麼也沒有，沒有愛，也沒有恨，甚至連怨都也沒有講清，就像一個紅披金邊的大銅鼓，美則美矣，裡面空無一物。
▲書中的空海說：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只要相信，無論船沉沒，還是安抵大唐，直到有結果的這段時間內，內心始終平靜，這就是佛法。陳凱歌這部電影之所以崩壞，也許就在於他沒讓我們相信，或者說他根本不介意觀眾相不相信……
題外話
你如果問我，要不要去看？
我還是挺建議你去看的，為什麼呢？
因為沒有什麼比電影更能代表一個時代。
這樣龐大而不知所云的電影，這樣大而無當卻備受追捧的電影，真的只可能在這個時代出現，亂紛紛你方唱罷我登場，毫無邏輯，無須相信，金光燦爛，五蘊皆空……
很多年以後，當我們回憶起2017，也許我們記不起那一年發生過什麼，但我們一定會微笑著說，喔，就是那個拍出了《妖貓記》的年代……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祝你們觀影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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