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瓜坡中學的求學時光

回憶在瓜坡中學的求學時光

1960年9月,我開始到華州公社瓜坡中學去上學。

瓜坡中學位於華州公社瓜坡管區三小大隊,是1957年9月,由原華縣在群力小學基礎上創辦的一所農村初中。1959年元月,潼關、華陰、華縣、渭南四縣併成一個大縣——渭南縣——時,原華縣所屬轄區,被分成了華州、高塘、金堆三個人民公社。瓜坡中學處於華州公社域內,所以劃歸華州公社管轄。

在瓜坡中學的求學時光

瓜坡中學大門 (2013年3月)

我到瓜坡中學上學時,校長是梁自賢,教導主任是張可心。學校有三個年級,13個班——六一級5個班、六二級兩個班、六三級6個班。其中六一級丙、丁、戊三個班,是四縣合併時由原“渭南縣六姑泉農中”遷來的——全是渭南籍學生;戊班因全是男生,故被戲稱為和尚班。我們六三級最初是6個班,我在五班,後因“清退超齡生”,把六三級一班撤銷了,於是我班按序替補,成了六三級四班。

說到這兒,附帶介紹一下“清退超齡生”情況。當時政府規定,兒童入學年齡為8週歲,但因群眾生活水平偏低,供不起孩子上學,所以很多兒童實際上是到9週歲,乃至10週歲才開始上學的——成了學生中的超齡生。對此政府最初並不干涉,但到了1961年上半年,因“三年困難”中央提出了調整方針,規定農村16歲以上的在校學生,佔農村勞動力的比例不得超過2%;中小學不許再招收超齡生,已招收的要予以清退。據此精神,全國農村中小學都進行了清退超齡生工作。在此形勢下,瓜坡中學也將初一的四五十名超齡生清理出來,令他們返鄉當了農民。我班同學王貓娃(漾田左衛寨人)、魏潤成(同前)、齊麥草(辛村瑞凝莊人)、雷仲武(樓梯雷家斜人)等,均是在此時中斷學業的。清理超齡生後,學校撤消了六三級一班,把該班剩餘學生分散到

其它班去了。羅左民和羅蘭英同學,就是在這時插到我班來的。

瓜坡中學是所新校,基礎設施很差,校舍嚴重不足——每個教室都是三分之二擺課桌(南邊),三分之一擺床鋪(北邊)。男生全睡在教室內的通鋪上,是地道的宿教合一。

在離教室很遠的校東北角,有全校唯一的廁所。廁所是旱廁,極髒。因遠而髒,很多學生索性就到校門外玉米地裡去解手。因此,那片玉米地便成了天然廁所,遍地都是“地雷”。好在後來村裡派了一位老農專職清理,才使情況略有好轉。

除校舍之外,整個學校光禿禿的,沒一棵樹,沒一株花,沒一片草。

我到這裡上學時,正值“三年困難”時期,全校師生和全國人民一樣,都吃不飽肚子,常處於飢餓狀態。

在瓜坡中學的求學時光

當時學校五六百名學生,大部分都是背饃上學,我自然也不例外。每週星期三下午,我和許多同學結伴而行,步行三十多里回家背饃,晚自習前趕回學校。那時在母親精心調理下,我的家境還算說得過去,所以我背的饃饃,黑白姑且不論,數量還是可以的。除饃饃外,母親還常常給我帶一些大麥炒麵(當時叫chao),開飯時用開水一衝便可以喝,雖然味道有點兒酸,但很熱乎也很方便。另外,母親有時會給我帶一洋瓷缸子蘿蔔絲——這在當時是難得的佳餚,足以讓其他同學垂涎。

開飯時,同學們從饃布袋中掏出各自的饃饃。大家的饃饃,種類繁多,形態各異——黑麵饃、苞谷面饃、“金裹銀”饃(一層黃苞谷面和一層黑麵捲起來的饃)、麩子饃、綠菜饃、苞谷面發糕等,應有盡有;很難見到黃白色麥面饃,根本沒有白麵饃。黃塬黃志剛同學的饃,常常是花綠色的苜蓿饃——用麥面和苜蓿混在一起蒸的饃。他的饃是我班饃饃中的精品——個頭兒較大,面也稍白,裡面的苜蓿也很好吃。因此有些同學就用自己的黑麵饃,去換黃志剛的苜蓿饃——兩個黑麵饃換一個苜蓿饃,公平公開,兩相情願。

當時同學們吃的都是開水泡饃——把饃一瓣一瓣地掰成小塊,投進洋瓷碗或洋瓷缸子,再放點鹽注滿開水,泡一會兒就行了。冬天天冷,須泡兩遍才行——第一遍不加鹽,泡一會兒把水泌掉,然後加鹽注滿開水再泡一會兒。有的同學連鹽也沒有,就向別的同學去借,這時別人會三個指頭捏一撮送給他。那時能帶菜的同學極少,即使有也都是灰蕎、白蒿、油勺勺、尖尖刀之類的野菜。徐村樊根龍同學的菜,竟然是用楊樹嫩芽做的——他讓我嘗過,有一股苦澀味,很難吃。

學校雖有學生灶,但有條件上灶的同學很少,主要是來自“渭南六姑泉農中”的同學——來時他們都轉成了城鎮戶口,吃的是商品糧。我在瓜坡中學就讀一年,連一天灶也沒上過。其實,學生灶的飯也極其平常——除饃饃外,中午是糊湯麵,下午是玉米粥,從來沒見有菜。但在三年困難時期,這已是極其難得的了——不僅吃起來熱乎,而且是挺香的!每次開飯前,教室南院的那兩口飯缸,不斷地向外冒著熱汽,把缸裡誘人的香味,散發得滿院都是,別提有多香啦!我常常望著它,饞得直流口水!因此,從那時起,我對我國的雙重戶籍制度就有了認識,並且非常羨慕那些城鎮戶口的同學。

當年吃不飽肚子,不是一個學校的問題,而是全縣全省乃至全國的普遍問題。吃不飽肚子,營養就跟不上,因此很多人都患了浮腫病。大概是由於這個原因,當時上級發了個勞逸結合的文件,要求大家注意休息,不幹重活,同時搞好“瓜菜代”。

所謂“瓜菜代”,是指用瓜果、蔬菜代替糧食來填飽肚子,同時防止浮腫病的發生。其實,當時哪有什麼瓜啊果啊的,於是用玉米芯製作澱粉、用紅苕蔓製作人造肉、用……(記不清了)培育“小球藻”等千奇百怪的辦法,也就應運而生。但無論怎樣折騰,還是難以抵擋飢餓和浮腫病的侵襲,發生了很多死亡事故——據說全國餓死了幾千萬人。因此當時曾流行過幾句順口溜:“低標準,瓜菜代,瓜菜不夠挖野菜!”“粗糧細作,苞谷面壓餄絡!”記得當時學校曾向我們傳達過勞逸結合的文件精神,開展過一次防浮腫教育,進行過一次浮腫病調查——讓師生用手指摁住自己小腿皮膚壓一會兒,然後放開手指,看指印下是否有個凹陷,凡有凹陷的,就要向學校報告。為了減少體力消耗,當時學校根據上級指示,取消了期末考試。

實行“瓜菜代”的那年冬天,學校給學生分配了一項硬任務——每人給學校繳幾十斤蘿蔔葉。我家沒有蘿蔔葉,所以這項任務便把我給難住啦!眼看不少同學都完成了任務,我心中暗暗著急。後來聽一些同學議論,說許多同學繳的蘿蔔葉,其實都是深更半夜從三小大隊苞谷地裡偷來的。我想他們能偷,我們就不能偷麼?於是便和幾個同學一嘀咕,決定也效法他們——深夜裡去偷一回!

偷蘿蔔葉的那天晚上,很好的月光。我不見它,已經好多天了,那天見了,精神分外爽快,才知道以前的這些天,全是發昏。然而須十分小心,不然那三小大隊深巷中的狗,何以總是在叫呢……

我們躡手躡腳地溜至操場圍牆跟下,翻牆潛入三小大隊的苞谷地裡。當時月明星稀,吹拂著凜冽的寒風;大地萬籟俱寂,覆蓋了層冰冷的月光。我們踏著凹凸不平的凍土硬結,高一腳低一腳地東尋西找,終於在一片平鋪著的苞谷杆上,發現了不少蘿蔔葉——上面落滿了濃霜。這些蘿蔔葉是社員們白天晾曬的,尚未來得及收回。我們向手心哈了哈熱氣,搓了搓雙手,然後匆匆捆一梱扛至肩頭,飛快地溜回學校。第二天一早,我們便順利地交了差。

學校把收繳來的蘿蔔葉,晾曬在教室的屋頂上,用時就搭梯子上去,用竹耙子把它摟下來,洗淨切碎後下到粥鍋裡。這樣以來,一大鍋玉米粥裡不但有了菜,而且還稠了許多!——確是“瓜菜代”的一種好辦法。

然而,令我暗自不平是:當時我們並未上灶,為什麼卻要給我們攤派這樣的任務呢?逼得我們走途無路,硬是實實在在地做了次賊!但不平歸不平,只能心裡想,絕對不能說!——因為我們都是普通的農家子弟,懂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

人說“船過水無痕”,但“瓜菜代”年月的悽楚記憶,卻是永難磨滅的。所以每當浮躁或迷茫的時候,只要一想起當年的苦澀,我便會收穫到無窮的甘甜。

圖文來源丨作者供稿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