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的古會

家鄉的古會

(戶縣農民畫――來之網絡)

關中的古會大多在夏秋收之後,有忙罷會和十月會之分,是莊稼人每年僅次於年的盛會。古會是農耕文化的產物,也是三秦大地獨有的一道風景。關中人自古性格豪邁,熱情好客,作為禮尚往來,每個村子都有自己的古會,這千百年傳承下來的風俗叫過會,也叫走親戚。

我的家鄉大王鎮是一個有五百多年曆史的關中小鎮。作為古鎮,除了每年古會八月二之外,還有一個與眾不同的古會――四月六,因時值夏收,古會也叫“看忙會”。看忙會不同於忙罷會和十月會,只有女婿和外甥與主家來往,因此,看忙會也叫女婿外甥會。若是新女婿,需帶上禮饃、大肉、蒜薹、菸酒副食六樣禮。第一次看忙,新女婿享用的待遇也不同,半後晌,丈母孃會為新女婿打上幾個荷包蛋,成雙的數字,寓意和和美美,百年好合。要知新女婿待見不待見,只要瞅瞅碗裡的荷包蛋就知。家鄉那句俗語“丈母孃見新女婿,輕得像個老母雞”,也許因此而來。

小鎮自古文化底蘊深厚,鎮上東西兩個村子,都有各自的劇團,每逢過會,都會唱幾天大戲,熱情的大王人逢人便說:四月六,來咱這看戲!

家鄉的古會


(戶縣農民畫看戲――來之網絡)

每年過了二月二,娃娃們就掰著指頭盼過會。農曆三月,天氣一天天熱了,各家的主婦們都會上街扯上幾尺的確良,為家人做身新衣裳。村劇團在晚上加班加點排戲,男人們也加快了幹活的節奏。臊子面是關中人代客的主食。每逢古會,街上的肉架子也紅火起來。人常說“硬窮一年,不窮一節”。熱情好客的大王人也像過年一樣大方,你割一吊他割一掉吊肉回家攬臊子。那幾天,整個小鎮,到處都是酸香的臊子味兒,任意一條小巷,都會讓你垂涎欲滴。

關中人以麵食為主,走親訪友少不了禮饃花花饃。禮饃大如老碗口,是走親戚的必備禮品。花花饃,大小如酒盅,圖案以飛禽走獸為主。關中人好客,心靈手巧的主婦們蒸幾鍋花花饃作為回禮。

三月底,男人從糧倉中灌一袋上好的小麥,女人細心地淘好涼幹,叮囑男人去磨坊把麵粉收高點收白點。到了初五,女人們早早發好面,男人們也來幫忙,鹼面蛋在爐膛中燒了一個又一個,面揉了一遍又一遍。待到面酸鹼合適,先蒸一鍋大蒸饃,再蒸兩鍋花花饃。小時候,每逢母親蒸花花饃,我們姐妹便拿著乾淨的引錐木梳和頂針,歡呼雀躍地衝進灶房,你做一隻小兔子,我做一隻小青蛙,引錐木梳和頂針輪番上陣,不一會兒,案上擺滿了各種造型的花花饃。只需二十分鐘,花饃出鍋了,滿屋子都是麥香味兒。我們興高采烈地守在案邊,在氤氳的熱氣中找尋著各自的作品,互不服氣,吵著鬧著,趁對方不注意,捏一個她做的花花饃放在衣襟上,飛也似地跑出灶房。

家鄉的古會

(戶縣農民畫回孃家――來之網絡)

會終於盼來了,一大早,娃娃們穿上新衣,在大媽大嬸的嘖嘖聲中走東家串西家。主婦們一大早就開始忙活了,擀好面切好菜,房前屋後收拾得整整齊齊,男人把桌子抹了又抹,擺好香菸茶水,只等親戚登門。

街上人頭攢動,逛會的走親戚的,有買禮物的有買農具的,你買一頂草帽我買一個掃帚,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會相互打聲招呼,詢問著麥子的長勢。通往小鎮的各條路上,騎車的步行的,拖家帶口拉著架子車的,還有趕著馬車的,人們提著裝滿禮品的提貨籠子,帶著微笑向小鎮湧來。戲樓下,賣粽子賣粽葉的的,賣瓜子花生的,賣米花糖賣氣球的大聲吆喝著,招攬著生意。戲雖在午後,但來之四面八方的戲迷們唯恐落後,早早佔好了地方。老漢們戴著草帽坐在人堆中,悠悠地吸著煙鍋,談論著秦腔曲目,老太太頭頂一方手帕,胳膊挎著馬紮,手搭著涼棚喊著他二嬸,娃娃們在戲臺下嬉鬧瘋跑,在人堆裡鑽來鑽去,時不時招來一兩聲笑罵。

飯菜收拾停當,女子外孫還不見進門,性急的孃家媽捲起圍腰,一次又一次站在門樓下張望,看到女子提著籠子吃力地出現在視線裡,孃家媽滿臉堆笑迎過去,接過女子手中的籠子,一邊走一邊嗔怪:拿這麼多幹嘛?!

家鄉的古會

(曾經走親訪友的提貨籠子 現在成為婚慶道具)

酒足飯飽, 男人們抽菸喝茶諞閒傳,話題離不開莊稼和收成,女人們圍坐在炕上拉著家常談論著商店裡緊俏的花布。最開心的莫過於娃娃們,一次又一次奔出家門,奔向戲樓。

每年過會,摺子戲離不開秦腔經典曲目――《櫃中緣》、《看女》、《張良賣布》、《殺狗勸妻》。秦腔為古會增添一份和諧色彩,人們在激昂的秦聲秦韻中領悟啥叫寬容,啥叫忍讓。

據老人說,破四舊的時候,古會曾一度被取締,直到四人幫垮臺後才恢復。雖說那時候取締,但執著的關中人念念不忘祖輩流傳下來的風俗。

時隔多年,這一切都成為回憶。

歲月荏苒,時代前進的腳步,帶來了日新月異,也帶走了古老的民風民俗。電視的普及,豐富了人們的視野,少了觀眾,沒有新生力量,村劇團一夜間沒落了,戲樓也在九十年代因一場大火化為灰燼。物質生活的提高,禮饃花花饃不再是過會的主角,就連走親戚的提貨籠子也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各種精美的禮品和塑料袋,少了回禮,也少了幾分親情。出行方便,少了長途跋涉,也少了幾分期盼。進入新世紀,土地越來越少,小鎮的年輕人紛紛走出家門,或求學或打工,村中留守的老人和孩子也一年多過一年。也不知何時,也不知從誰家起,這千百年來流傳下來的古會被悄悄取締,一家,兩家,三家……


又是一年四月六,母親招呼從今年起不再過會。回家,路過戲樓舊址,望著戲臺下曾經的老槐樹,不由得長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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