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據說是家犬的祖先，科學研究，大概一萬五千年前部分狼被人類逐步馴化成狗。
狼，在中國的志怪文字和鄉野故事中佔了不少的篇幅，不少明清的志怪小說都有關於狼或者狼化作的妖怪的記載，如蒲松齡先生的《聊齋志異》中就有“狼三則”，充分的刻畫了狼的狡黠、詭詐，其中第二則曾入選初中語文課本。
很多人的兒時，比如我和我女兒，晚上喧鬧不想睡覺時，都會被大人說：“噓！有隻狼在窗戶外邊，專吃不睡覺的小孩！”而這話往往收到奇效。這樣的童年經歷，使狼在孩子們幼小的心裡留下了一個張牙舞爪、專吃人的恐怖形象。
那麼狼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動物？先講三個故事，前兩個是我已過世的外公講述的真事。
第一件事發生在外公少年時期。在以後的歲月中，每逢提到這件事，外公就強調說他遇到的不是一隻普通的狼，而是一頭聰明絕頂的狼。
農曆八月，半夜變天，一家人被狂風和悶雷給驚醒，外公的父親擔心打麥場上曬的苞谷給雨淋了，叫起外公弟兄四個去幫忙拾掇。
風颳的打不成燈籠，五人頂風而行。約摸快到村口，模模糊糊看到前邊房子前的石磨盤上蹲著個人，老爺子心想可能也是出門看天的人，就大步過去，準備聊兩句。哪曾想，快走到跟前，突然“咔嚓”一聲雷響，天上亮起一道閃電，老爺子一下子看清蹲坐在磨盤上的竟然不是人，而是一隻狼！看到人來，狼跳下磨盤，作勢欲撲！老爺子汗毛倒立，大喝一聲拿木鏟狠拍下去，外公四兄弟這會也趕上來了，捱了一鏟子的狼本想繼續撲人，但發覺不對，只得衝著眾人呲呲獠牙，掉頭狂奔而去。
後來村裡人都說外公的父親膽氣壯，同時也都說狼太狡猾了，竟然學人坐在石磨上，覺得這可能是一隻狼妖。慢慢的，這事越傳越廣，十里八鄉的人都聽說了，那幾年裡附近村莊的人都對晚上蹲在石磨上的人提了戒備心，也有壞小子們晚上故意蹲在石磨上嚇人，但卻再沒人見過會坐在石磨上裝人的狼了。
另一個故事是我大姨十餘歲時候的事，當時大姨學習成績非常好，可是後來卻再也不願意上學，直到外公從城裡回來追問，才說出其中原因。
鄉下一般是幾個村才有一個學校，要上學就必須早起、早走。那天，大姨和往常一樣，天矇矇亮拿了個窩頭就去上學。
趕巧同村的學生髮燒請假，大姨獨自去校，好在已經是新中國，治安比較好，沒有土匪山賊出沒，但畢竟年歲小，總是心裡不安。突然，她遠遠地看到前邊有個人在走，大姨心想可能是本村拾糞的，趕上去跟著他走，就安全多了。說明一下，剛解放那會沒有化肥，莊稼人都是早早起來揹著個筐子拾牛糞馬便，收攏收攏，漚熟了施到田地裡。
好容易見到個人，大姨快步向前追。黃土高坡的山路是一圈一圈繞上去的，那人在上邊走，大姨在下邊跑著追，眼看越走越近，就差兩個多身高的路了，那人一回頭，大姨看得真真切切，原來是隻耷拉著前爪、直立行走的狼！
大姨徹底嚇壞了，掉頭狂奔，就聽見耳後大狼猛追，幸虧跑不多遠，真的遇到一個拾糞老頭，這才脫了難。大姨回家後整整兩天都在高燒、說胡話。再後來，大姨無論如何都不願再上學了。
第三個故事是小時候聽父親同事說的，不過也許是故事會上的事。說是他們村長去鄉里開會，操心著家裡的莊稼，散會就朝家趕。約莫晚上七點多，眼看著前邊就進村了，突然村長被人從背後拍了下肩膀，他本能的想回頭看看，卻猛的想起老輩人說過的狼會拍人肩膀咬脖子的話，於是偷偷斜眼一看，這一看不要緊，原來肩上搭著的是兩隻毛茸茸的大爪子。村長是部隊復原回來的，之前當過兵、殺過人，膽氣壯，把牙一咬，頭一縮，頂住狼的下巴，兩隻手緊緊抓住狼爪往村裡走。狼掙脫不開，只得用後蹄跟著走，不少人吃過飯正蹲在村口樹下閒嘮，看到村長這麼個奇怪的姿勢走路，都鬨堂大笑，等發現原來他是揹著個狼，便一哄而上把狼打死。村裡的屠夫把狼給宰了，狼肉分給大夥各自拿回家打牙祭，狼皮被村長拿回去做了個褥子。因為狼皮火氣大，後來一見村長流鼻血，村裡人就知道他鋪上了狼皮褥子。
外公是解放前參加革命的老幹部，文革中被批鬥捱打都沒說過假話，小事更不會騙人，前兩個事都是他親口所講，應該不假。這三件事裡的狼狡詐無比，具有人的智慧，有的聰明竟然不亞於人類，可是現在的狼怎麼就退化了呢？我為此專程去過動物園，籠子裡，狼雙目無神的懶懶躺在屎尿橫流的汙地上打哈欠，任憑蒼蠅在頭上飛上爬下，只有等飼養員餵食時，才有一絲反應，瞥一眼痠臭的饅頭。
動物園裡這些有氣無力、死氣沉沉的狼，哪裡有蒲松齡筆下的《狼三則》裡那樣的聰明和智慧！它們的身上又何曾有外公描述的那種靈氣和智慧？
父親的同事也遇過一次“狼”，不過這遭遇真的是啼笑皆非。
這人家在運城市中條山北麓、鹽池以南的池南村。據說他少年時，夜裡摸墳頭、偷祭酒，膽氣十足。那年，他送媳婦回孃家，結果在丈人家耽誤了時間。當時山裡不時有野豬、豹子、野狼到村裡覓食，時有傷人。為了安全，丈人家裡百般挽留，但是藉著酒膽，他直接騎車回家。
等到離村還有5里路的時候，天剛擦黑，山風吹得野草悉悉索索的響。隨著酒醒，他的酒膽也消失了。正在努力蹬車前行的時候，突然聽到自己的車後傳來雜草被壓倒的聲音，而且聲音急促，像是有東西在草叢裡追趕自己。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嚇傻了的他狠踩腳踏板，兩個車輪子旋轉如飛，本想甩掉後邊的野獸，但是卻聽到野獸踏倒枯草的聲音也更加快，他爆發了人生中最大的力量去蹬車，等快到家時，他大喊：“爸，玀……玀……”本地方言“玀”是狼的意思。在家裡等他等的心焦的老爹一聽，就知道大事不好，連忙掂了一根扁擔衝出家門，這時他的車已經飛進了院子，老爹緊張的大喊：“玀在哪裡？”他衝進遠門的那一瞬間，身體已經完全虛脫了，分明還聽到野獸踩草的聲音，嚇得大喊：“媽呀，玀進院子啦！”然後就捱了老爹一耳刮：“你個兔崽子，哪裡有玀？亂咋唬啥？”後來，他發現自己的車輪後擋板裡不知道啥時鑽進了一叢野草，試著掂起車身，蹬了一下腳踏，果然又響起了彷彿野獸踩草的聲音，原來只是虛驚一場。不久後，這事成了村裡的笑談。
人之所以害怕狼，是因為狼和虎、豹、熊等動物曾經長期佔據地球食物鏈的頂端，曾威風到讓所有動物心驚膽寒、聞風而逃，但這些威風不可一世的猛獸們在近代掌握了熱兵器的人類面前只得俯首稱臣，或死或擒，接受人類強加的命運安排。
新中國成立後，政府對野獸傷人事件高度重視，曾經集中組織民兵、部隊等圍剿兇獸。我一個遠親舅家奶奶當時任某地公安局副局長，就曾經打死過老虎、豹子和數十隻狼。我看過她的黑白照片，英姿颯爽的舉著槍，腳下踩著似虎似豹的動物。在人類反覆的圍剿下，嘯聚山林、不可一世的猛獸終於變的膽小如鼠，那些僥倖在槍口下餘生的紛紛遁入深山老林，自此蹤跡難尋。在獲得安全的同時，人類終於再也無法看到這些猛獸的一蹤半影。
幾年前，陝西電視臺的新聞裡報道西安市長安縣灤鎮出現了一頭狼。絕跡數十年的地方發現了狼，讓人很是稀罕了一把。細想想，這大概要得益於國家大力推行的森林天保工程和把狼歸為受保護野生動物的功勞。只是電視裡的狼骨瘦如柴，明顯是餓得死去活來才闖下山的樣子，鏡頭裡，狼面對圍觀的人顯得彷徨害怕，躲在下水道里，沒有絲毫的攻擊慾望。如此表現，除了餓、病，可能還有先天的恐懼。後來這隻狼被人用麻醉槍打翻，送到動物保護站。我想，如果被崇拜狼的草原民族看到這隻狼，一定會羞於以狼為圖騰。
地球上有大腦的生物都有一定的智慧，而食肉的野獸相比食草動物更聰明也是公認的。在大草原上，那些非洲的狼群面對拍攝的人類往往是退避三舍，或者和平共處，有的甚至刻意討好人類。也許它們明白，自己可以在一秒鐘內咬死這個直立行走的異類，但是卻會給自己和族群招來滅頂之災。從這點來說，這些狼倒與前邊故事裡有智慧的狼有些接近。但是現在這些從骨子裡帶有對人類恐懼基因的狼，卻再也無法達到它們祖先那種與人類鬥智鬥勇的智慧高度，這對人類是好事，但是對地球生物種群的進化，是一種毀滅性的災難。
在不影響人類生命安全的前提下，讓狼恢復它的本性、野性，給它們屬於自己不被侵擾的地盤，讓人們繼續看到它們矯健的身姿，讓那些聰明的狼繼續自由的捕獵，讓孩子們繼續知道地球上還有這樣一種獨特的動物，讓兇殘而團結的狼繼續活在作家們的筆下，讓成精作怪的狼繼續活在漁樵野老的嘴中，對現代人來說，是天大的幸事。
完稿於2007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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