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譽之花(遇見)

城市不大,不足百萬人口。 小區亦小,只有十幾棟樓房。 罕見的是在西北角,緊挨供熱站的地方,有兩間簡易平房,每天早晨6點至8點,門口常會有十幾個人排著隊。幹什麼呢?買豆腐、豆漿的。 這就有點新鮮了。若說四五十年前城市裡買豆製品需要排隊,很正常,那時供應不足。可如今,尋尋常常一塊豆腐,讓人家排隊等著買,這豆腐得好成啥樣? 別說,還真就有人把這個豆腐坊比喻成了一朵花——信譽之花。 老住戶都記得,十九年前,這個小區剛剛建好,就有一對年輕夫婦揹著行李拎著提包住了進來,租用了供熱站廢棄的一個材料倉庫,月租一百五十元。 倉庫不足四十平方米,一頭是吃住的地方,另一頭開了豆腐坊。小兩口吃多少苦、受多少累,花費多少功夫收拾這個破倉庫誰也沒看見。看見的是:偶然一天,小區裡出現了一位腰扎圍裙、胳膊上帶著套袖,衣著得體、落落大方的年輕媳婦,腳蹬三輪車,在小區裡響亮地吆喝著——賣豆腐! 她的出現,如一縷春風,盪漾在小區各個角落。 閒聚在樓頭的大叔大媽富有生活經驗且眼睛最尖,一眼就看出她賣的豆腐跟市面上的不同。那豆腐實而不老、嫩而不囊,上面有一層薄薄的黃色油脂,說明製作加工時,大豆所有的營養成分都凝縮在豆腐裡,讓人看見就有想嘗一口的慾望。於是,你買一塊,他買一塊,各自拿回家“火力偵察”去了。一品,果然好,久違的口感,豆腐本真的味道。 豆腐好,賣豆腐的人亦好。爽快,嘴甜,大叔大媽、大哥大姐,凡是買豆腐的人,個個被她叫得心裡甜滋滋的。沒用多久,人和豆腐在小區都贏得了好聲譽。 有熱心善良的大媽給她出主意:閨女,你的豆腐這麼好,不放添加劑,不揭豆腐皮,原汁原味,誰吃都覺得可口、放心。可你跟那些沒有正味的豆腐賣一個價錢,太虧啊!得漲漲價,哪怕一塊豆腐漲兩毛錢。別人賣一元錢一塊,你賣一元二角,優質優價,公平合理。 她聽了嘿嘿一笑,說,謝謝大媽。漲價是要漲的,可現在不行。您想啊,我這豆腐才賣不到仨月。小區這麼多人家,沒嘗過我家豆腐的多得是,若現在賣得比別人的貴,誰還肯買我家的。我慢慢來,讓越來越多的人不但知道我家豆腐好吃,還得讓他們知道我家豆腐是怎樣做出來的。 她們家的豆腐可以出來賣,而豆漿只在豆腐坊賣。這樣一來,想喝豆漿的人只有到豆腐坊來買,順便也就把她家制作豆腐的過程看了一遍。兩口子要的就是這個參觀率。 泡在缸裡的豆子,經電動石磨磨出豆沫兒,鐵鍋煮沸,舀進吊在一個薄鐵桶上方的紗布兜裡過濾,點滷水、壓包、成型。一切都在面上操作。做豆腐的男人性格與他媳婦大相徑庭,寡言少語。有來買豆腐、豆漿的人,他停下手中的活兒,給你裝好,收錢後,立刻又去忙活兒。 去過豆腐坊的人得出一個共同結論:乾淨、衛生、傳統工藝、貨真價實。 讓人更看好更放心的還不止這些。聚在樓頭休閒的大叔大媽還發現,每天下午三四點鐘,總會有一輛農用三輪車停在豆腐坊門口。開車的人從車上吃力卸下幾個裝滿水的大塑料桶,然後再從屋裡抱出幾個裝滿豆腐渣的塑料袋,裝上車,突突突,開走了。有好奇的大叔騎上摩托想看個究竟。出城來到郊區,大約走兩三公里,拐進一個山溝,車在一個叫珍珠村的地方停了下來。大叔一看,什麼都明白了。 原來小區裡做豆腐那對年輕夫妻就是這個村的人。這個開農用車的是男人的表弟。自從表哥表嫂去城裡開了豆腐坊,哥倆便有個口頭協議:表弟每天負責從村裡那口老井裝五桶水運到豆腐坊;表哥把每天的豆腐渣無償送給表弟。表弟用這些豆腐渣餵了幾頭本地品種的黑毛豬,還未長到百斤重,就被本村開農家宴山莊的老闆看好,全部包收。 怪不得這豆腐、豆漿的味道與眾不同,如此鮮美,原來用的是山裡的井水。大叔大媽個個都是“小廣告”,消息口口相傳,不脛而走。沒多長時間,不用走街串巷吆喝,豆腐坊變得門庭若市。 陡然一天,豆腐漲價了。一塊從一元錢漲到一元二角,一袋豆漿從五角錢漲到六角。奇怪的是顧客並沒有因為漲價而減少,倒是不斷增加,連外小區的人也來買。 豆腐坊火了。周圍小區的居民少有不曉。 小兩口倒是不溫不火,淡定如初。每天一百五十斤豆子,重複著同一樣式的勞動。顧客從豆腐坊進進出出,一天天數點著日子。表弟的農用三輪車在城鄉之間往往返返,運送著歲月,馱載著憧憬和希望。 人們看到的是,夫妻倆的生活漸漸有了變化。他們有了孩子,孩子一天天長大,入托、入學、住上了小區的取暖樓。 伴隨著生活變化的還有漲價的豆腐。別人賣一元五角一塊時,他家賣一元八角;別人賣二元一塊時,他家賣二元五角——比別人賣得稍貴一些。可大家都買賬,依舊顧客盈門,供不應求。 有人向夫妻倆建議:豆腐、豆漿在小區內外已經形成了品牌,可以擴大一下加工規模,增加人手,多創造些利潤。兩個人聽了都直搖頭。男人說,若往大了整,鬧不好會砸飯碗的。女人連忙隨著說,可不是咋的。這些年多虧鄰居們的支持、幫襯、照顧,成全了這麼個生意。讓俺在城裡買了樓,供孩子上了大學,老人也可以時不時從鄉下來城裡住幾天,享享福,俺心裡挺美的。俺兩口子不是不想把這豆腐坊做大,是覺得沒那本事。一旦大了就難免會走樣,一走樣就啥也不是了。這豆腐、豆漿若想好吃,不但豆子得好、水得好、技術得好,最重要的人心得好。人心若不好,只盯著賺錢,什麼坑人的事都幹得出來。 近二十年光景,一切都在悄然變化。男人的背略微有些駝了。女人的眼角生出淺淺的皺紋。沒變的是:春夏秋冬,凌晨3點,豆腐坊準時點亮的燈光;早餐時,那條排在門口的長隊;還有那輛往返於城鄉來去都不空載的農用三輪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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