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齊爾前傳:梅蘇特彷徨

厄齊爾前傳:梅蘇特彷徨

今天故事的主題是

厄齊爾

1954年,德國發生兩件事。

第一,參加瑞士世界盃,創造“伯爾尼奇蹟”,拿到了第一座雷米特,正式步入足球豪強序列;第二,官方引進客籍勞工,正式揭開移民序幕。

後來大家發現,“伯爾尼奇蹟”磕了藥,移民亂了德國人的心跳。

六十四年後,兩條線索交織在一個人身上,梅蘇特-厄齊爾。俄羅斯的夏天,德國戰車陷入喀山墓穴,厄齊爾身份危機浮出水面。

他一要證明:德國人是德國人,二要證明:我的總統”不是我的總統。於是,有了“厄三篇”。“厄三篇”事件背後,不單是一張合影,也不單是兵敗俄羅斯,而是一個土耳其家庭在德國移民暗流中的彷徨。

厄齊爾前傳:梅蘇特彷徨

1

厄齊爾家在六十年代來到德國。

1961年,土耳其安納托利亞地區勞務中介豎起了巨幅廣告:“到德國去,兩年後,帶著買大眾車和二層小樓的錢回來。”

那時候,300萬土耳其農民家庭裡,51萬沒有土地,赴德淘金,條件誘人。厄齊爾的爺爺也沒有地,正在黑海沿岸挖礦,聽到這個廣告,立馬跳上開往慕尼黑的“客工專列”,跟6700個弟兄一起,一路向西,最終到達蓋爾森基興。

因為“柏林牆”是在那一年豎起的。東德對外說是要阻止法西斯進入社會主義國家“搞破壞”,其實是為了防自家人倒戈。殊不知,這堵牆也成為了很多土耳其人命運的轉折點。西德無法從東歐募集足夠的廉價勞動力,只能把目光伸向地中海。

1961年10月30日,西德與土耳其政府簽署了《聯邦德國-土耳其勞動力招聘協議》。同時,西班牙、葡萄牙、希臘、突尼斯、摩洛哥等國也先後成為招工對象。不過,當時西班牙、葡萄牙自己國內也要搞發展,遍地工作機會;希臘在二戰中傷筋動骨,亟待重建;意大利打工仔要價頗高,狡猾油膩。只有人口爆炸的土耳其,潛力巨大,合同簽完第二年,土籍勞工人數立馬上漲300%。

淘金之旅中,厄齊爾的爺爺結識了厄齊爾的外公,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理想:踏實幹活,好好攢錢,兩年後回到土耳其,開大眾、住二節樓,千萬不要留在德國。因此,他們還形成了一個共同的習慣:摳門。

德國政府也不想留他們,擺了很多道道兒。比如:不讓他們帶家屬和配偶,只能單身打工;合同兩年一簽,期滿必須回國,哪怕僱主願意續簽,“客工”也要先回到土耳其,再簽約返回。

但是,很快土耳其人就發現,兩年內買車買房純粹是開玩笑。他們的時薪只達到西德用工最低標準,2.28馬克。那怎麼辦?只能玩兒命加班。西德企業倒是樂得此景,便宜、肯幹、熟練、心眼實,這樣的人,哪裡捨得兩年就放走。於是,為了延長用工時間,很多企業都幫勞工在合同上做了手腳。地方政府為了GDP,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越來越多的土耳其人被留了下來,其中就包括厄齊爾的爺爺和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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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代,風起雲湧。美國深陷越戰泥潭,西方民權運動轟轟烈烈。鮑勃-迪倫寫出了《答案在風中飄》,馬丁-路德-金向全世界呼喚“我有一個夢想”,美國總統約翰遜簽署《民權法》,法國爆發“五月風暴”掀起新左派運動的高潮。

熱浪之中,西德政府不得不出臺“家庭團聚”政策,客籍勞工也有享受家庭的權利。厄齊爾爺爺、姥爺各自接來妻兒、妻女,在異國他鄉,過上了拖家帶口的日子,還定下了“娃娃親”。彼時,厄齊爾爸爸穆斯塔法、媽媽古麗扎爾均剛滿兩歲。

2

好景不長。1973年,第四次中東戰爭爆發,美國給以色列送來了飛機大炮,阿拉伯國家則以牙還牙,聯合祭出石油武器,抬高油價、實行禁運。

石油危機讓整個歐洲陷入經濟泥潭,失業率飛速上漲,與此同時,土耳其勞工數量經歷逐年攀升,已經佔到西德外國人口的23%,成為最大戶。時任西德總理勃蘭特趁機推動建立新法案,11月,終止了和土耳其的勞務協議,同時,出臺一系列政策,催促勞工返鄉,但是收效甚微。

此時,厄齊爾的爺爺和外公已經改了念頭,打算留下。不為別的,在西德,只要還幹得下去,一個月至少也能拿個6、700美子,回土耳其,別說大眾車和二節樓,就連薪水都只有十分之一。

厄齊爾在自傳裡說得很實在: 那時,我的祖輩想念地中海的浪,號角連天的港,空中鳴叫的鷗和堤上新鮮的魚。但是,相比消解鄉愁,還是賺德國馬克更有安全感、更實在。

九年級結束的遲夏,古麗扎爾輟學了,成為一名清潔工。那時,在土耳其傳統觀念裡,女性出門工作賺錢,不存在的。西歐自由浪漫的風氣並沒有真正滲入這個家庭。幾年後,她如約嫁給穆斯塔法。沒有戀愛,沒有約會,甚至沒有見過彼此。婚禮清淡,嫁妝潦草,一個清潔工和一個皮革匠,例行公事般組合在一起。

日子如水。

直到1988年10月15日,蓋爾森基興布幕克-希倫區博恩街30號5層,梅蘇特-厄齊爾降生。

一年後,柏林牆倒了。但在人們心中,高牆漸築,德國人在這頭,“德國人”在那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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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厄齊爾3歲時,德國修訂了《外國人法》。其中規範了取得德國籍的程序,給了外國人法律上的認可。即便如此,極右翼政黨還是稱他們為:拿身份證的德國人。

的確,一張身份證遠不能幫助厄齊爾衝破隔離。

博恩街30號,他出生的這棟樓,一共有十戶人家,九家外國人,甚至,整條博恩街都看不見一個德國人。離家不遠的波茨廣場,到處都是土耳其人,偶爾還有黎巴嫩人,厄齊爾從小就跟他們一起玩。到後來,黎巴嫩小孩土耳其語說得比母語還溜。

德國學齡晚,法國、英國小孩4歲就能上小學,在這兒得等到6、7歲。厄齊爾還上不起幼兒園,因為,學前教育不屬於義務教育,對移民後裔來說是奢侈品,只能散養。

上小學時,他已經錯過了最佳的語言培養時機。而且,德國的小學一般只上半天課,他們更倡導把時間留給家庭,按照德國中產階級的概念,父母的輔導,才是孩子進步的關鍵。但古麗扎爾在學校做清潔工,早上6點上班,幹到下午4點,晚上7點還得再加個夜班;穆斯塔法下崗之後,開小賣部、開臺球廳、開小餐館,拼命賺錢。謀生都困難,何談輔導孩子呢?

1996年,德國各州聯合發佈《關於中小學跨文化教育的建議》,加強“母語課程”發展。那些年,在歐洲,“多元文化主義”是個時髦的詞兒。德國人本想順應潮流,尊重差異,促進文化融合,但落實起來,反而割裂了本就不牢靠的社會,土裔孩子更加依賴自己族群的生活圈。

那些政策,給厄齊爾的直觀體驗就是:土耳其語課時間是德語課的三倍,課時短,任務量大,每節德語課都像“跨欄賽跑”,“每個欄都會掛住自己,跑得跌跌撞撞,終點線遙遙無期”。

缺少學校教育,又失去家庭教育,整天說土耳其話,“德國人”厄齊爾總感覺自己是個外國人。他真打心底問過無數次:我是誰,我在哪?而現實回應,往往把厄齊爾推得更遠。

從1998年到2000年,他們的鄰居,法國人,在阿爾及利亞後裔齊達內的率領下,連捧世界盃、歐洲盃。而在德國,十歲出頭的土耳其後裔,厄齊爾,一次又一次被沙爾克04青年隊拒之門外。蓋爾森基興是德國北部的工業老城,隸屬北萊茵-威斯特法倫州,這是全國第一個響應“多元文化主義”號召的地區,卻沒能改變另一群德國人心底的成見。

接連碰壁。厄齊爾問:“我到底哪錯了?”“因為你叫梅蘇特。”是的,如果他叫“馬庫斯”或者“米夏埃爾”之類的常見德國名字,早就踢上青年隊比賽了。

2000年,紅白埃森拋出橄欖枝,俱樂部傳奇維爾納-基克給他買了雙新球鞋,耐克的。這是厄齊爾第一次穿上耐克鞋,被接納的滋味。

但是,厄齊爾被認可不代表土耳其後裔群體的融入。

2000年3月,歐盟在葡萄牙召開了首腦會議,定了個計劃叫《里斯本戰略》,要建立一套“反社會排斥”的機制。但同樣也是這一年,德國排外暴力犯罪案件達到了創紀錄的15651起。全球金融危機影響下,歐盟國家經濟負增長,德國失業人數在2002年高達400萬,佔總人口的4.8%,其中大多數是土耳其人。2001年,“911事件”又給世界蒙上陰影,時代崩塌,社會焦慮。

2002年韓日世界盃在動盪中到來。決賽中,德國0-2輸給巴西,德國人很沮喪;土耳其則凱歌高奏,殺進4強,哈坎-蘇克在3、4名決賽中11秒閃電破門,創造了世界盃歷史最快進球紀錄,土耳其人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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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厄齊爾在家裡,用衛星電視接收土耳其語轉播,目睹了原鄉同胞的奇蹟。也是那一年,土耳其正發黨贏得議會選舉,修改憲法,恢復了埃爾多安的從政資格。4年前,他因言獲罪,入獄10個月,恢復資格4個月後,他成為國家總理。

而他與厄齊爾的緣分,還要等到七年後。

4

2005年,厄齊爾如願加盟沙爾克04梯隊,土耳其申請加入歐盟遭拒。

貝爾格區綜合學校的足球課,主教練埃爾格特一眼相中了他。那時,紅白埃森已經為十六歲的厄齊爾開出職業合同,月薪4000歐,訓練車接車送。但這次,埃爾格特承諾:球員進隊不看出身,全靠實力公平競爭。最後,經歷了一個多月的“騷擾”,厄齊爾終於邁步走向大球會。

足球天賦為厄齊爾創造了融入德國社會的順境,但另一方面,他身上與生俱來的種子,也悄悄生根發芽,比如齋戒,比如誦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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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如此,2007年11月,厄齊爾還是放棄為土耳其國家隊效力,選擇了德國。那是他最後一次抉擇,因為,2009年6月以前,國際足聯規定,參加過國際青少年A級賽事的青年球員,如果想代表其他國家參加國際A級賽事,必須在21歲之前更改國籍。

當時,厄齊爾的決定並未掀起波瀾,三年後,新的身份危機才姍姍來遲。

2010年秋天,歐預賽,德國對戰土耳其。兩國首腦一齊出現在看臺包廂,厄齊爾遭受了職業生涯以來最大的噓聲,土裔德國人裡外不是人。不過,這是他第一次會面埃爾多安。

彼時,這位政治強人在國際舞臺風頭正勁。2010年,美國馬里蘭大學的調查問卷結果顯示:“埃爾多安是最受尊敬的國家領導人”。一年前,達沃斯經濟年會上,他與以色列總統佩雷斯就“加沙問題”激烈爭吵,憤然退場,憑藉極強的個人魅力成為阿拉伯世界的英雄。土耳其人民精神備受鼓舞,腰桿硬挺。

比如,阿爾滕託普諷刺起厄齊爾就毫不留情:“選擇德國就是一樁生意,他不是德國國腳的話,皇馬會看上他嗎?他會有這麼高的身價嗎?”他和厄齊爾一樣,都是土耳其後裔,都出生在蓋爾森基興,但他選擇了土耳其。

不過,那年土耳其在2016年歐洲盃的申辦上,一票之差敗給法國,厄齊爾提供了聲援。

同年11月,默克爾在波茨坦發表演講,德國構建多元文化社會“徹底失敗 ”,德國依然歡迎移民,但移民必須同時努力,融入社會、學習德語。

德國大力推進文化融合的年代,正是土耳其經濟騰飛的“黃金年代”,在文化、宗教、政治、經濟的複雜拉鋸戰中,後者顯然更對300萬土裔的胃口。2006年,德國學者調查發現,50%土裔居民只看土耳其電視節目,28.6%只看土耳其語報紙。

2002到2012年,土耳其年均經濟增長率5.2%,其中,2010、2011年分別高達9.2%、8.8%。GDP從2300億美元增至7860億美元,人均GDP從3500美元上漲到10504美元,步入中等收入國家行列。即便08年世界金融危機爆發,土耳其經濟增速依然不減。除此之外,他們還躋身G20成員國,成為歐洲第六大經濟體。總之,換作那十年,厄齊爾的爺爺,絕對不會想去德國打工。

那十年,埃爾多安披著“世俗”、“民主”、“溫和”的外衣,走上了內政外交的的巔峰,個人魅力最大化。但2012年開始,先後經歷敘利亞難民危機、黨內貪腐危機、與盟友葛蘭大決裂、經濟增速驟減、ISIS恐怖襲擊、“715”軍事政變之後,埃爾多安內外交困,支持率持續走低。

此時,厄齊爾已走上職業生涯巔峰,從皇馬到阿森納,躋身世界頂級中場;2011、2012、2013、2015、2016年,五次成為德國最佳國腳;還在2014年拿到世界盃,終於有資格向他的偶像齊達內看齊。“厄祖”皇冠加冕,成為德國足壇的旗幟。但另一方面,他也被動地成為埃爾多安拉攏人心、獲取選票的棋子。

今年4月,埃爾多安突然宣佈,新一屆土耳其總統和議會選舉6月24日進行,比預計時間提前一年半。

中東混亂、通貨膨脹、里拉貶值、失業率居高不下……這些隱患像籠罩在埃爾多安頭上的烏雲,只要寒流一到,土耳其即將遭遇暴雨冰霜。所以,他一定要在風雲突變之前推動選舉,確保自己的地位。

而厄齊爾,就是德國土裔居民手裡100多萬張選票的“風向標”。

於是,2018年5月13日,德國隊世界盃大名單公佈前一天,埃爾多安、厄齊爾、京多安、土耳其國腳託松,倫敦會面,史稱“合影門”。

厄齊爾前傳:梅蘇特彷徨

世界盃後,厄齊爾家鄉土耳其宗古爾達克區,撤下厄齊爾穿德國國家隊服的海報,換上他與埃爾多安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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