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抗日民族英雄金伯陽

金伯陽是東北工人運動傑出的組織者和領導者之一,原名金永緒,曾用名金永溪、金贊文、白揚、北陽等。1907年生於大連市。1925年加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1929年轉為中國共產黨黨員。先後擔任中共北滿地委交通員、滿洲省委候補委員、省委常委、省職工運動委員會書記。1933年11月15日在與日寇戰鬥中犧牲,為了民族的解放事業獻出了年輕的生命,年僅26歲。1935年中共中央在《八一宣言》中,把金伯陽列為抗日救國的民族英雄之一。

我所知道的抗日民族英雄金伯陽

他那時二十四五歲別有風度

我認識金伯陽是在1931年九一八事變後的哈爾濱。12月,我和蕭軍到哈爾濱後不久,我在哈爾濱大街上偶然遇見同學黃吟秋,是他介紹我認識了金伯陽。

黃吟秋原名黃仲庵,是我在家鄉臺安縣高等小學讀書時的同班同學。他那時在安達中學當語文教員。學校放了寒假他來到了哈爾濱,住在許公路中央大戲院南面一家木器作坊樓上的一間工人宿舍裡。他在家鄉就參加了革命,成了共產黨員。我時常去看他。一次,金伯陽到他那裡聯繫工作我們碰見了。他那時有二十四五歲的樣子,穿件藍布袍,戴頂灰氈帽,穿戴倒很像一個工人,可是他那凍得發紅的臉上,那種動人的劍眉星目,端正的直鼻方口,卻顯得別有風度。金伯陽說起話來聲音清爽,詞句文雅,談論問題思想先進,像一個很有修養的知識分子。他給我的第一印象很好,我覺得這個青年可敬可親。

當時,我和蕭軍住在道外七道街一座二層樓上只有三四米見方的小房間裡,我倆擔任抗日部隊的聯絡工作。我們有時到阿城和賓縣同部隊去聯絡,有時就在小房間裡讀書、寫作,有時去國術館練習武術。一次,金伯陽去看我時見到了蕭軍,彼此也就認識了。他們經過幾次相見,幾次談話,談得投機,互相傾心,也有了感情和友誼。

散發傳單寫標語搞飛行集會

1932年春節前夕,漢奸帶著投降兵給日軍當先鋒,由南面攻到了哈爾濱的近郊。在黎明的時候,金伯陽帶著一捆油印的傳單,來邀我和蕭軍同他一起到三棵樹和極樂寺一帶抗日部隊的前線去。

我們到了第二道防線的指揮所時,第一道防線已經開了火,這個指揮所的指揮是我認識的一個營長名叫徐俊武,我們打開傳單,他一看是中國共產黨《告東北同胞書》和反日會《慰問抗日將士信》,就留了兩張,然後讓傳令兵送到戰壕撒給了士兵。

我們回來的路上遇見了不少往前線送飯送水的人,還有不少扛著擔架到前線做救護工作的人。我們走到道外正陽大街時,都不禁驚訝,大街上的車馬行人都不見了,空蕩蕩的一條大街,所有的商鋪、人家都關門閉戶,一切招牌和幌子也都摘下去了。只有一家日本藥房門上伸出一個長竿,在上頭掛著一面“膏藥旗”,低垂著微微地飄動。

我們去看黃吟秋,他正忙著刻蠟板,我們印完傳單以後,又坐在一起談論起來。大家感到丁超、李杜、馮佔海這些抗日部隊,都想保存實力,不肯堅決抵抗,是靠不住的。哈爾濱很可能像瀋陽、長春、吉林一樣很容易地就被敵軍佔領。果然不出所料,還沒到中午,前線的槍炮聲便沉寂了,抗日部隊紛紛退防。

下午,日本侵略軍就排著隊伍,毫無阻擋地開進了哈爾濱。我們誰也沒有一槍一彈,都是赤手空拳地站在樓上的窗前,眼看著一隊一隊的日本侵略軍扛著烏黑的槍支,露著白色的牙齒,在那裡耀武揚威。那種蠻橫、驕縱、猙獰的姿態,使我們每個人心裡都燃起了憤怒的烈火。任誰一句話也不想說,都緊緊地握著拳頭沉默著。

這天夜裡,我們在黃吟秋處,用各色紙張寫了很多標語。內容是:“驅逐日寇,還我河山!”“打倒漢奸、賣國賊!”“打倒日本帝國主義!”“全國人民團結起來!”“拿起武器,抗日到底!”“中華民族解放萬歲!”“中國共產黨萬歲!”我們乘著黑夜把這些標語貼到幾條大街的牆上,來表示中國人民對日本侵略者的反抗。

2月7日上午,金伯陽帶著我在中央大戲院的門前參加了一次飛行集會。他一面散發傳單,一面向圍著的人群講演:宣傳京漢鐵路工人大罷工反對北洋軍閥的英雄事蹟;揭露國民黨的不抵抗主義就是投降主義,就是賣國主義;怒斥日本帝國主義佔領東北是在妄想滅亡全中國。

在這次飛行集會後,我很長時間沒有見到金伯陽。黃吟秋說他到鄉下去了。在接下來的兩三個月裡,我和蕭軍住在道外頭道街集賢客棧、道里二道街明月小飯館時,金伯陽也沒有去看過我們。

他把我的住處當成地下活動站

直到5月,蕭軍住在《國際協報》副刊編輯老裴家裡,我經《東三省商報》副刊編輯陳稚虞介紹接替了他的工作時,金伯陽才由鄉下回來看望我們。

我在報社是住在副刊編輯室內,室內有一張大長桌、一支大木床、兩個裝書報的大立櫃。金伯陽看我有這樣一個工作和住宿地方,祝賀我不僅有了一個新的生活住所,還佔有了一個可用的文藝陣地。他還特別高興地對我講,黨組織由哈爾濱派到各縣去的共有11名同志,他們和各地同志取得聯繫後,有幾處已經組成了游擊隊,隊伍在一天天壯大。哈爾濱的星星之火,已經在東北大地燃燒起來了,共產黨在東北也有了自己的武裝力量。

《東三省商報》社是一個營業蕭條的窮報社,經常是冷冷落落,往來人很少,報社人員也不復雜。因此,金伯陽有時白天來,晚上也來,有時夜間不走就和我睡在大木床上。有時鄉下來的同志找他聯繫,或給傷員買藥,住在旅店不便,他就領來在我這裡住宿,把這裡當成了黨的工作人員的活動站。

這年夏天,金伯陽到瀋陽辦事。回來時,帶來一個衣箱。他說,這是他的貴重衣物,要存在我那裡,讓我像保護他的生命一樣保護好。直到哈爾濱發大水時,商報社被淹了,他才把這貴重的衣箱從裝書報的大立櫃裡取走。

大水退後,他又領來原在瀋陽工作的一位同志,在我那裡住了五六夜,他們是在附近一個私人開設的醫院開會。我知道他們保守秘密,沒問過他們姓名,也沒問過他們開的什麼會議。後來才知道這位同志就是趙尚志。

他們睡在大木床上,我睡在大長桌上,有兩夜我到道里四道街蕭夢田家借宿。蕭夢田是我到報社後新認識的朋友李存哲(舒群)介紹的。李存哲是商船學校的學生,常寫新詩,筆名黑人。蕭夢田是三十六棚工廠的工人,金伯陽知道他們,說他們都是可以信賴的共青團員。

水災時受災受難的人們,大多是全家老小攜帶一部分衣物逃到南崗和極樂寺一帶高地。他們有的搭上帳篷、窩棚,有的是“頂天立地”,天當房子地當炕,真是怨聲載道,哀鴻遍野。金伯陽和黃吟秋,還有一些共產黨員、共青團員和反日會會員,經常到受災群眾當中散發共產黨和反日會印的《紅旗》報和《工人事業》報,進行宣傳和慰問。我和蕭軍、楊朔、老裴也多次去過,寫了報道文章在報上發表。

老裴寫了一篇《鮑魚之市》,諷刺了漢奸市長鮑觀澄。這個漢奸大發雷霆,逼令國際協報社社長張復生停止了老裴的副刊編輯工作。陳稚虞接任了副刊編輯,他又介紹我給他做了助理編輯。那時,我就住在國際協報社的一間職工單人宿舍裡。

10月1日這一天,金伯陽和黃吟秋來通知我,經他們介紹,滿洲省委通過,我已成為一名中國共產黨黨員,我和金伯陽由朋友又成了同志。

“人生難得幾十年,豈為衣食名利權?惟有丹心共日月,甘將熱血灑江山。”這是金伯陽在1932年秋,住在哈爾濱道外十四道街《東三省商報》社我的宿舍時寫的一首抒懷詩。我曾把這首詩發表在我編輯的文藝專欄《孤星》上。他用 “北楊”作為筆名。

這首詩發表以後,被一個叫王醒民的國民黨分子看到了。一次他和商報社社長張子幹在一家旅館裡吸鴉片煙,他給張子幹提出了意見。他說,這首詩裡用了“丹心”和“熱血”字眼,一定就是共產黨人寫的。

張子幹聽他這樣一說,感到有些擔心。回到報社就對我講了這件事,讓我以後不要再登這類稿件。從這時起,金伯陽再寫些什麼文字署名時,就用近似的字音把“北楊”改成了“伯陽”。

他介紹我認識了楊靖宇、趙一曼

有一天,金伯陽在我那裡住宿,我們偶爾談起人的姓名來,他對我說,楊樸夫不是他的真實姓名,是他的化名。他原姓金名永緒,字久光,1925年參加革命後化名為金贊文。因為在1927年第一次來哈爾濱工作時被逮捕,住過幾個月監獄,所以在1931年第二次來哈爾濱工作時,就不再用以前的化名。他用了楊樸夫這個化名,不但化了名,還改了姓。至於別名叫“北楊”,他說,因為在哈爾濱做地下工作的同志還有兩個姓楊的:一個是山東人,一個是河南人。同志們為了聯繫時容易區別,就把山東姓楊的同志稱為“山東楊”,把河南姓楊的同志叫“河南楊”。這時我才知道了他的真實姓名,以及他的化名和別名的情形。

“河南楊”就是楊靖宇,在1932年秋離開哈爾濱去吉林時,和金伯陽到商報社去找過我。他問我在東北講武堂學軍事時,學的是不是炮科。我說學的是騎科,蕭軍學的是炮科。他說希望我們能到抗日的隊伍裡去工作,還問我在吉林是否有熟人。我說有兩個熟人,一個叫林煒晨,一個叫公策勳,都是毓文中學學生。

哈爾濱一個秘密集團把偽滿財政部長、漢奸孫其早的兒子綁架以後,日偽的憲警暗探到處搜查。1933年1月,國際協報社的職工宿舍也全被搜查。經過這次搜查,我就搬到馬街一個波蘭人開設的瓦爾沙瓦旅社。

那時金伯陽也住在那裡,還有吳健。我們常在一起聚會,還有一位李潔,她也常去參加。吳健是由上海來的工人,說話是江蘇口音。他說自己參加過上海三次暴動。他曾教我和楊朔學會《國際歌》。李潔是由蘇聯回來的留學生,在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過。她知道我在日本農業學校學習過,讓我教她日語,她教我俄語。他們三人常換上工人服裝到三十六棚車輛廠和電車廠去進行工作,有些工人在早晚也來找他們。李潔就是後來的趙一曼。

白朗、金劍嘯都是革命同志

1933年3月,《國際協報》副刊編輯陳稚虞離開報社到中東鐵路局去工作,我一個人來編副刊,工作加重了,就又搬回報社的宿舍。報社要再聘請一個助理編輯,社長張復生讓編輯長王研石和我在應聘的人中選擇。金伯陽知道了,說有位同志的愛人劉莉(白朗)要來應聘。劉莉到報社來,經過談話以後,就決定聘請她作副刊助理編輯。劉莉和我熟識了,就介紹了一位姓傅的同志給我認識,他筆名洛虹,以後又用筆名羅烽,在呼海鐵路局車務段工作。

一天上午,金伯陽到報社找我。他對我說,有一位由鄉下游擊隊來的同志要和他聯繫,來了很久沒有聯繫上,需要在報紙上登一個啟事,在道里九道街松江小飯館會面。我們沒有考慮周全,登了地點還登了時間,竟被日偽走狗們發覺了。我們在松江小飯館會面後,我和游擊隊的同志走開了,脫離了走狗們的跟蹤,金伯陽卻遭到敵人的逮捕。他被送到日本憲兵隊,在那裡被拷問了一夜。多虧他能說日語,又無任何證據,第二天早晨就把他釋放了。他帶著滿身的傷痛到報社告訴我要警惕,又到商市街告訴蕭軍和蕭紅要警惕。他這樣關心同志,關心朋友的安全,使我們三人深受感動。

過了幾天,金伯陽要到鄉下去,擔心走後我會和組織失掉聯繫,便同我到中央大街一個公證人事務所,給我介紹了金劍嘯。其實金劍嘯是我一位已經很熟的朋友,筆名巴來。自此,我們彼此瞭解了對方的身份,就更感親近了。

金伯陽生於1907年陰曆七月七日,我生於1906年陰曆七月二十三日。他年齡比我小,可是那時他的革命知識和革命經驗卻比我豐富,體會也更多。他有時管我叫大哥,表示親近,而我在心裡卻把他當成師兄一樣尊重。

他在旅順、大連、瀋陽、哈爾濱以及其他地方做過許多革命工作,但他卻從不拿來炫耀,平時很少談起。他在哈爾濱時沒有公開職業,是一位職業革命者,每月黨組織發給他14元哈大洋作為生活費。他在城市工作、到鄉村工作,衣食住行全靠這筆生活費和朋友、同志們的接濟。他沒有穿戴過時興衣褲、流行鞋帽;沒有吃喝過山珍海味、美酒佳餚;沒有住過高樓大廈、精舍暖閣;沒有乘坐過龍形駿馬、轎式汽車。他的衣食住行總是和普通勞動人民一樣艱苦樸素。他在抒懷詩裡表示“人生難得幾十年,豈為衣食名利權?”他是一個有思想的人,也是一個實踐和言行一致的人。

惟有丹心共日月 甘將熱血灑江山

1933年秋,組織決定派我到蘇聯遠東列寧學院學習。在蘇聯,我一直掛念金伯陽,常在夢中與他相見。他那濃黑的短髮、劍形樣的眉毛、星光似的眼睛、端正挺直的鼻樑、稜角鮮明的嘴唇,他那寬大的肩膀、魁梧的身軀,穿一身樸素的衣裳依舊是那樣英姿颯爽。每次從睡夢中醒來都引起我很多回憶。我期待著學成歸國後還可以和他在一起工作。

可我萬萬沒有想到,1935年秋我回到哈爾濱見到楊朔時,楊朔告訴我,在我走後不久有人說,金伯陽到磐石縣巡視游擊隊時,在與日寇的戰鬥中已經壯烈犧牲。楊朔跟金伯陽學過日語,楊朔說完不禁潸然淚下。我聽了也感到非常震驚,可是聽他說的是有人傳說,又希望傳說不一定是事實。

多少年來,我都以為他還活著,還像以前一樣在什麼地方艱苦卓絕地、無私無畏地繼續戰鬥。全國解放以後,我常盼望聽到他在哪裡工作的消息。可是幾次聽到的,都是他的姓名已經列在烈士館,印入烈士傳裡了。

他的一生就像他的抒懷詩所寫:“惟有丹心共日月,甘將熱血灑江山。”他的一片丹心同日月一樣光輝千古,他的滿腔熱血滋潤萬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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