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日上午11時，九錦臺西門，想要進入小區的業主 圖/陝光燈
8月7日，立秋。
即使是清晨，窗外的氣溫絲毫沒有秋天應有的涼爽，於欣站在九錦臺小區的自家陽臺上，看著窗外，心有餘悸：應該安全了吧?
剛剛還晴著的天突然陰了，窗外黑煙滾滾
“不知道，我們也不知道，都是為了大家安全考慮，等通知吧。”6日上午11時許，西安含光路九錦臺西門，兩名張家村街道辦事處的工作人員正在給幾位要進入小區的業主們解釋。
24小時前，與這裡一牆之隔的朱雀熱力公司剛剛發生過一起重大火災事故。
在新聞報道及張家村街辦的撤離告示中寫，火災發生時間被定格在了5日上午的11時20分左右。
但其實，火災最開始被發現，要比這個時間更早。
與熱力公司在同一條路上的花店經營戶李豐說，當日早晨6時許，便有人發現朱雀熱力公司的大煙囪開始冒煙，剛一開始還以為是正常的煙塵處理，後來覺得不對勁，就有人報了警。
“警察們在爆炸之前就來了，那個時候還只有煙，後來應該是火勢控制不住了，就爆炸了。那個煙囪，豎在那裡不覺得，倒下來也不知道朝哪個方向倒呢，一百多米高，還是挺可怕的。”李豐心有餘悸。
△圖/陝西消防官微
事後得知，那嚇人的爆炸聲是滅火過程中，冷水對滾燙的管道進行噴淋時，高溫管道瞬間遇冷引起的。
火災被大多數人關注是在中午11點半左右。當時，於欣正在家帶著孩子玩，發現外邊剛剛還晴著的天突然陰了，窗外黑煙滾滾，跑到窗邊一看，對面的政治學院大樓也“消失”了。
大約11點50分許，朱雀熱力公司的大煙囪火光沖天，伴隨一聲巨響，“是爆炸!”於欣驚呼一聲，和婆婆立刻放下已上桌的飯菜，抱著孩子下樓。樓下滿地，天上滿天，都是黑色油漬狀碎屑，路上站滿了觀望的人。
11時55分，熱力公司起火、閃爆的視頻和照片在西安人的手機微信上傳播開來。
△圖 /網絡
黑煙濃得嚇人。考慮到濃煙對孩子、老人不好，於欣隨即上樓取了孩子的水杯、紙尿褲等必需品跟身份證錢包，外出的丈夫也趕了回來，帶孩子和老人到最近的酒店休息。離開風華路途中，她看到不斷有由東至西的車主被沿途的電動車群眾勸離。
下午3點，因為在外面吃飯孩子弄髒了衣服，於欣返家取換洗衣服，看到九錦臺南側的風華路已經設了兩道警戒線，有警察告知她快去快回。等到晚上8點她想再次返回多取兩片紙尿褲時，已經被告知不能進入小區，且家裡處於第二道警戒線中，處於危險核心。
危險區域居民被通知連夜撤離，氣氛特別緊張
當晚，碑林區張家村街辦緊急發佈告示，南二環以北、朱雀大街以西、光大路以南、含光路以東區域可能存在安全隱患，建議該區域內單位、商戶以及小區住戶撤離。
△一位老人在查看撤離告示 圖/陝光燈
1998年3月，西安西郊的液化氣罐閃爆後，周邊居民是如何安置的，已經記不清了。但印象中，此次西安城區如此大範圍的群體性撤離，應該還是98年那次事故後的第一次。
除了九錦臺小區，火災發生後，附近其他大大小小約73個小區昨晚都被通知撤離，例如風華路上的檸檬公寓、軍工南院等小區。不過這些小區離煙囪有一段距離，或許屬於相對“安全區”吧，6日上午，小區門口已沒有街辦工作人員與民警值守。
“挨家挨戶都通知撤離了，我們小區不像九錦臺在核心區域，撤不撤的自願。”一位門衛大爺說。
九錦臺南邊就是檸檬公寓，業主張朋提起當晚的撤離經歷，他用了“人心惶惶”四個字來形容。
當晚，張朋夫婦倆和朋友在凱德廣場吃完飯看完電影，結束時看到朋友圈裡還有微博裡到處是通知，說熱力公司可能會有後續安全隱患，街道辦出的撤離通知。他們從朱雀大街轉盤一直往西順著二環到含光路轉盤，途經花卉市場，發現有警車、城管、隔擋。
檸檬公寓在撤離範圍之內，不管住還是拿東西都需要回家。張朋和妻子從光大南路往東走，放眼望去周邊商鋪都歇業了，但是就檸檬公寓還有怡藍兩個小區都有人在，而且人不少，離熱力公司直線距離都是兩三百米，比較危險。
△檸檬公寓大門上貼出的撤離告示與緊急通知 圖/陝光燈
進小區大門，有兩個街道辦的人讓填寫撤離表格，基本上會問是否撤離，如果撤離11點半之前必須下來，不撤離的話自己後果自負。在小區大門和走廊張貼資料處，都發現了撤離通知。
張朋夫婦回家簡單收拾了洗漱用品、iPad等物品，妻子提醒多帶兩身衣服，夏天出汗每天要換，這還不知道哪天才能回來。出門準備撤離時，在樓上又遇到疏散員，問他們是否撤離，說要是撤離的話收拾東西趕緊走，已經進入緊急撤離狀態。總之給人一種特別緊急的氣氛。
出了電梯，又碰到街道辦兩個工作人員在挨家挨戶敲門簽字是否撤離。從街辦工作人員和同事溝通的言語中得知，撤離文件是很簡單的告知，並沒有強制執行。
從檸檬公寓出來後，張朋和妻子在太白南路找了個酒店，同行的碰上好多人拖家帶口的撤離，有老有小，當時已經晚上11點了。
對於這種突發大家都理解，政府出於保護大家發通知讓撤離也理解。但張朋不明白的是，通知也好、告知也罷，為啥不能明確一些，搞得人心惶惶。
△一位檸檬公寓住戶去詢問路口戒嚴的民警什麼時候可以“解除警報” 圖/陝光燈
“哎，我們這一帶房價肯定會跌，誰也判斷不了房子受沒受爆炸影響，到底有沒有安全隱患……”第二天，張朋看到，檸檬公寓業主微信群裡有人在感慨，“找誰說理去麼!”
“什麼時候能回家?”沒人能給她明確的答案
九錦臺，比鄰南二環，這是含光北路最貴的一處小區，2003年左右售價便在6000元/平方米左右，目前在二手房網站上單價已接近2萬元。
△一位九錦臺住戶拉著行李箱離開小區 圖/陝光燈
6日中午，是危險區域被通知撤離的第二天。但一個晚上，尚不能抹去人們的驚魂未定與煩躁不安。
就如同2011年11月發生的嘉天國際爆炸，事後第二天，周邊不少居民都不敢聽見大的響聲，一有響聲，第一反應是哪又出事了。
“我們到底能不能回家?你們有沒有權利發這樣的告示?”天氣又悶又熱，九錦臺西門，被街辦工作人員攔住的一位男業主有點激動，聲調抬高了幾個度：“我馬上要出差，需要回家收拾東西，我媳婦明天要從國外回來，還能不能回家?”
△街辦工作人員在給業主們解釋 圖/陝光燈
男業主的聲音引起小區門口執勤的民警和保安的注意，他們都圍了過來。
民警的出面讓街辦工作人員王曉玲鬆了一口氣。“回家拿東西可以進，在本子登記一下哪個樓，電話留上，拿了東西不要停留，儘快出來。”民警的話對這位男業主起到了一些安撫作用。門口還有一些業主，也在街辦工作人員準備的本子上登記了信息，進入小區。
“這麼熱的天誰願意這樣呢?我們攔在這，還不是為了大家的安全考慮麼。”兩位街辦工作人員都是年輕姑娘，王曉玲和同事一上午下來攢了不少委屈。聽說現在起火點的情況還不太明朗，安監和消防技術人員正在檢查，很有可能存在再次閃爆危險，或者是煙囪倒塌的危險，這個目前誰都不能保證。
△從朱雀熱力公司可以看到後面九錦臺的樓 圖/陝光燈
登記進入小區住戶的信息，也是為了，萬一發生危險，可以在第一時間通知進入的業主及時撤離。
“那到底什麼時候可以回去呢?夏天還帶著孩子，真的很不方便，昨晚去北郊的父母家擠了一晚……”一位女業主向王曉玲抱怨著，最近是旅遊旺季，周邊的酒店還不好找，住宿費也不便宜。聽說，物業給業主一天有200元的住宿補助，但是也沒見到文件。
△一位業主詢問街辦工作人員什麼時候能回家 圖/陝光燈
沒有人能告訴她明確答案。王曉玲無奈地說：“再等三天，我們也在等通知。”
正說著，兩位業主拉著行李箱從西門走出，“我家的樓離煙囪最近，剛才好像感覺在晃……”這話讓門口的業主都圍了上去，不過這兩位業主的神情還比較輕鬆，淡淡說了一句“還是不敢住啊”就走了。還有人走時不忘提醒民警，“你們要做好安保措施啊，現在家家戶戶都沒人，不敢讓小偷把家偷了。”
小區南門的情況也一樣，不時有住戶拉著行李箱出來，也不時有人被攔在小區外。
閃爆核心區域內，有兩個西安有名的市場
光大路、光大南路、風華路，兩端都已拉起警戒線，入口由民警值守，禁止車輛進入，但行人進入並沒有嚴令禁止。路上的商店、餐館、銀行、旅行社都關了門，門上貼有張家村街道辦事處的撤離通告。
△風華路東口的警車 圖/陝光燈
在撤離的核心區域內，還有兩個在西安很有名的市場：一個是光大路的朱雀國際傢俱城，另一個是光大南路的朱雀花卉市場。
熱力公司北側的光大路上，如今是空蕩蕩的朱雀國際傢俱城，每家店面拉下來的藍色閘門排得整整齊齊，夾雜著來來往往的警笛聲和商戶們不停歇的問詢。“九錦臺昨晚上剩十幾戶燈還亮著，都是些膽大的。”一些商戶三三兩兩議論著。
△空蕩蕩的朱雀傢俱城 圖/陝光燈
光大南路中段，是朱雀熱力公司的正門。站在這條路上，可以看到當天起火的大煙囪，經過一夜的冷卻，此刻寂靜無聲。
中午時分，熱力公司門口沒有想像中的那種緊張感，幾名工作人員進進出出，神態平常，彷彿往常的上班節奏。
△朱雀熱力公司 圖/陝光燈
朱雀花卉市場昔日熱鬧的店面也都關著門。道路上已被清掃乾淨，路邊1米多高的綠色垃圾桶裡堆滿了黑灰色的石灰碎碴。路邊的人行道上，有幾處還未清理的碎碴。一家花店門口的桌子上，在一片黑灰中留下了數個白色的花盤底座形狀，提醒著24小時前這裡的一場驚心動魄。
△花盆的痕跡 圖/陝光燈
似乎一切都沒什麼變化。但只是在路上停留一會兒，就會有騎著治安巡邏摩托有人過來提醒：“不要在這區域停留時間長，儘快離開吧。”
和九錦臺小區門前的進進出出不同，花卉市場的商戶們站在戒嚴線外抱著花束試圖和負責戒嚴的警察們一次又一次地確認是否能再次進入。
△花店經營者們被攔在警戒線外 圖/陝光燈
一位商戶邊打聽，邊在微信給客戶回消息，“張老闆，今天你的貨肯定送不了，這邊戒嚴進不去，哎呀，對，就是你在我朋友圈看見的那個爆炸。我現在也不確定時間麼，聽他們說最少也得三天吧!” 商戶們依舊站在街邊遲遲不走。
幾位花店的經營戶聚在抬眼便能看到煙囪的一處地方閒聊著，時不時地抬頭看一下。
△從花卉市場可以看到朱雀熱力公司的大煙囪 圖/陝光燈
“在外面住的小區住戶聽說每天還有補助，咱們這些經營戶關門幾天的損失咋算?”
“誰知道，天災人禍，有啥辦法……”
下午15時40分，有消息說事故區域緊急撤離情況暫時解除，被疏散了一天，終於能回家了。只是不知過去的這一個夜晚，是否能像以往一樣，安榻臥眠，進入夢鄉。
(文中於欣、李豐、張朋、王曉玲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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