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張患子

小說:張患子

每個人珍惜的方式都不一樣。每個人不珍惜的方式都不一樣。

張患子這個人貪婪成性。凡是千萬鎮上的搖晃鎮民都懂這點,卻都一心一意的幫忙扯著一旁爛布,遮著這個男人最後一個夢想:想長久。

一棵樹從一顆樹長大,細膩憂愁,靠憂愁的雨滑落的過程,伸脖子,探探腿,側右方往後看,無數個小鎮連成了大塊的斑紋,小樹樹皮嬌嫩,畫著一個個螞蟻連同人。

張患子,以前很喜歡看雨,澆澆自家地,看自家孩子樂呵呵的脫了鞋,頂著個小薄膜,在燈火閃爍處唱著兒歌,小手輕拍:“天記得~我們小~小石頭~小是寶~看雨點~螞蟻小~雨點在背上~”。張患子的婆娘很喜歡孩子用心調皮,從不嫌棄要洗刷多少衣服,畢竟孃家遠,自己又不想在空閒的太陽天去樹蔭底下被漢子瞅,自己不如折騰一下衣服褂子,的確,孃家真的遠,嫁過來患子就再沒帶她回去過,爹孃惦念也不好說,自己這盆潑出去的水,倒是和這雨沒啥兩樣。

雨很大。風從一陣風那邊過來,男人就是如此:幾斤幾兩的不耐煩和幾噸幾噸的渴望相見。女人就是如此:幾滴幾粒的壞情緒和幾晚幾夜的陪兒織衣。鎮上的人都這樣,要飯的碗裡盛著雨,加上已經硬幹的碎餅子,泡在一起,用混著泥的手和和,伴著沙子吃進去,助消化,易消食。不要飯的,拾掇桌子,抱怨一會溼透的天氣,想起年幼的,想起高樓的,想起雨晴的,想起雨後的,都匯在一起,叮叮噹噹最後和雨一樣歇了,總有天明。

張患子有病。醫館裡的老中醫說他活不久,連當歸、川芎、芍藥、熟地這“四物湯”都說不如給妻兒,患子很開心,婆娘不知道,也就不會在某天讓他聽不到雨起雨停,孩子也不用被說是東西南北來的野孩子,總之都好,婆娘也能回家,再進個紅色房子,再懷個大胖小子。

鎮子外面的樹也就兩棵,一個帶著一個,扶貧還是更貧孩子們還不清楚,但鳥窩多寡一眼瞅上去可比那山裡老鷹還準,掏有聲的沒聲的都是將就,沒人敢說這群孩子不是天才,小拇指彈彈火柴燒了草垛,烤個地瓜翻開了整片嶺,半夜裡約著月色起來嚎叫,整個村子的狗哭到了早上。

鎮子外面的那棵樹還是個孩子。

患子不知道,婆娘偷偷摸摸的給他打了個長壽鎖,家裡窮,吃米都是奢望,但金銀畢竟牽涉著整個家庭的光榮形象,給當家的保佑無病無災,給自家兒子庇護學習進步,自己做飯下廚也得勁許多,就算當家的回來怎麼說不過日子,自己也有底氣說這是自己省下來的,看著他生氣然後開心真的是很幸福了啊。

一滴滴水曾經把這棵樹撫摸過,用來舒緩情緒,好眺望遠方,飛禽走獸人都靠手腳,而它靠目光走遠,一山之外,兩山之前。地底下蚯蚓一口口的大快朵頤,小樹很奇怪,但也沒有問過,好像這輩子就應該沉默,像爸爸或媽媽?

患子踏進家門,風順便跟著進屋瞧瞧,臉色沒耷拉,手也沒白沒抖,坐在門檻上就感覺肚子能塞進三碗飯,能扛七八十麻袋的地瓜玉米,婆娘不在,孩子也不在,胃口頓時失了,再想到怎麼把婆娘送走,怎麼讓自家那個野娃子不至於餓死溝渠,漢子感到巧漢難為無命炊,怕自己突然熄火,添柴倒油也沒用。

張患子家的孩子也頑皮,私塾先生卻唯獨喜歡他,說他有松柏之志,傲寒之資,他日定是千萬鎮鎮譜上的響噹噹的人物,但是老先生也就是私下誇了誇,誰讓這宅子是王家的呢。患子家的孩子就叫個張子,先生說學問大的都為孔子、孟子、朱子,說他張子不能誤入其他門道,就得一心一意的看學問,看成大花姑娘,順道在聖賢裡面生個大胖小子。這是老先生的期望。張子卻不這麼想。

小說:張患子

鎮子上的樹也不這麼想。但是大的一棵放下了什麼一樣,轟然一聲,砸出了一片安靜,進而喧譁,進而只剩聽不到的哭聲,從年輪裡到年輪外,喊著疼。

患子的婆娘死了。在打好長壽鎖之後,從鐵匠鋪過山頭的地方,被歹人砍了,晚上才被人舉著火把找到,長壽鎖患子是後來聽鐵匠說的,他說這把鎖只鎖患子自己,婆娘把患子的血讓鐵匠打進去了,患子這時才想起來,自己婆娘哪裡不對,這時才睜開腫了的眼睛,摸了摸孩子的頭,白色真的飄在夜空裡的時候,比下雨還好看。

張子很難受,他知道人不應該這麼焦脆,比嘎嘣掰斷一棵樹還快,他不在乎什麼鎮裡鎮外的黑白事,不想知道自己能拔高到哪個亭子啊哪個碑那麼高的地方,他想哭,但是外面沒雨,風不大,不敢哭。

鎮子上的小樹也老了,足夠天高,命最後也就是紙,連梁都稱不上。患子還活著,五年已過,張子漂出了鎮子,恍恍惚惚中隨著流水潺潺輕輕悄悄的離遠了,檢查患子的老中醫沒能四世同堂,沒能再愧疚一下自己的誤診等等,但患子依舊信他,信他自己命不久矣,一霎即逝。

樹最後還是倒了,張子也沒有回來過,患子在鎮上繼續貪婪著,把以前孩子喜歡蓋著的薄膜繼續收著,繼續看雨,用盆子接著,屋簷下的,窗前的飄進來的,屋裡漏下的,繼續孱弱少病的看雨等死。

在樹倒下的心裡,那裡被長久浸泡,一顆顆蘑菇從旁邊從附近從四面八方趕來,圍住了整個鎮子,真的音訊全無的一輩子。患子不怕,患子一無所有。

小說:張患子

(圖片來自於網絡)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