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市檢察機關通過辦理一起性侵女童案，抓住了未成年人全面綜合司法保護這個切入點，聯合相關部門出臺未成年人保護強制報告制度和強制干預制度，在實踐中探索出履行法律監督職能的具體實現路徑。
一名男子帶著一個女童到杭州一家大醫院就診，女童下身血流不止。男子自稱是孩子父親，女童玩耍時不小心把自己弄傷。在此之前的幾個小時，他們先後去了杭州兩家民營醫院，因無法手術而轉院。
在對女童檢查後，杭州這家大醫院的醫生懷疑女童的傷系性侵所致，當即報警。這名性侵女童長達一年之久的男子終落法網。
探索未成年人司法保護制度的杭州市蕭山區檢察院。本社記者 孔令泉 / 攝
杭州市蕭山區檢察院在辦理此案時，並沒有就案辦案，而是把視角放在如何及時發現和打擊侵害未成年人違法犯罪上，該院聯合公安、衛計局建立了侵害未成年人案件強制報告制度，旨在第一時間發現犯罪，第一時間開展保護救助工作，避免未成年被害人遭受二次傷害。
近日，該工作機制被最高人民檢察院列入未成年人司法保護十大典型案（事）例。
現在，杭州市檢察院在全市推廣蕭山做法的基礎上，又將在地方黨委的支持下，聯合10多個部門出臺侵害未成年人案件強制干預制度。這一工作，在未成年人司法保護領域又一次走在了全國前列。
中國法學會刑事訴訟法學研究會副會長宋英輝教授認為，杭州市檢察機關抓住了未成年人保護這個切入點，在實踐中探索出履行法律監督職能的具體實現路徑。杭州的探索實踐對完善相關法律起到積極作用，其經驗總結後可以上升為國家制度。
急診室醫生報警
家住杭州市蕭山區的汪萍從小由奶奶帶大，父母外出打工，她跟奶奶和大伯住在一起。每天學校放學，汪萍都要經過一家商鋪。40多歲的店主陳崢看到眉目清秀的汪萍，起了邪念。他經常給汪萍一些零食和零錢，噓寒問暖。
陳崢有一同居女友，也經常教汪萍複習功課。有時汪萍就留宿在陳崢店裡。案發後，汪萍告訴檢察官，陳崢叔叔很關心她，會帶她出去玩，生病了還會陪她去看醫生，他比爸爸媽媽對她還要好。
但實際上，陳崢一次又一次地侵犯這個只有11歲的女孩，他偷偷地給汪萍服下安眠藥，趁其失去意識後實施性侵。時間長達一年之久。
2017年7月的一天凌晨，陳崢對留宿在他店裡的汪萍實施強姦，導致其下體撕裂，血流不止。
陳崢慌忙抱著汪萍去醫院。他不敢去公立醫院，在蕭山找了一家民營醫院，被告知沒有條件手術。他又趕到杭州找了一家民營醫院，醫生簡單處理後讓汪萍去大醫院手術。
陳崢不得不抱著還在昏迷中的汪萍去杭州一家省級大醫院。陳崢告訴急診室的張醫生，他是女孩的父親，孩子是自己弄傷的。張醫生髮現，女孩流血不止的原因，竟是下體撕裂。
以她多年的專業臨床經驗可以斷定，這樣的傷情絕不可能是自己弄傷所致。而且，該男子神色慌張，說話漏洞百出。
出於一名職業醫生的良知與警覺，張醫生悄悄用值班電話撥打了110。
“如果醫生沒有報警，也許到現在陳崢還逍遙法外，還繼續侵害那個女孩。”蕭山區檢察院辦案檢察官張功告訴民主與法制社記者。
張功說，女孩醒來後，虛弱的她問媽媽的第一句話竟是“陳叔叔會不會有事”。
築起最後一道防線
由於報警及時，陳崢被抓獲後很快供認了他強姦並長期猥褻汪萍的犯罪事實，但後來又翻供。檢察院退偵了一次。作為員額檢察官的張功為慎重起見，向科長章蕾彙報案情。最終依法認定陳崢多次猥褻汪萍，以猥褻兒童罪和強姦罪對其提起公訴。
在仔細分析研究了案情和案發過程後，章蕾心情沉重。“侵害未成年人犯罪案件存在著發現難、客觀證據易滅失、被害人救助保護不及時等突出問題。”章蕾告訴記者。
事實上，遭受侵害的未成年人一般會到醫院就診，醫療機構具備第一時間獲得未成年被害人遭受性侵害信息的客觀條件。“醫院和醫生可以說是發現侵害未成年人犯罪案件的最後一道防線。”章蕾表示，當時就思考如何把這道防線建立起來，發檢察建議可能並不能達到長期的明顯效果，而建立長效機制的思路得到檢察長和蕭山區領導的支持。
2018年4月25日，在杭州市檢察院的指導下，由蕭山區檢察院牽頭，聯合區公安分局、區衛計局以及所轄的大江東公安分局、大江東社會發展局等5部門共同出臺《關於建立侵害未成年人案件強制報告制度的意見》（簡稱《意見》）。
《意見》明確，強制報告是指醫療機構及其工作人員在工作中發現未成年人遭受或者疑似遭受強姦、猥褻、虐待、遺棄、拐賣、暴力傷害或工傷、火災、溺水、自殺等非正常傷害、死亡情況時，應當及時向公安機關報案，不得瞞報、漏報，並報告檢察院、衛生主管部門備案記錄。
“刑訴法、未成年人保護法都規定任何單位和個人對侵害未成年人合法權益或犯罪行為的有權利也有義務報案，但不是很明細，這個《意見》就是將權利義務細化，便於操作。”章蕾表示。
“在出臺《意見》前，區檢察院專門召開了座談會，區衛計局組織了醫院10多個業務部門一起研究，最後達成一致意見。”蕭山區衛計局醫政科科長徐忠明告訴本社記者。
但這個制度出臺後，衛計部門和醫院反饋有些細節尚須明確。
“比如醫院常發現未成年人懷孕情況，未滿14週歲和未滿16週歲的要不要報？如何報？誰來報？”徐忠明說。
於是5個部門又研究制定了實施細則，明確醫生髮現相關情形後立即向院方報告，再由院方報案。對性侵等案件，檢察機關提前介入，指導公安機關實施“一站式詢問”。
“這樣規定是為了保護醫生，‘一站式詢問’也是避免反覆詢問受害人，防止造成未成年人二次傷害。”章蕾說，實施細則還規定衛計部門每半個月向檢察機關通報轄區醫療機構報警情況，以及公安機關24小時內向檢察機關通報轄區醫療機構報警情況，以監督公安機關報警後處理情況。
建立強制制度保護未成年人
徐忠明告訴本社記者，蕭山區共有各類醫療機構800多家，其中300多家為公立，包括社區衛生服務站，公立的由區衛計局直接下發文件，民營醫療機構由協會負責落實文件精神。
現在，蕭山區每家醫療機構都確定兩名聯繫人，醫院醫務科有24小時總值班。5家部門專門建了微信群，第一時間交流信息。
與此同時，蕭山區檢察院始終關注著受害人汪萍。案發後的汪萍情緒發生了很大變化，易怒，煩躁。檢察院申請了9000元司法救助專項資金，請心理專家長期對汪萍進行心理輔導，使她慢慢走出陰影。
在汪萍12年的生活中，與父母一年只見一兩次，因為缺少父母的關愛而與他人建立起了錯誤的依戀關係，顯然這和父母監護職責的缺位有著直接的關係。
蕭山區檢察院請來汪萍父母進行強制親職教育。這也是浙江省首個針對未成年被害人的監護人開展強制親職教育活動。現場還邀請了區相關部門代表，人大代表、政協委員、人民監督員及心理諮詢師、社工代表，分析案發前後汪萍的現狀、親子矛盾以及監護困難等，指出了兩名監護人在履行監護職責過程中存在的觀念、認識、行為等方面的問題，並提出了一系列中肯的意見和建議。
這讓汪萍父母如夢初醒，他們悔恨不已。現在他們已回蕭山工作，但他們尊重汪萍的想法，讓她繼續留在奶奶和大伯身邊，不過，他們經常去看望陪伴汪萍，希望孩子早日回到他們身邊。
6月8日，蕭山區法院一審以強姦罪和猥褻兒童罪判處陳崢有期徒刑12年。陳崢服判未上訴。
杭州市檢察院將這個工作創新報告給黨委，引起杭州市委政法委的高度重視，杭州市委政法委組織相關部門到蕭山區檢察院召開現場會，決定在全市推廣這個制度。
7月10日，杭州市檢察院聯合市公安局、衛計局和教育局4部門出臺了侵害未成年人案件強制報告制度。
“這個強制報告制度的覆蓋面更廣，對未成年人的保護更加全面，不僅包括醫療機構，還擴大到教育培訓機構等侵害未成年人案件常見多發的領域和場所。”杭州市檢察院未檢處處長桑濤告訴民主與法制社記者。
同時，在杭州市委政法委牽頭下，杭州市檢察院又聯合公安、法院、衛計、教育、民政等10多家部門，即將出臺侵害未成年人案件強制干預制度。
該強制干預制度不僅涵蓋了侵害未成年人案件強制報告制度，還包括對受侵害未成年人的司法救助、心理干預、臨時看護、法律援助、強制親職教育等。
“強制報告制度是解決如何發現侵害未成年人事（案）件，強制干預制度是本著未成年人利益最大化的角度保護他們，動員各方面力量進行干預，織起全社會共同保護未成年人合法權益的一張網。”桑濤強調。
桑濤表示，這兩個制度能夠較好地解決侵害未成年人事（案）件發現難、干預難、追責難的現象。“現在制度已建立，關鍵在落實。”
對此，中國法學會刑事訴訟法學研究會副會長宋英輝教授認為，杭州市的這個探索對國家相關法律包括未成年人保護法、義務教育法等落到實處有積極意義。國家相關法律規定比較原則，要落地需細化。杭州這個做法對未成年人保護的主體責任義務作出明確規定，以及哪些情況要強制報告和干預，都作了細化，把這項工作納入考核、評價體系，增強了可操作性，可以保障法律規定落到實處。
在宋英輝看來，未成年人受侵害尤其是性侵害隱蔽性強，自身保護意識弱，不僅身體受損害，更使心理受影響，如果不及時處置會影響一生甚至下一代，有的還會轉化為犯罪人。杭州的制度作出具體規定，使受害人及時被發現，及時受保護，及時受治療和救助，使其健康成長，也有利於社會穩定。
宋英輝告訴本社記者，侵害未成年人強制報告和干預制度，需要多部門密切協作，杭州的探索實踐對保障、促使各部門的溝通、銜接具有積極作用，有利於形成多部門的聯動機制，能將未成年人保護措施落地。其經驗總結後可以上升為國家制度。
“憲法規定檢察院是法律監督機關，是國家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的維護者，但具體如何監督，如何維護，這需要找切入點。未成年人是國家的希望、民族的未來，是國家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所在，保護未成年人也就是維護國家利益和公共利益。杭州市檢察機關抓住了這個切入點，在實踐中探索出履行法律監督職能的具體實現路徑，也對喚醒和提高社會各界保護未成年人的意識和理念有著積極推動作用。”宋英輝表示。（文中汪萍、陳崢系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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